蘇畫試探道:“斯使令難道與鳳將軍有什麼芥蒂?”
斯夭道:“薰蕕不同器而藏, 堯桀不共國而治, 以其類異也。蘇修撰聰明伶俐, 不會不曉得這一點罷?”
蘇畫道:“哪怕同朝為官, 道不同不與為謀。”
斯夭勾起唇, 道:“去看看那個你家的失心瘋婢女罷。”
綠酒半昏半沉, 額上皆是虛汗, 面孔稍稍扭曲,雖無十分姿色,卻亦有動人之處。能分辨出原本清明秀致的眉目。
柔歡一見斯夭趨近,之前被調戲的記憶翻湧而上。登時如同炸毛的貓一般, 呵斥道:“你!你你你要作甚麼!”
斯夭道:“蘇修撰,我好像聽你說,那是你家的婢女?為何與一外男如此親密?”
蘇畫捏了捏自己的雙下巴。
斯夭道:“我記得……方才她口口聲聲說‘我家娘子’。”她眉峰一挑, 有些錯愕,也有連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怒意, “難道你就是那女人孩子的父親?”
這個誤會可大了。
蘇畫正要解釋,柔歡瞪圓了眼睛, 道:“孩子的父親?誰的?白霜妹妹?”
斯夭道:“怎麼了,你這個好哥哥,居然不知道你的好妹妹有孩子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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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柔歡懷裡抱著綠酒,他肯定早就一蹦三尺高, 痛心疾首衝上來拼命。他匪夷所思地看向蘇畫,道:“蘇修撰!你居然做出這種事情,我真是看錯了你!”
蘇畫咳了一聲, 道:“柔公子,你看一看我,冷靜一點。”
柔歡喘著粗氣看他,須臾後果真鎮定下來。
斯夭樂不可支。
蘇畫知道她在一旁優哉遊哉,不過當觀笑話,無奈道:“斯使令。”
斯夭凝視他片刻,道:“你很害怕,但裝作不怕的樣子。”
是陳述,而不是疑問。
“你是不是甚至還奇怪,為什麼我會放那個姓段的離開?”
蘇畫被她說中,一時啞然。
斯夭笑了一笑,道:“這麼聰明敏銳,活得也太累了。”
蘇畫道:“四海之中,盡皆奇秀。某哪裡有什麼聰明敏銳,不過是一點急智。不瞞斯使令,身邊熟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天生的糊塗種子,才資有限,得過且過而已。”
斯夭大抵探出了他的性格,明白多說無用,索性肆無忌憚地打量他,道:“你看來很愛吃。”
蘇畫道:“人無癖則不可交也。某一生唯一癖好,食肉也。”
斯夭道:“那你不信什麼‘肉食者鄙’了?”
蘇畫振振有詞道:“所謂‘未能遠謀’之談,實屬荒唐。《大戴禮記》裡頭說:‘食草者多力而愚。食肉者勇敢而悍。’這就是吃肉的好處。”
斯夭低低笑了聲,道:“不錯。看在我也愛吃肉的份上,今天就放你們一馬。”
一直懸了許久許久的心安然落地。蘇畫深吸了一口氣,道:“多謝斯使令。”
斯夭道:“不用謝我。”
蘇畫苦笑道:“您還有‘但是’?”
斯夭點頭,神采奕奕可愛,道:“和你這種人說話就是痛快。你們可以走。但是,她不行。”
蘇畫沉聲道:“皇甫娘子?”
柔歡驚怒道:“你憑什麼!”
斯夭道:“蘇修撰,你告訴他,我憑什麼。”
蘇畫凝視著她的雙目,第一次正色道:“斯使令,想要破壞兩國和談,方法很多,不需要犧牲一個無辜女子的清譽和生命。”
一字一字,並非珠零錦粲,卻如高歌的弦,拋起一線,意氣激昂。
斯夭揚了揚眉,同樣第一次露出一點真正驚訝,道:“你是方棫朝臣……可我聽你方才言語,好像並不是為臣本分啊。”
蘇畫道:“我是她的朋友。”
斯夭道:“我本以為她是祖上造了孽才會和我與那個姓鳳的糾纏不清,看來她祖上還是積了德啊。”
蘇畫很想說一句:“原來你這麼有自知之明。”好歹忍了下來,道:“斯使令謬讚。”
斯夭輕笑道:“你反覆說我‘謬讚’,是不是想暗指我眼瞎?”
蘇畫道:“某不敢。”
斯夭神情懶散,道:“話又說回來,鳳春山現在忙家事都來不及,沒空料理她。你們倒也不是沒有機會。”
柔歡頓時喜形於色。
蘇畫比他多了至少九個心眼,重點落在了前一句,遲疑道:“鳳將軍?”
他不敢妄自揣測現在的鳳春山如何狀態。但至少知道皇甫思凝在她心中的地位,哪怕是曾經。
能夠令鳳春山將皇甫思凝拋之腦後不顧的家事——得是何等機要大事?
斯夭道:“你是問哪一個鳳將軍?”
蘇畫欲語還休。
在如今方棫,人人提起“鳳將軍”,都只會想到一個平西將軍鳳春山。但不過十餘年之前,那個“鳳將軍”仍屬於他人。
斯夭並不在意他略帶審視意味的視線,道:“你信或不信,這件事與我無關。至於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我也沒辦法告訴你。”
蘇畫記在心裡,道:“多謝斯使令。”順便給柔歡使了個眼色。
柔歡牙癢癢,心道:“這事端明明都是她一手惹出來的,現在息事寧人,覆水難收,居然還得朝她感恩戴德!”好在他畢竟一貫儒雅修養,皮相上總能撐起門面,中規中矩向斯夭道謝。
斯夭眸光流轉,笑道:“這好模樣,就這麼放你走,好像有些可惜……”
柔歡頓時打了個顫慄,道:“你,你……”
雖然柔歡性格確實有些柔弱,但畢竟是自家人,總不能白白被欺負。蘇畫道:“斯使令若是想要尋一個新玩物,總有大把人哭著搶著求到您面前來,何苦這般。”
斯夭道:“那樣還有什麼意思?我偏愛吃苦。”
蘇畫本想習慣嘴賤道:“那你恐怕要情路坎坷了。”蘧然一停,想到眼前人並非自己可以隨意談笑風生的友人,而是輕慢生死的儊月使節,連忙改口道:“斯使令果然不同尋常。”
斯夭指了一指樓上,道:“你隨我來罷。”
柔歡和綠酒正想起身,蘇畫朝他們搖了搖頭,小聲比了一個“你”字。
這種關鍵時刻,不好惹斯夭分毫不快,以防她翻臉不認人。
綠酒咬了咬唇,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前一後上樓,心痛難當。她雖然一度痛暈了過去,但並未傷筋動骨,中途醒來聽了大半,忍不住道:“你說這個儊月使節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柔歡用力地點頭。
綠酒垂首,可以清晰看見自己手背上爆出的青筋,又恨又氣。她竭力壓抑住身體的顫抖,兩手交握,不斷祝禱道:“大日如來佛、無量壽佛、阿彌陀佛,其國號淨土,以無三毒、五濁業故也。其佛號阿彌陀,以壽無量、願無量、功德相好光明無量故也。照見三千世界一切大光明……”
“娘子,娘子,請你一定平安……”
***
斯夭與蘇畫一路隨意攀談,忽然道:“你說話的口音,似乎與他們不大一樣。”
蘇畫道:“斯使令果真細緻入微。柔公子和段郡尉祖宅父母皆在京城。某雖生在京中,但家慈出身君房,某的官白裡也帶了點君房口音。”
斯夭想了一想,道:“君房?就是那個被鳳春山洗掠一空的地方?”
十五歲的少女將軍,一戰成名天下知。
不僅是為其披堅執銳驍勇奮戰,也是因為那令世人齒寒的殘忍無道。
蘇畫道:“正是此地。”
斯夭道:“你豈不是應當恨她入骨?”
蘇畫並未反駁。
斯夭道:“我看你方才反應,不見仇恨懼駭,也沒有諂媚阿諛,反倒是驚訝更多些。”
蘇畫早已準備好應對她忽然發難,撓了撓頭,面上憋出一抹靦腆的微紅,居然有些少男懷春的意思,道:“斯使令,未見鳳修羅前,某可沒想過她生得這般貌若天人,難免震驚。”
這理由簡直無懈可擊。斯夭回憶起自己當年初見鳳春山的時候,亦驚歎於那個傳得全夜瀾沸沸揚揚的冷血將軍竟如此年少貌美,搖了搖頭,道:“咬人的狗不叫。她生得再好又如何,那顆心可壞透了。”
她似笑非笑,道:“蘇修撰可莫要被她外表矇蔽了。”
蘇畫心道:“她可騙不到我。”頭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很清楚,眼前這個差點殺了自己兄長蘇詩的女子絕不是易與之輩。皮相再美,骨子裡也是一個青面獠牙滿嘴是血的怪獸,恨不得退避三舍。想到這一點,他不由感慨自己當日明智,又難免嘆息另一人。
皇甫思凝曾經告訴他:“我心裡有數。”
那心終究是錯付了。
鳳春山是什麼人?
她是修羅,是活閻王,是滅絕人寰的方棫大敵。
她這樣根本沒有心肝的人,又怎麼能長出一顆心去與人相愛?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們投雷撒花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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