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蘇岸沒不對勁的地方,沒再待一夜書房不出來。
他不說, 易胭也沒莽撞問。
這肯定是蘇岸不願意提及的事情, 她不想逼問。
今晚易胭躺床上玩手機, 身側床榻稍陷, 蘇岸在她旁邊躺了下來。
幾秒後身後貼上一人, 蘇岸伸手,拿下她手裡手機。
鎖屏, 將手機放回床頭櫃上。
易胭是側躺背對蘇岸:“不讓我玩手機?”
蘇岸將她整個人從背後壓進懷裡:“睡覺了。”
蘇岸話落後兩人幾秒沉寂。
半晌易胭轉過身,面向了蘇岸。
蘇岸低眸看她。
易胭抬手摸摸他臉:“是不是很累?”
一語雙關。
兩人都是聰明人,蘇岸不可能聽不懂她的話。
蘇岸終究是個控制力好的人,最近能強迫自己睡覺。
那天的傷害是他故意,他過不去那關。
近幾日睡眠足,他看起來也不會過分疲倦:“不會。”
易胭彎唇:“不會就好。”
蘇岸將她摟進懷裡,主動提起:“明天去墓園, 早點睡吧。”
易胭小聲嗯了聲。
蘇岸抬手關了燈,落地玻璃窗窗簾沒拉上, 一方夜色浸入。
易胭能聽見頭頂蘇岸很安靜的呼吸聲。
兩人都醒著,還未睡。
不知過了多久, 易胭忽然喚了蘇岸一聲:“蘇岸。”
黑夜裡撕開一條裂縫。
“嗯。”
“明天看周凜嗎?”易胭問。
“嗯。”
情緒很平靜,察覺不出一絲異樣。
易胭很想問, 當年那場爆炸中發生了什麼, 蘇岸是什麼心境。
蘇岸不比她們真切活過兩年的人。
他兩年未醒,兩年對他來說不過須臾睡夢。
醒來時,爆炸對他來說也不過只在昨天。
易胭思緒被蘇岸話打斷。
她沒想他先問了她:“有話跟我說?”
易胭一愣。
蘇岸卻是很平靜:“說吧。”
她清楚他應當知道她要問什麼。
他準備告訴她些什麼。
易胭沉默, 臨到頭竟是無從問起。
對於蘇岸那些陰暗沉默的過去,易胭不比蘇岸輕鬆多少。
她畏懼蘇岸傷口被撕開,擔心他疼。
即使他感知不到,從來都是自己承擔。
但易胭不捨得。
即使人人都說他城府深,不愛說話,性格陰鬱,這樣的人不好。
為什麼不好呢。他最好了。
她的蘇岸最好了。
易胭沉默幾許,還是開了口:“你是不是嘗試過救周凜?”
她的問題直接又犀利,一根針扎入那些腐爛記憶。
蘇岸既然准許她問,便會告訴她。
“嗯。”
又是幾秒安靜,易胭輕聲問:“是他……救了你?”
當年易胭從槍口下被蘇岸送走。
她離開時蘇岸和周凜留在原地,後面發生的事易胭一無所知。
“嗯。”
易胭一顆心隨著蘇岸看似淡定的回應被攥緊。
正是因為她瞭解蘇岸,所以她清楚蘇岸肯定不會犧牲別人換自己性命。
他有可能還會將人引至安全地帶,自己赴險。
就在易胭仍舊思緒繁亂之時,蘇岸接下來一句話讓她徹底怔住。
黑夜掩護之下,男人低凜聲線難得有一絲疲倦。
“是我的錯。”
易胭一陣心疼,蘇岸很少在她面前示弱,不會軟弱。
她幾乎一瞬間心臟被攥成一團,抱著蘇岸的雙手緊了幾分:“不是,不是你的錯。”
“不是。”
“怎麼不是?”蘇岸似乎對易胭這種護短的態度有點無奈,抬手摸了把她後腦勺,“如果不是我,他們便不會死。”
還未等易胭察覺到今晚的蘇岸異常溫柔。
注意力已經被他話裡的“他們”吸引。
“他們?”
“除了周凜外,還有別人?”
這問題讓蘇岸安靜了一瞬,幾秒後他開口:“一個女生。”
易胭一怔。
蘇岸言簡意賅與她講了幾句,沒有細講。
蘇岸是個不喜跟人解釋太多的人,不管任何事,易胭明白他能跟她講這麼多已是他最大耐心。
……
清蒙雨霧的小鎮,中藥味苦澀。
因為常到藥店抓藥的原因,周凜與那裡一個經常給他拿藥的女生熟識了。
女孩十七歲,長得水靈可愛。
有時還會幫忙周凜把藥端給蘇岸。
一回生二回熟,蘇岸也對這女生漸漸有了印象。
周凜是個不擅長交友的人,基本上沒什麼朋友。
女孩卻不害怕他這個冷漠又嚴肅的人,整天跟小尾巴似的,只要見到周凜便會黏上去。
後來就趕也趕不走了。
那天爆炸前周凜到底對女生說了什麼,無人能知。
或許只是請她幫個忙。
又或者什麼都沒說,那個女生自己跟上的他。
周凜想與映沙那幫人同歸於盡輕而易舉,可他想要的不是同歸於盡,而是救蘇岸出來。
但蘇岸想要的不是生,而是想了斷不法之徒。
周凜自然也明白,所以他順便幫蘇岸完成了這件事。
敵眾我寡,這是一場勝算不大的賭局。
最終兩條命換了一條。
……
蘇岸言語不多,只簡單講了幾句。
連當時他目睹的慘狀都沒跟易胭提一句。
寥寥幾句易胭卻已經駭然。
蘇岸回來後身上有很多以前沒有的傷疤,多半是當年留下來的。聽力也有所損失。
他肯定會被那場爆炸波及到。
或者說,不是波及,而是他也在那場爆炸之中,只是他存活了下來。
即使周凜想救他,但在那種情況下,要蘇岸毫髮無損根本不可能。
蘇岸一線生機是他們給的。
他親眼目睹慘狀。他們人體怎樣被撕裂,怎樣被摧毀。
光是想象,易胭後背都一陣發寒。
她清楚這對蘇岸來說不是解脫,反而是一種懲罰。
蘇岸寧願命隕的人是自己,也不願是別人。
早便做好把命抵上的決定,冷血決絕,不留後路。
易胭躺在蘇岸懷裡,問:“你有沒有想過我?”
“嗯。”
或許是擔心易胭沒聽見,他難得又補了一句:“有。”
正是因為不捨,因為想一個叫易胭的,才會撐了兩年。
一醒便來找她。
易胭心尖驀地發酸,問了句:“你後悔嗎?”後悔死的人是他們,不是你。
蘇岸幾乎沒有猶豫:“嗯。”
隨著蘇岸這聲毫無一絲猶豫的回應,易胭心臟瞬間攥成一團。
即使重來,蘇岸即使受情愛羈絆,也仍舊會選擇身死鐵馬冰河。
決絕又冷血。
可這次才是蘇岸。她愛的那個蘇岸。
如果蘇岸性格不是這樣,易胭也不會喜歡他。
偏偏就那麼喜歡他。
自己能被他寵著護著也多幸運。
他一直是在給自己留餘地的,一直在盡力。
易胭鼻尖微微發酸,兩人離得近,她抬手摸上他臉:“別怪自己了好不好?”
她看得見他漂亮的眼睛:“不怪你。”
即使她也清楚那場爆炸對蘇岸衝擊力有多大。
蘇岸只靜靜看著她。
對易胭來說,蘇岸還活著對她來說便是莫大幸運。
她格外自私,只要蘇岸還活著。
可蘇岸卻不這麼想。
易胭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蘇岸卻抬手,覆上她放在他臉上的手。
一句話彷彿跨越萬水千山。
“好。”
易胭心臟澀疼,他答應了,至少他答應了。
她又摸摸他臉:“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好不了就慢慢來。”
“總會好的。”
蘇岸只聽著她說話,一如反常的乖。
易胭稍微湊近,唇碰了碰他唇:“我在。”
她清楚要蘇岸將真正的傷口袒露在她面前有多難。
他一向自我癒合,也不會與旁人道一聲疼。
易胭將蘇岸整個人摟進懷裡:“都會好的。”
女人柔軟的身肢攬著男人。
半晌,蘇岸埋進她脖頸間,摟緊她腰。
那天過後,生活照舊進行。
蘇岸狀態也與平日無異。
但易胭能感覺到他心理狀態好了些。
雖然這人表情整天沒變幾個。
這晚一場歡愛結束,蘇岸靠床頭板上處理事務。
腿上放膝上型電腦。
易胭半坐著,整個人歪在他腰邊,蘇岸一手圈過她後頸。
易胭玩弄他手指。
螢幕上內容複雜紛繁,易胭在學習上本就不是特別出色,盯著螢幕看了幾分鐘便發睏。
易胭打了個哈欠:“蘇警官,你是真的精力旺盛啊。”
蘇岸一隻手在鍵盤上敲打,沒理她。
“被你弄完我現在累得想睡了。”
易胭又騷擾他:“你不累嗎?”
話音剛落,蘇岸懶懶搭在她肩頸上的手抬起,捏住她下巴抬起,低頭在她唇上狠狠吻了下:“說累了沒有?”
易胭笑嘻嘻看他:“說累了。”
一個吻就能讓她安分。
蘇岸淡淡瞥了她眼,繼續工作了。
易胭不打擾蘇岸了,靜靜看著他忙。
許是天氣原因,易胭最近總容易發睏,晚上也睡得早。現在不過十一點,她眼皮已經微微抬不起來了。
身子歪在蘇岸懷裡。
然而在易胭快睡過去那會兒,一股噁心感忽然躥上心頭。
易胭霎時清醒。
她從床上坐起,沒等蘇岸意識到發生什麼,她已經跑下床。
蘇岸掀眸。
易胭出臥室衝進了浴室。
進浴室她便扒拉在馬桶邊緣,想把胸口鬱結的噁心感紓解出來。
奈何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
身後傳來一道清冷聲線。
蘇岸從浴室門口進來,在她旁邊蹲下。
易胭似乎在想什麼,沒回答他。
那陣噁心感轉瞬即逝,易胭現在已沒有嘔吐欲,但她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等意識過來的時候,易胭轉頭看向蘇岸。
“我,”易胭表情摻雜一絲對未知的迷茫,“蘇岸。”
“我,我好像懷孕了。”
饒是蘇岸平時多鎮定,神情也怔了一瞬。
作為醫生,易胭多少對懷孕前期症狀有些瞭解。
性格使然,這種情況下蘇岸要比易胭鎮定一些:“最近——”
易胭迷茫過後便是驚喜,她是滿懷期待地等著孩子的。
此刻終於有了孩子跡象,易胭臉上隱隱的喜悅。
她一下子便知道蘇岸要問什麼:“最近經期延遲了,但我最近忙,經期也不是很準,所以我沒去注意。”
噁心孕吐症狀一般是在停經一個多月後左右。
易胭經期也的確延遲了許久。
瓷磚上涼,蘇岸這種時候還能注意到易胭沒穿室內鞋,起身將她拉起來:“先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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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胭卻整個人撲進他懷裡,雙手摟住他脖子,整張臉埋在他頸間。
“蘇岸,”易胭說,“我們的寶寶有可能真的要來了。”
“嗯。”
有可能是誤斷,但易胭還是控制不住喜悅。
原本一個兩個小時前便發睏的人,被蘇岸抱回主臥後,還格外精神。
蘇岸事務很快處理完,闔上電腦,將她圈進懷裡:“睡了。”
易胭乖順窩在他懷裡。
然而半個小時後,易胭還是沒睡,甚至眼睛都沒閉上過一分鐘。
她輕喚蘇岸。
“做什麼。”
易胭仰頭看他,蘇岸還闔著眸,睫毛很長。
“我們現在去買驗孕棒好不好?”
蘇岸:“……”
他終於緩緩睜眼,低眸看她,冷漠二字:“睡覺。”
易胭撇嘴:“你怎麼一點也不興奮?”
蘇岸道:“先睡覺,明天醫院檢查。”
易胭之前是夜貓子,是與蘇岸在一起後作息才被他治了過來。
蘇岸自然不同意她熬夜。
但易胭現在處於興奮狀態,也根本睡不著。
“可我睡不著。”她說。
蘇岸沉默凝視她。
大半夜的還睜著毫無睡意的大眼睛看他。
讓她睡不可能,蘇岸直接搬出殺手鐧。
“不睡也得睡,”他說,“熬夜對孩子不好。”
這是實話,如果真的懷孕了,熬夜會對腹中胎兒有影響。
易胭經蘇岸這麼一說才想起,老實了些:“知道了。”
蘇岸見她這稍失落的樣子,終是抬手揉了下她腦袋,將人揉進懷裡。
心情興奮,即使易胭身體乏累,也有意要睡,但還是花了番時間。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
夜裡卻有另一個不眠人。
因有孩子降臨的喜悅不只是易胭一個人有。
蘇岸睜了眼,端詳許久易胭安靜睡顏。
半晌他低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