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灰暗的烏雲遮住了天空上那輪皎潔的明月。
金碧輝煌莊嚴肅穆的皇宮, 也陷入了安眠。
深秋的微風帶著涼意輕拂而過, 就連夜裡嘈雜的昆蟲也似乎被寒意侵襲, 噤聲躲在陰暗的巢穴裡。
靜的有些可怕的夜, 卻極合適讓人陷入夢魘。
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凌晨的燕挽亭, 才剛剛閉上眼, 就被拖入了夢境中。
燕宮被攻破前夕。
守城軍已被擊潰,燕皇下令禁軍退守燕宮, 誓死撐到慕容謹率援軍回朝,
姜國的士兵在江詢言的率領下,不要命似的一次又一次衝擊燕宮, 日夜輪番的攻勢,饒是萬里挑一的精銳禁軍也只能忍著疲倦傷痛苦苦支撐。
京中的文武百官,除去一些怕死膽小之輩,投了江詢言外, 其餘的都領著家眷躲進了皇宮。
他們說就算死也要陪著燕皇守住燕國。
御書房裡,燕皇好不容易才躺下了閉眼歇息了片刻。
只不過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宮外的殺喊聲又響了起來。
燕皇顫巍巍的從休恬的床榻上起身,不過兩月間, 這個真龍天子便彷彿蒼老了十歲,滿頭白發, 那雙曾威嚴凌厲的雙眸,滿是悲涼悽苦。
“咳咳。”
“陛下,您醒了。”
守在一旁的老太監連忙恭敬的扶住了要起身的燕皇。
燕皇猛烈的咳了幾聲, 慌忙從袖口掏出了一條白色的錦帕捂住了口鼻。
片刻之後,他拿開手,那條潔白的錦帕上染上了幾滴濃稠鮮紅的血跡。
老太監臉色突變。
“陛下....您又咳血了,老奴這就去將太醫請來。”
燕皇一把抓住老太監的手,虛弱的喘息道。
“不必,誰都不許去請。朕沒事....朕的將領子民還在誓死禦敵,若是此刻喚太醫來,定會亂了軍心。”
老太監看著燕皇,哽咽了起來。
“可是陛下,您的身子骨...”
燕皇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無事,又問道。
“今日這是第幾次了。”
老太監一臉擔憂不忍的看著燕皇,連忙回道。
“回稟陛下,這是今兒第四次了。”
燕皇退開了老太監扶著自己的手,挺直背脊坐在床榻上,雙眸有些失神的望著外頭,喃喃低語道。
“第四次,還未到午時就第四次了。”
從天剛剛亮,到太陽還未升到正中央,姜國進攻的號聲第四次響起了。
姜國的士兵彷彿不要命似的,一個又一個踩著屍體爬上皇宮的城牆,就算被□□刺中,也仍要奮力往上一撲,死死的拽住燕國禁軍的手,將他脫出城牆,一同從高高的城牆上摔在石板地上,同歸於盡了。
城牆上,在慕容齊為首的將領的指揮下,疲憊不堪的禁軍拼命的將爬上城牆的姜國士兵殺死。
城牆一角已有了一處缺口,還未防住,幾隊姜國士兵已藉機爬了上來。
乾淨平整城牆上,鮮血源源不斷的往下蔓延,透過細小的石縫,從牆磚間溢位。
燕挽亭永遠也忘不了那副場景。
就彷彿燕宮最後默默流下的血淚。
早被染紅的雙眸帶著殺伐果斷的戾氣,燕挽亭手中的劍狠狠一揮,鋒利的劍刃割開了身前那個姜國士兵的咽喉,溫熱的血濺在她白皙的臉上。
燕挽亭已在城牆上守了幾日,她身穿盔甲,與慕容齊並肩作戰。
也正是因為燕挽亭也守在城牆上,早就疲憊不堪的禁軍見公主殿下與他們同戰,也更加的振奮,死死的撐著最後一口氣,將攻上來的姜國士兵再次擊退。
姜國退兵的號聲響起了,牆下那密密麻麻的姜國士兵如潮水般快速有序的退去了。
可是城牆上擊退敵軍的燕國禁軍面上卻絲毫沒有喜悅。
他們知道,姜國只是暫時退兵,也許半個時辰,也許一個時辰後,姜國的士兵又會不要命的撲上來。
燕挽亭白淨的面容上幾乎沾滿了血跡,她站在城牆上,面上是堅韌倔強,她緩緩的收回那把劍鋒上已經有了細微缺口的寶劍,沉著的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給受傷的禁軍包紮。
李鳳遊一直緊緊的跟在她身後,守著她,她黑色盔甲上的血跡幹了又灑上了新的,早已汙濁不堪了。
李鳳遊看到燕挽亭握劍的手正在微微顫抖,不同於其它已經乾枯的血跡,幾滴猩紅的血跡正從她的指尖一滴一滴滑落。
“殿下,您也該去歇息了。”
燕挽亭搖搖頭,她望著遠方姜國駐紮營地升起的那片炊煙,輕聲問道。
“慕容大將軍還有幾日能回援。”
慕容齊從她身側緩步走出,一向堅毅勇猛的年輕將軍,面上被割開了一道嚇人的口子,還未結痂,傷口又被撕裂了,鮮紅的血從他面上不停的湧出。
慕容齊一邊用手捂住面上的傷口,一邊輕聲回道。
“剛剛有人發現了一個趁亂穿著姜國士兵鎧甲爬上來的信使兵,他身上放著一封父親親筆寫的信。父親正率軍在趕回京的路上。不過這一路卻總是不停的被小股番外勢力阻擊,那些人裝備精良,但是人數甚少,一旦阻斷了行軍的腳步,便快馬離開,反覆如此。就算父親不與他們糾纏,還是被拖住了腳步。”
燕挽亭深吸一口氣,那帶著腥味的血腥味充斥著她的鼻腔,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本宮只想知道,慕容將軍還有幾日能回京。”
慕容齊眼神閃爍的垂下了頭,他輕嘆一口氣,苦澀一笑。
“父親已兵分三路,從三個方向趕來,包圍姜國營地。只是就算忽略不計那些一直阻擊的番外士兵所拖延的時間,父親說,最快也至少要三日才能....”
“三日...”
別說三日,就連明日想必都撐不過去了,燕挽亭睜開眼,她的雙眸終於浸滿了絕望和無助。
她回頭看著那些疲累到枕著屍體抱著□□利劍,趴在鮮血中滿身傷痕睡去的禁軍。
終於被無盡的絕望淹沒了。
別說這些負傷苦苦支援的禁軍,就連她都要累到站不穩了。
一個小太監悄悄的走上了城牆,被一具屍體絆倒跌在地上,渾身顫抖的沾滿鮮血從屍體中爬起來,憋著哭腔走到燕挽亭和慕容齊身前。
“公主殿下,慕容將軍,陛下有口諭,召殿下和將軍速去御書房,有要事相商。”
燕挽亭和慕容齊匆匆趕去了御書房。
才一見燕皇,剛剛還在禁軍前沉著冷靜的燕挽亭就忍不住開始落淚。
溫熱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悄無聲息的緩緩滑下,卻衝不淨面上的血汙。
燕皇虛弱的站起身,他強撐著站起身,疼惜有慈愛的看著燕挽亭,顫顫巍巍的對著她張開了雙臂。
“挽亭,朕的孩子,過來,到朕懷裡來。”
燕挽亭伸手抹掉眼角的淚,故作輕鬆的笑道。
“父皇,兒臣身上髒的很,抱著您,兒臣怕弄髒了父皇的衣裳,惹得父皇嫌棄。”
燕皇蒼老的面容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他請咳一身,半是寵溺半是無奈道。
“傻孩子,朕如何會嫌棄你,你是朕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了。”
燕挽亭心猛地一跳,燕皇的話讓她有些不詳的預感,她快步走到燕皇身邊,也顧不上自己手上還有血,就抓住了燕皇的手。。
“父皇,您怎麼會這般說,您還有燕國的百姓還有文武百官阿。”
燕皇輕輕一笑,似乎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便又輕鬆道。
“是是是,朕知道,只要再堅持兩日,慕容將軍就會率兵回京,趕跑那個不自量力的姜國小兒。”
燕挽亭猛地點點頭。
“沒錯,父皇,慕容將軍很快就回來了,我們會贏的。”
燕皇佈滿溝壑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蒼白悲痛,他不捨的伸手捧著燕挽亭的臉,輕輕的撫摸著她,聲帶哽咽。
“挽亭,我的好女兒,你讓我再看看你。”
這是他的孩子阿,是那個曾在他膝下牙牙學語賴在地上不起來的小女孩,是那個長大後美麗無憂無慮卻又單純可愛的小女子,是現在這個儘管被逼入絕地,卻還能持劍殺敵,強裝笑顏安慰他的小將軍。
英明一世被萬人敬仰的燕皇,終於留下了淚,他看著自己最愛的女兒,看著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肉牽掛,一行清淚從他眼中緩緩滑落。
“我的孩子,我對不住你阿。”
燕挽亭心口升起一絲異樣,但她才心疼伸手想要抹去燕皇面上的眼淚,脖頸便微微一痛。
眼前的一切都快速的模糊黑暗了起來。
燕挽亭無力的倒在了燕皇的懷中。
“父...皇。”
燕皇扶著昏在他懷中的燕挽亭,轉頭便對一旁擔憂又無措的慕容齊道。
“愛卿,人馬朕已備好,你速速帶著挽亭離開,離開燕飛城,走的越遠越來,不要再回來了。”
慕容齊瞪大雙眼,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燕皇,他噗通一聲跪在了燕皇腳下。
“陛下,末將如何能丟下陛下臨陣退逃,父親他...父親他很快就會待會援軍的。”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燕皇喃喃的搖著頭,他緊緊的抱著懷中的燕挽亭,就一如抱住那個曾愛在他懷裡撒嬌要聽故事才肯回殿睡覺的小女孩。
慕容齊額頭重重叩在地上,臉上猩紅的鮮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書房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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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末將已經收到了父親的來信,再過兩日,只要末將再率領禁軍撐住兩日,就能等到父親的援軍,陛下,您怎可放棄燕國。”
燕皇小心翼翼的將燕挽亭放在一旁的躺椅上,還不忘拿起一旁的衣袍,替燕挽亭蓋上。
燕皇踉蹌著轉身,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慕容齊,面上的神態不過是個遲暮卻又不捨孩子的普通老人。
“愛卿,朕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對挽亭的心意,朕都明白。如今這般局面,朕深知已無力回天,但是朕不捨讓朕唯一的孩子,因朕的錯誤,葬身於此,她還這般小。朕已無力依靠他人,唯有愛卿朕還能信任,就當朕是個普通的父親,朕求愛卿,將朕的孩子帶離這地獄吧。”
慕容齊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磕在地上,他悲痛的喚著自己的君王。
“陛下。”
燕皇胸口起伏,雙眸有些泛青,他捂著胸口沉著氣,對慕容齊下旨。
“慕容齊,聽朕口諭,你帶挽亭去御花園,自有人會帶你去往暗道,那暗道是通往皇陵的一條廢棄小路,你速速帶挽亭離開,不許停留。皇陵外,朕已安排好了馬車糧餉,你帶著挽亭一路往南走,切記不能回頭。”
慕容齊抬起頭。
“陛下,既然有暗道,那末將便護送陛下和殿下一同離開。”
姜國進攻的號聲又開始鳴起了,燕皇咳了幾聲,雙眸悲涼的望著那被戰火染紅的半邊天。
“朕不能丟下,朕的這些臣子,朕不能捨棄城中那些百姓。朕不能走,你立即帶著挽亭離開,快。”
作者有話要說: 嗯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