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朝盛平十九年初春, 長安城的天氣還略帶寒意, 王潤清攏了攏身上的毛皮大衣, 又摸了摸身側長女的小手，確定她小手還是溫溫的, 才牽著女兒的手一併往太極宮走去。兩人走到半路，又碰上一行人，王潤清率先停步, 含笑喚道：“汝南王妃。”

“清姐。”汝南王妃上前親熱的喚著王潤清, 她見王潤清只帶著長女, 不由詫異的問：“三娘、六娘呢？”三娘、六娘也是王潤清的女兒，王潤清目前有三女一子，長子二郎由太子妃撫養, 三個女兒是她自己養的，平時王潤清給皇后、太子妃請安時總會把三個女兒都帶上。

汝南王妃是謝家的族女，和王潤清一樣都是江南貴女，即使兩人年歲相差頗大, 以前從來沒見過面, 到了宮裡後也自然而然的熟稔起來。汝南王妃從來不在王潤清面前擺王妃的架子，也避開她目前尷尬的身份不談，只稱呼她為清姐。

王潤清目前管著王府內務，可她不是皇太孫的正妻, 她是皇太孫的孺人，真正的太孫妃是拓跋氏。只是拓跋氏向來深居簡出，府中事務都由王潤清打理, 她所出的兒子又是唯二由太子妃撫養的兒子，還有一個是拓跋氏所出的大郎，眾所周知大郎將來是要出繼慕容氏的，是故王潤清儼然是王府真正女主人。

要說身份尷尬，汝南王妃也不比王潤清好多少，她是汝南王的繼妃，前任汝南王妃留有二子一女，她是生幼女時難產而亡的，雖說汝南王還沒定下嗣王，可汝南王已有七個兒子，她剛跟汝南王成親，汝南王就出征了，她無一男半女，在王府裡底氣還沒王潤清那麼足。

“三娘和六娘都得了風寒，還在睡。”王潤清說。

汝南王妃關切的問：“嚴重嗎？”風寒可不是小事，時下幼兒太容易夭折了。

王潤清說：“還好，昨天太醫讓禁食，她們哭了大半夜，哭累了，我起來的時候睡得都正香。”

“你也要注意身體。”汝南王妃一聽就知王潤清昨夜沒睡好。王潤清微微頷首，汝南王妃同她邊走邊聊，“清姐，你可知道大軍何時回來？”年前皇太孫和汝南王率軍出征滇地平叛，今早捷報傳回京城，汝南王妃就開始數大軍的歸期。她跟汝南王成親沒多久，新婚燕爾，正是甜蜜恩愛的時候分開，她心裡不知有多難受。

王潤清知道她心念汝南王，她搖頭道：“這種軍機大事我如何能知？你若真想知道，一會請安時問阿家。”

“那我再等等吧。”汝南王妃悄聲說，她是皇后和太子妃孃家的族女，從孃家輩分來說，她應該稱呼太子妃為姑姑、皇后為姑祖母。兩人對她也十分和善，尤其是婆母，她就沒見過比婆母性情更好的貴婦，同人說話總是柔聲細語，待人接物也給人和若春風之感。

她初來乍到也沒有經歷過家中女性長輩所謂的新媳婦必須經歷的被阿家磨搓的過程，可莫名的汝南王妃就是敬畏阿家，不僅僅因為阿家太子妃的身份，要說祖母是皇后，身份比太子妃更高，可她敬畏阿家遠勝祖母。這幾天發生了不少事，阿家心裡肯定不舒服，她哪敢用自己的些許小事麻煩阿家？

王潤清說：“也好，這幾天祖母心情不好，阿家要照顧祖母，可能也沒心思問別的事。”她曾祖母昨天去世了，即使曾祖母已是王家人，跟謝家無關了，她也是皇后的生母，皇后怎麼可能不傷心？

能被家族選出嫁入皇家的貴女都不是傻子，汝南王妃也知道皇后和郗夫人的關係，她微微頷首，“我知道。”不然她也不會在這種大喜日子換上素服，她目光掃過王潤清和大娘，兩人穿著也是素色衣服。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太極宮，宮侍恭敬的將兩人請入內寢殿，宮裡靜悄悄的，讓人不由自主的跟著屏息斂聲。

“你們來了。”謝知剛把母親哄睡了，聽說王孺人和汝南王妃來了，便起身去外面招呼兩個兒媳。

“阿家。”王潤清和汝南王妃向謝知行禮。

“不用多禮，我不是說天氣還冷，你們不用這麼早來請安嗎？”謝知招手讓大娘過來，“怎麼今天就你一人來了？三娘和六娘呢？”

“阿妹病了。”大娘細聲細氣的說。

謝知目光轉向王潤清，王潤清把跟汝南王妃說的話跟謝知重複了一遍，謝知關切說：“風寒不是小事，就讓太醫留在你那裡。”

王潤清感激的謝過，大家都說她跟太孫妃無異，但怎麼可能沒差別？她是孺人，不是王妃，沒有隨時傳召太醫、讓太醫駐紮的王府的權利。她是比別的女人受寵，但太孫也不止寵她一人，她唯一優於別人的就是自己的身份，王潤清心中喟嘆，太孫容貌酷似太子妃，可脾氣性情卻跟太子妃大相徑庭。

謝知就兩個兒子，也不知是不是秦家尚武，從小把孩子根基打好的關係，秦家男人生育能力都特別強，一點都不遜色拓跋家，她就兩個兒子都還不滿三十，就已經給她生了一大堆孫子孫女，要不是謝知記憶力過人，她恐怕都記不全孫子孫女名字。

兒子給她生孫輩她喜歡，可孩子多了她又覺得鬧得慌，王潤清和汝南王妃也看出阿家愛清靜，平時給她請安時都只帶上乖巧聽話的孩子。後院孩子女人多了，再賢惠大度的女人都忍不住有小心思，她們帶的最多的就是她們生的孩子，阿生和阿藤的庶子們謝知連相貌都記不清，只記得他們乳名。

謝知不在意她們這種小心思，孫子不是兒子，他們家也不是尋常人家，總要分有嫡庶之別，她疼愛嫡出，關心庶出，也就盡到祖母責任了。且她那兩個兒子的後院，王潤清和汝南王妃不生出點小心思，她還擔心他們後院不穩，兩人壓不住姬妾。謝知唯一的底線就是，她們不許對孩子出手。王潤清和汝南王妃也沒那麼大膽子敢對皇家血脈動手。

謝知喚來二郎拜見王潤清，清河和王潤清各生有一子，清河的兒子為長，今年十三歲，這次隨阿生出征。二郎今年十一歲，這兩個孩子是謝知養大的，即使謝知儘量找機會讓他們多親近生母，他們也跟生母關係不遠不近。謝知看在眼裡，除了感慨也沒別的法子，他們是大人登基後出生的，生在皇室長在皇室，骨子裡就是皇家人。

她讓二郎跟王潤清說話，她對汝南王妃道：“滇地大捷，汝南王會跟大軍一起回來，太孫和大郎還要留一段時間。”兩個兒子成親後，謝知只在母子私底下相處時稱呼他們乳名，平時都是叫他們封號，他們都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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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王妃喜上眉梢，王潤清也神色微動，丈夫出征在外，即使知道他們身份高貴，不會有危險，他們心裡也是掛念的。不止她們掛念，謝知也掛念，所以派人時刻關注兒子動向，她見汝南王妃嬌怯怯的望著自己，她心中輕嘆，對汝南王妃溫聲道：“這次委屈你了，等汝南王回來讓他好好陪你。”

汝南王妃說：“大王是為了公務，兒不委屈。”

謝知微笑：“你是好孩子。”

兩人說話間一個小女娃由兩名男娃牽著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小女娃一邊走一邊嬌滴滴的喊著，“大母。”

小女娃聲音不大，不過屋裡很安靜，大家一下都聽到了，謝知聽到小女娃的聲音，臉上的微笑加深，看著小女娃的目光溫柔如水，“囡囡走慢點。”

小女娃搖搖擺擺的走了幾步，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她也不覺得疼，乾脆改為四肢著地，爬到了謝知身邊，“大母抱。”

“哎，我的乖乖。”謝知抱著小女娃親了親，“今天怎麼醒的這麼早？”她當然不是問小丫頭，而是問跟在小丫頭身後的乳母。

乳母道：“小娘子醒來不見您，就不肯睡了，一定要起來找你。”

謝知摟著小寶貝搖晃，“你這小磨人精。”謝知平時會陪著小孫女午睡，小丫頭大約是長大懂事了，也變壞了，很自覺的發展道晚上也要謝知陪著才肯睡。謝知一般都是哄睡了她才去休息，她點點她小鼻子，“我管不了你，等你大父回來管你。”阿生和阿藤出征，謝知和秦紘怎麼都不能放心，秦紘沒跟著大軍一起出發，他帶了後續部隊在後方壓陣。秦紘不在，謝知能陪小丫頭睡，等秦紘回來，他怎麼樂意讓謝知陪孫女睡。

小丫頭懵懂不知事，對著祖母咯咯笑得開心。跟她一起來的兩個男娃，一個約莫六七歲大，一個四五歲左右，兩人恭敬的向汝南王妃行禮，“母親。”他們和小女娃都是汝南王原配生下的孩子，目前全由謝知在養。

阿藤的原配是崔遠的曾孫女，跟阿藤也算青梅竹馬，可偏偏生孫女時難產死了。阿藤跟阿崔是少年夫妻，感情不錯，阿崔難產死了，阿藤難免遷怒孫女，對女兒不聞不問。古代女孩生來就比男孩艱難，這孩子擔了克母的名聲又不得生父喜歡，謝知哪裡捨得？便把孫女接到身邊撫養。

結果阿藤送女兒時連前面二個兒子一併送來了，他理由也是光明正大的，他即將有繼妃，繼妃將來也會有自己孩子，怎麼可能用心照顧前妻生的孩子？與其讓繼妃照顧，還不如讓阿孃來照顧。謝知還能說什麼？而且繼妃年紀小，成親時才十四歲，謝知也不放心讓一個小姑娘照顧孩子。

謝知想到兩個兒子婚姻，就忍不住苦笑，她兩個孩子婚姻都不順，當然這種不順只是謝知認為，旁人不覺得。阿藤年紀輕輕死了原配，還不知他能不能跟繼妃和睦相處。阿生更別提，正妻是清河，當初秦家初奪天下，需要安撫拓跋氏留下的後人，立她為太孫妃，隨著秦家政權穩固，清河的作用已經結束，要不是謝知早一步以去道觀清修的名義，送她去洛陽行宮隱居，她可能早病逝了。現在王府當家做主的是王潤清，說是實際的太孫妃，就差一個名分，但名分多重要？

清河和王潤清都生了一個兒子，清河生的是大郎、王潤清生了二郎，這兩個孫子剛生下來，親孃都沒來不及抱一抱，就被阿生送到她這裡讓她養了。即使這兩個是她親兒子，謝知也覺糟心，她估計前前世欠了這兩豬蹄子的，所以這輩子來還債的，不僅要養他們，還要養他們孩子。

三個男孩見過母親後，大郎轉身對謝知道：“祖母時辰不早了，我們要走了。”郗夫人昨夜去世，這會王家肯定設好靈堂，謝蘭因和謝知不好出宮祭拜，太孫和汝南王又不在京城，謝知就只能讓幾個孩子去祭拜了。

“你們去吧。”謝知有些感傷的說，她真的老了，身邊的長輩一個個都不在了，前幾年陳留大母去世，今年郗夫人去世，大父身體也不好，太醫讓他們隨時做準備，更讓謝知傷心的是，阿耶和小叔身體也不大好……

“大母不疼——”小囡囡見祖母眼中有水光，以為謝知那裡疼，連忙湊上去親了她一下，嘟著小嘴給她呼呼。

謝知輕拍小丫頭的身體，對二郎道：“王家這會肯定忙，你們輕車簡從，別擺大仗勢，祭拜完就回來，問問他們有什麼需要宮裡幫忙的。”

二郎應道：“唯。”

謝知看著王潤清：“我們這會去王家是給王家添亂，等郗夫人下葬，我帶你去祭拜她。”

王潤清眼眶紅紅的說：“兒知道。”郗夫人不是她親曾祖母，也不曾養育過她，她對郗夫人沒有感情，知道她去世也沒太多感受，不過皇后和太子妃這麼傷心，她必須要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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