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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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九寒冬裡, 劉藻一路趕來, 臉凍得通紅。

她看著窗上謝漪的影子, 一心想見她的衝動倏爾之間歸為平靜。只是就這樣隔著窗紙, 看到謝漪的影子,劉藻都覺得很滿足。

庭中有梅花, 暗香浮動。

劉藻足下一動, 一不留神,踩到了枯枝,發出啪的一聲脆響。窗上的影子聽到了聲響,停住了。

而後, 她站了起來, 離開了窗前。

劉藻見她走了, 有些無措,但一會兒,房門便開啟了。

謝漪走出房門, 步下臺階,往這邊走來。劉藻咬了下唇,眼中的笑意已氾濫了開來。

謝漪看到了她, 含笑道:“就知是你。”

劉藻已經迫不及待地跑過去了,她在謝漪身前站定,細細地看了看她, 而後不由分說地將她一把抱入懷中,格外珍惜地擁緊。

若是不知內情的旁人見了此情此景,只怕還以為這對新人分離了數年不曾見面。

劉藻抱緊了謝漪, 在她頸側委屈地蹭了蹭,抱怨道:“他們不讓我見你。”

謝漪口中道:“這是規矩。”手上卻已拍了拍劉藻的背,無聲安慰。

“哼,我說的話,才是規矩。”劉藻大言不慚,又依依不捨地鬆開手,退開一些,與謝漪道:“天冷,入室內說話。”

冬日入夜,寒意如冷冰覆身,冷到徹骨。

她來前穿夠了衣裘,謝相是被她乍然間引出來的,衣衫單薄,肯定很冷。劉藻一面說,一面催促著她入內。

室內溫暖,火盆中的木炭燒得通紅,劉藻走過去,伸手烤了烤火,又抓了謝漪的手一起烤。

她神采飛揚,眉飛色舞地同謝漪得意道:“我令方相氏卜了一卦,說是子時前歸,便是吉。有這卦辭,我們一定會順順利利的。且即便大臣們拿住了我,我也能用這卦辭堵他們。”

她顯得十分理直氣壯,又望著謝漪,拉著她的衣角,晃了晃,眼眸亮亮的,道:“快誇我行事妥帖呀。”

謝漪一早就猜到她不會乖乖等到大婚之日,必會悄悄跑來見她。於是一早就扯了府中防衛,好讓她來得容易些。

誰知左等右等,等了數日都不見她來。她還奇怪,這時才知原來是怕壞了規矩,不吉利。

她便笑著誇道:“陛下行事真妥帖。”

劉藻高興極了,眉眼彎彎的。全然沒意識到,事到如今,還有哪位大臣敢來尋她的不是。大臣們只盼她能安安生生的,成了親,做個大人,別再這樣霸道,將他們支使得團團轉。

出京籌措紅綢的大臣,到今日都還在連日連夜地趕路,拼了命地要在大婚那日趕回長安,好如陛下所願,將鞏侯府至未央宮這一路都鋪設上紅綢,讓謝相踏著紅綢入宮,成為大漢的皇后。

謝漪想到這些時日來府上抱怨的大臣,面上就有了笑意。那些人不知是見大事已定,恐萌萌來日記恨他們阻撓立後,還是當真被逼得沒辦法了。半是示好,半是當真為難地跑來府上,哭訴過一回,要她勸一勸陛下,天子大婚,自不可兒戲,可陛下的要求未免太苛刻了些,這回的婚禮儀制也未免過於奢侈了,怕是要空前絕後。

謝漪倒沒聽他們的。

一來她出宮前,萌萌就得意洋洋地與她顯擺過了,她這麼多年,不建宮宇,不造行宮,不奢靡,不浪費,攢了好多錢財寶物,就是為了風風光光地娶媳婦。故而此番大婚所用財物皆出自天子私庫。

二來,劉萌萌堅信大婚是一生只一次的事,自是要越鄭重越好,豈有嫌麻煩不辦的。

她說這話時,眼睛裡都有著萬分期待的光芒,於是謝漪也就沒提醒她,她們許多年,已悄悄地成過一次婚了,由著她沉浸在歡喜之中。

“子時方歸,怕是會冷。”謝漪斟了盞蜜水,遞到劉藻手中。

暖意順著杯壁蔓延出來,傳到劉藻的手上,驅散了她手心的寒意,又順手心蔓延至全身,讓她身子溫暖起來。

劉藻端著耳杯,直了直身,好讓身形顯得挺拔威武些,道:“我身子好,又是乘車來的,不怕冷。”

說罷飲了口蜜水,體內也暖呼呼起來。

劉藻舒服得眯了下眼眸,顯得自得其樂。

這麼大的人,還是愛喝甜的,不喜歡酸的,日常只愛飲一盞蜜水。倒是也簡單好養。

謝漪搖了搖頭,知她好不容易來一回,必是不肯早早回去的。便喚了人來,令取幾張狐裘墊到陛下車中,以免她冷。又命將等在府外的幾名侍從召入,親自吩咐他們回宮後要煎一劑薑湯侍奉陛下服下,已驅寒氣。

劉藻就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她為她忙碌,待她將要準備的都準備,要吩咐的也都吩咐了,方好奇問道:“方才我看到謝相在燈下做針線,可是在繡嫁衣嗎?”

謝漪神色一滯,好一會兒才無奈地望向劉藻。劉藻不明所以,抬手抓了抓臉頰,又問:“不是嫁衣嗎?”

她那點刺繡的本事,若要做嫁衣,只怕到來年歲末,她們都成不了親。

謝漪只得回道:“不是。”

不是嫁衣,劉藻點點頭,又問:“那是什麼?”

她大有一副問到底的架勢,謝漪只得起了身,入內去取方才繡的物件。

她一走,劉藻就飛快地四下張望了一下,這裡她以前來過好多回的,但今次與往日不同,她看到這室中有許多新添的擺件。

妝臺是新打,妝奩盒子也是新置的,那邊還有幾樣漆器皆是新添的,紅底描金,圖案是鳳凰於天。

這必是自未央宮送來的聘禮中的一件。聘禮都是劉藻親自挑的,她挑了好多年,看到好的,就收起來,要留著娶媳婦。

只可惜有一些物件不耐久置,數年時光沖刷,藏著藏著就壞了,劉藻清點的時候心疼了好久,她覺得她挑的物件謝相必是都喜歡的,可惜不能全部交到她手中。

這些物件放到室中,使這一室之內,都喜氣洋洋,有了大婚的氛圍。

劉藻心中高興,莫名地又有些拘束起來。

待謝漪取了一針線籃子出來,便看到劉藻端正地跪坐在榻上,目光小心地在那些新添的物件上滑過,帶著欣喜又帶著些拘謹,倒當真有些新郎倌初至新婦閨房的緊張期待了。

“來看看。”謝漪笑道。

劉藻連忙過去,到她身邊,手腳都有些僵硬,她看了看謝漪,突然間就羞澀起來,想,她們要成親了,謝相願意嫁給她。

劉藻抿唇笑了笑,然後看到籃子裡,伸手戳了那布料一下:“是什麼?”

布料不小,是一件衣衫的模樣。

謝漪本想製成後當做新婚之禮贈與劉藻,但既被發現了,她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乾脆就拿來與劉藻看了。

“是一身裡衣,快好了。”謝漪說道。

劉藻的喜悅都流露在了臉上,她雙手捧起,看了看,點頭道:“喜歡。”

白色的裡衣,用的是的絲綢,觸手光滑,夏日也不怕黏汗。劉藻格外珍惜地看了好半天,然後才央求謝漪:“快好了嗎?那今晚便贈與我吧。”她說著,有些羞澀地望著謝漪,道:“我想大婚那日穿。”

這麼一來,不是嫁衣也勝似嫁衣了。

謝漪知她的心思,道:“好。”

說罷,便取了針線,繼續縫製。劉藻也沒有閒著,她去把房中的燈燭都移了過來,放到謝漪周圍,好亮堂些,不那麼傷眼。

只剩衣衽處還差一半。過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也就好了。

謝漪打上結,斷了線,令劉藻站起,兜開裡衣,在她身上衡量了一下。劉藻站得直直的,只有眼珠子跟著謝漪的動作動,等些量過,她才問:“合身嗎?”

謝漪做前沒量過尺寸,但她們早已親密無間,劉藻身上每一處她都知曉,於是請教了擅針線僕婦,便確定了尺寸。

這時做來,果真差不離。

“應當不差多少,你換上試試。”

劉藻喜滋滋地接過,入內室去換了。她背影都透著開心,像是一名有新衣穿的三歲孩童。

這身裡衣,謝漪費了不少功夫,做壞了好幾身,方得這一件像樣的。

劉藻換完就出來了,幸好室中溫暖,她站在謝漪身前,扯了扯衣襬,道:“合身的,好看。”

連繡文都沒繡呢,哪來的好看。謝漪無奈地端詳了兩眼,覺得衣袖長了兩寸。

劉藻沒聽到她的贊同,有些急了,怕謝漪覺得不好,要重製,那她大婚那日就穿不上了。她連忙肯定地點了下頭,強調:“好看!”

謝漪只得附和道:“陛下穿了很精神。”

劉藻便羞澀地笑了笑。

“且去脫下,我好收一收邊角。”謝漪又道。

劉藻便聽話地去脫了下來。

接著謝漪把衣袖剪了兩寸,而後收了收邊角,一身裡衣便製成了,她算了算時辰,見還來得及,便在胸口處繡了幾片竹葉,簡單卻很清麗。

直至子時將至,謝漪方將衣衫裝入木匣中,讓劉藻帶回去。

這一晚,她匆匆趕來,懷著思念熱切之心,見到了謝漪,看著她為她親手縫衣衫,劉藻覺得比做什麼都開心。

她捨不得走,抱著謝漪不鬆開,悶聲道:“我不走了,我就在這裡。”

這是任性話,謝漪拍拍她:“已只餘兩日了,你且回去,過兩日,我就來了。”

劉藻重重地抱了她一下,轉身走了,都不敢回頭,只怕一回頭,她又不捨離去。

回到宮中,劉藻抱著匣子睡了一晚,直到翌日,方召了專司帝王衣冠的女官來,將匣子交與她,道:“這是朕的吉服,妥善收好。”

女官鄭重其事,雙手接過,退下了,到衣冠司中慎重地開啟木匣,見裡頭卻是一身裡衣,她愣了片刻,看了看針腳,並非宮中的技藝,便猜到這多半是鞏侯為陛下親手縫製的。

她將裡衣與後日要用的衣冠放到一處,好讓陛下大婚之時穿著。

正旦,大吉,萬物更新,諸事大利。

劉藻寅時起,沐浴焚香,更衣著冠,筵几於廟,敬告先王,今日乃大漢天子迎娶皇后之日。

待這一步步儀式完成,天已初亮。

太后已於昨日歸來,居長樂宮,她畢竟還是太后,劉藻前往長樂宮拜見,得了太后殷殷祝福,要她和新皇后好生過日子,劉藻謝了太后,便離殿歸未央宮。

明日她和皇后還會一同來此,拜見長輩。

回到未央宮,劉藻更換袞冕,於大殿之上,接受眾臣朝拜。

朝拜之後,劉藻便只需等待黃昏了。

親迎之禮是在黃昏,金烏西漸,夜幕將至而未至之時。

劉藻緊張得坐立難安,食難下嚥,乾脆就在宮中巡視,看各處都準備好了沒有。

禮官們手忙腳亂地確定今日的每一步驟都不會出錯。宮中人來人往,人人皆行色匆匆,卻人人都帶上了喜色。

緞帶、紅燭、錦綢,良駒、寶車、華服,宮廷內外,處處張燈結綵。

長安城中,閭巷街頭,人人著新衣,踏新履,湧至鞏侯府至未央宮的那條路上,等待觀禮,執金吾不得不親自到場,維持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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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難遇的盛況,就在今日。

好不容易捱到了黃昏,劉藻換上吉服,便急忙趕去宮門處。李聞為丞相,充當禮官,陪在她身旁,見此忙提醒她:“陛下當有人主風度,不可奔跑疾走,以免婚禮出錯。”

劉藻一聽,連忙納諫,緩下步子。她一面走,一面緊張,一面抱怨這路怎麼這麼長。

李聞看出她的煎熬,與她道:“皇后也才出門,陛下且不必著急。”

皇帝也不知聽進去沒有,胡亂地點頭,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

羽林郎站在宮道兩側,他們頭盔上的紅纓迎風招展,頗帶了一分喜慶。

劉藻立於宮門外,翹首以盼。不時有人高聲稟報:“皇后出坊門!”

“皇后車駕倚在章臺!”

“皇后過武庫!”

“皇后過長樂宮!”

劉藻口舌乾澀,每一聲通報,她便緊張一分。

新婦的車駕終於出現,皇帝面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車輪滾過紅綢,身後無數嫁妝、甲士,蜿蜒數十裡。

皇帝目光灼灼地盯著車上,車駕一停,她便跨步走上前去。大驚,禮官們忙要攔她,按禮,當是皇后朝天子走來,行大禮,明尊卑,哪有皇帝屈尊去迎的。

李聞卻欣然而笑,抬手攔住了他們,由得皇帝去。

這其中的步驟,早有人與皇帝分說過的,可到了這時,劉藻哪裡還顧得上。

她走到了車前,御者開啟車門。

穿著皇后吉服的女子慢步走出,劉藻看得目不轉睛,她伸手,親自扶她下車。

謝漪搭上了那人的手心,便知這人並非一早安排好的女官,而是要與她共赴白首之約的良人。

那人還緊張地道了聲:“小心足下。”

謝漪輕輕地笑了笑,由她攙著,下了車。

之後,劉藻的手再也沒有鬆開,她牽著謝漪,與她攜手步入宮門,改乘宮車,前往行大禮的大殿。

前殿賓客齊至,裡外站得水洩不通,人人奉上賀禮,飲一杯酒,而後各自言談甚歡。

椒房殿中,卻是寂然無聲,莊嚴肅穆。婚姻之事,體現的是夫婦之義,結髮之恩,並非可喧鬧雜吵待之。

皇帝牽著皇后入殿,其餘人等便留在了殿外。

禮自黃昏始,到了這時,天已黑透了。椒房殿中處處紅燭,映照得宮室之內,都帶上了朦朦朧朧的緋色。

劉藻與謝漪相對而坐,她們互相對望,不知多久,便像說好了一般,動作一致地低頭輕笑。

侍奉在側宮人看得眉眼含笑,奉上酒來。

新人合巹,共牢而食,以示同尊卑、共榮辱,不離不棄,恩愛百年之意。

合巹酒是裝在玉杯之中的,杯壁上雕了鳳的紋樣。劉藻端了一杯,先遞與謝漪,而後再端起自己的,她們相視一笑,雙臂交纏,飲下美酒。

酒盡,劉藻面上便染了緋色,眼中波光粼粼,望著謝漪,彷彿有千言萬語,將說與她聽。謝漪知她酒量淺,合巹酒用的又是百年陳釀,恐她醉了,便以目光安撫。

劉藻無聲地衝她笑,眼中的水波粼粼泛開,化作了暖暖的情意。

宮人轉身去端祭祀過的肉,回來便見帝后又在相視而笑,不知怎麼心間也跟著甜了起來,這二人一是君臨天下的皇帝,一是曾在朝堂攪弄風雲的丞相,皆是不世出的人物,可到了這時,任誰都瞧得出,她們眼中已容不下旁人。

禮成之後,殿中終於只剩了她們二人。

劉藻側耳聽,謝漪見她可愛,問:“陛下在聽什麼?”

劉藻道:“我在聽賓客散去不曾。”

還早著,多半是還在盡興,只是也無人能來打擾她們了。謝漪站起來,要扶她,劉藻忙更快地站起,望著她,磕磕巴巴地說:“要、要洞房。”

洞房二字一出,謝漪再不能鎮定以待,勉強維持著端莊,點頭,道:“先寬衣。”

劉藻便上前來,替她寬衣解帶,她的手都在抖,緊張又激動。謝漪也替她寬衣,二人去了吉服,皆餘里衣。

劉藻的裡衣果然是謝漪親手縫製的那一身,那夜她試穿時,不覺如何特別,可到了今夜,不知是紅燭映照,還是心境使然,謝漪只覺她格外好看。

床上被褥皆新,全鋪設好了。

二人躺下,謝漪身上淡淡的酒味,引得劉藻沉醉心動。

一室之中,喘息聲起,春意盎然。

直至深夜,劉藻緊緊擁著謝漪,紅燭燃燒了大半,映得一室如夢。

劉藻忽然笑了一下,蹭到謝漪耳畔,帶著笑意,卻又似不敢相信能有今日一般,問:“我們以後都不分離了,是嗎?”

謝漪睜開眼睛,隨著她的目光,看到那眾多的嫁娶方能用的物件,分明是努力了許久,方得到的局面,她竟也覺恍然如夢,過往的艱辛都在這紅燭映照間悄然消失,餘下的唯有甘甜與情意。

“再也不分離了。”謝漪轉頭,望著劉藻的眼睛,與她說道。

帝后同心,共治天下。

自今往後,她們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上告天地,下諭萬民,再無人、無事能將她們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

還有三篇番外。

謝謝大家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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