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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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冬神祭典都是舉國矚目的大事。

完整典儀為期三天。

首日由皇帝夫婦率皇嗣、宗親與重臣在瀅江畔行隆重祭祀禮, 禱祝冬神與春神能順利交接,使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並祭在長達二十年的復國之戰中陣亡的英烈、前朝亡國後無辜命喪與入侵者屠刀的百姓。

次日則對卓有政績的宗親、勳貴及官員加官進爵, 公佈來年對朝廷各機構的重大調整等事宜。

第三日則是與民同樂。

祭典的具體日期通常是在十二月中下旬,地點每年不同,但一定是瀅江沿岸的某座城。

因聖駕會親臨,為防止賊人提前設伏, 祭典的時間與地點就要到十一月, 臨近聖駕啟程出京之前才會正式釋出。

雖這並不能完全杜絕聖駕遇刺的風險,但總比什麼措施都沒有要好。

這典儀既寄託著舉國上下對新一年的願景,更會影響次年的朝堂格局,是以每年十月下旬開始, 坊間就會開始議論甚至開賭盤下注,猜測當年冬神祭典的具體時間與地點。

等到十一月底朝廷正式釋出聖諭, 謎底揭曉, 這賭盤的勝負就出來了。

趙蕎久混坊間, 自己名下產業也以茶樓、酒肆為主, 加之又辦了雜報,還順帶做點訊息買賣,所以對坊間各種動向總是掌握得很及時。

不拘京中哪家開這種賭盤,她都會早早派人去下注,等到聖諭出來的那天就邀約兩三個朋友,一家家親自去算賭資。

雖不是次次都贏,但她還是樂此不疲,每家的賭盤都不錯過。

輸了不會不高興, 贏了當然更好。

贏來的錢就用來和朋友們找地方吃一頓,剩下的就留著帶去當年冬神祭典所在地,尋一家民辦善堂捐掉。

她喜好摻和這種賭盤,無關輸贏,就喜歡那種全城人都參與起鬨的熱鬧勁。

在等待聖諭來揭曉勝負的一個多月裡,大家雀躍期待的模樣,就彷彿一群小孩兒翹首等待新一年來臨前能意外得到一顆糖。

她知道京中許多人背地裡說她成天在三教九流中打混,沒點宗室貴女的樣。她全當耳旁風,反正誰也不敢說到她跟前來。

在世人看來,要寧靜淡泊,要端和持斂,千萬別折騰、別計較,更別摻和到下九流中去,一輩子端著體面修心向善,規規矩矩地活,這樣才叫貴重。

可趙蕎從小就覺得,這世間一人一個活法,體面貴重於她沒個屁用。

她天生沒法識字,不能像旁人那樣從書本裡知道這世間種種,若再規規矩矩圈在華服廣廈裡,那她這輩子不就活得跟頭豬一樣了?

被人精心照料著吃飽吃好,舒舒服服活到死,啥也不知道。

就是要酸甜苦辣交織,喜樂嗔痴不斷,哭過笑過,對錯是非都親自去嘗,她才能知紅塵真味。

畢竟誰也不知下輩子自己會是誰,豐沛、痛快地活好今生,她才沒辜負這輩子投了門好胎姓了趙。

規規矩矩固然不容易出錯,不會被人在背後議論指摘、誤解嘲笑,可那有什麼意思?

她成日在街面上野腳,潑皮任性,嬉笑怒罵,雖沒有世人觀念裡身為王府姑娘該有的矜貴端方,有時還會出點差錯落點狼狽,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地笑話她沒體面,可那又能怎麼樣?她活高興了啊!

市井眾生在辛苦疲憊的奔波之餘,顧不得什麼體面講究,卻很容易享受到許多細微但平實的歡愉。

就像冬神祭典這種賭盤,押注輸了的人會薅頭髮、跺腳、罵髒話,贏了就歡天喜地,呼朋引伴去吃吃喝喝找樂子。

沒規矩,不貴重。可是很有意思呀。

*****

武德五年十一月下旬,聖諭昭告天下,今年的冬神祭典定於十二月十二,地點在慶州府轄下的溯回城。

這地方離鎬京城足有七八百裡,好在年中時鎬京到溯回的官道已修繕完成,路上別拖拉,最多大半個月也就到了。

十二月初十午後,趙蕎隨兄嫂抵達溯回城,住進了少府提前打點好給信王府眾人臨時居住的一座小宅子。

吃過午飯後,趙蕎沒有與兄嫂一道出去玩,在臨時臥房裡矇頭睡到申時過半,在太陽落山之前才醒。

天冷,她睡得通身暖呼呼,不願出去受寒,便叫阮結香將吃食端來,在臥房外間將就著吃了。

“方才少府屬官見我端著吃食過來,瞪著眼問我‘二姑娘竟要在臥房內用餐’,那模樣大約是驚著了。”阮結香笑著將抹嘴巾子遞過來。

不怪少府屬官大驚小怪。

在臥房裡用餐實在太不講究,現如今即便只是個六七等官員家的姑娘小子也不會如此不顧體面細謹,怕傳出去落人笑柄。

趙蕎接過巾子,哈哈笑:“少府這批屬官不行,見識短。”

其實出身越高的人往往越沒有必要顧忌這種小事。又不是什麼大節有虧的過錯,被旁人在背後笑兩句算個屁,自己高興才要緊。

“看樣子明日多半會下雪,二姑娘作何打算?要出去嗎?”阮結香一邊收拾著她吃完的杯盤,一邊問起明日安排。

“要的。你別瞧這溯回城看起來破敗,我琢磨著,這次冬神祭典過後,最多兩三年這裡就能起成繁華之地。趁眼下這裡地價還便宜,明日我得去找找,看有沒合適做大酒肆的房宅樓院可買。”

她行成年禮已有一年,如今雖還與從前差不多,貪玩好耍,卻多少有點長大的自覺,玩樂之餘不忘動腦筋做點像樣的正經事了。

*****

睡了一下午加整晚,趕路十餘日的疲憊盡散。翌日清晨趙蕎起身,梳洗打點好後,帶著阮結香與另一名武侍紫茗,精神抖擻地準備出門去。

在院中與扶腰而出的嫂子徐靜書相遇了。

看到徐靜書那古怪模樣,趙蕎沒心沒肺地指著她:“哈哈哈,你這樣走路看起來好像小老太太!看吧,昨天不好好休息,偏要跑出去玩,累得直不起腰了吧?”

徐靜書繃著紅臉,強行站直:“我很好,我沒事。你、你這是要出去啊?今天好冷的,哈、哈、哈。”

“是挺冷,”趙蕎裹緊身上的厚披風,疑惑偏頭,蹙眉睇了阮結香一眼,接著對嫂子道,“不過我得出去辦點正事,否則午後聖駕進了城,再要出去晃悠就不大方便了。走啦!”

出了那小院走到溯回城的大街上,趙蕎才問:“結香,方才我和我嫂子說話時,你戳我的腰是什麼意思?我說錯話了?”

她身邊所有人裡,阮結香算是最穩重的一個,不會無緣無故在她與人說話時做這種奇怪舉動的。

阮結香有些尷尬地垂下微紅的臉,輕咳兩聲:“外頭天寒,我瞧王妃殿下穿得單薄,怕您與她聊太久,她會著涼。”

其實是怕她突然興起,冒失追問王妃殿下為什麼扶著腰。

信王殿下與王妃殿下新婚還不到半年,這趟趕路十餘日,路上自不能親近溫存,昨夜可不就……人之常情了嘛。

有點眼力價兒的都能猜到王妃殿下今早為啥扶腰,偏這位二姑娘就是個沒眼力的,只知道哈哈哈。

雖趙蕎將滿十六,早到了可以談情說愛的年紀,可她在男女之事上好像沒開竅,與人打交道該坦蕩坦蕩,該潑辣潑辣。

別人兇,她就更兇;別人待她好,她就回報更多——

她都是很江湖那一套,完全不會像尋常小姑娘患得患失,更不會去想人家為何無端端招惹她。

這幾年,無論是試圖以小小欺負或故意唱反調來引起她注意的,還是對她無微不至、殷勤小意的,最後多半都會止步於她的沒心沒肺,能做朋友就不錯了。

*****

溯回這座城已衰敗二十多年,近來因為冬神祭典的緣故,有京中隨駕而來的宗親、勳貴、官員、侍從入駐,又有各地民眾趕來觀禮,街面上才重有了熱鬧人氣。

不過,熱鬧都在城中主街一帶,往城邊方向走遠些,小街小巷裡便就冷清到半晌見不到一個路人。

“姑娘,若置產來做茶樓酒肆的營生,這地段您會不會嫌偏僻了些?若覺太冷清,我帶您轉往城中大街去看幾家。”說話人是本地一間小商行的夥計。

他家商行專做中間生意,為買賣雙方牽線租賃或售賣房屋田地之類的。才開張不到一年,此地民生又衰頹許久,他們也是頭一次接到趙蕎這麼大的客,上來就要買“帶樓帶院,至少兩進、三進的大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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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夥計有些樂昏頭,事事幫趙蕎考慮在前,生怕她有半點不滿意。

“不用非得城中大街,我瞧著這裡還成,”趙蕎口中應著,東張西望打量巷中各戶的門口,“雖偏些,可我瞧著各家門臉都寬敞,我就要寬敞的大園子。”

她在京中的“饌玉樓”就很大,前頭吃飯喝酒,後院有供人看戲聽說的戲臺子,另有些消遣玩樂的射彩之類小檔,樓上房間還能給醉酒的客人小憩。

在溯回新開一間酒肆,她也打算照此辦理。所以地方一定要夠寬敞。

城中大街那些宅子要麼小了,要麼貴了,這種雖偏僻卻也不十分難找的地方倒很適合她的要求。

“等將來這城裡人多了,這裡也就不冷清的。是這家?能進去四下看看嗎?”

“自然能看的。姑娘您請,”夥計開了門上的銅鎖,“這家主人已搬到慶州府去了,臨走前委託我們東家幫忙賣,房契地契本地一個親戚手裡,若真要買,倒也方便。”

看完宅子已過午時,趙蕎與夥計說著價錢的事,一邊往外走。

阮結香與紫茗突然雙雙閃身上前,警惕地將趙蕎護在身後。

“二姑娘,有打鬥聲。好像動兵器了。”

趙蕎眉目一凜:“聖駕就要到了,這時有本事帶兵器進來的,可不是什麼良善。你倆去看看,該幫手的就幫一把。”

*****

外頭巷中,一男一女正持古怪兵器追殺鴻臚寺賓贊歲行舟。

歲行舟的妹妹歲行雲是趙蕎的朋友,所以趙蕎身邊的人自也是認得歲行舟的。這下不用問什麼都知該幫誰了。

阮結香與紫茗雙雙撲上前,救下後背已挨了一刀的歲行舟,並與對方纏鬥起來。

這幾日城中貴胄雲集,加之聖駕也快要來了,防務上自是緊的。

城門處有哨卡檢查出入人員身份名牒與隨身物品,金雲內衛也在附近設了暗樁,城中又有皇城司衛戍來回巡防各處。

這種情況下還能帶兵器進城的人,非但居心叵測,本事還不小。

她倆皆是信王府家生武侍,自幼習武,雖不是什麼絕世高手,收拾幾個尋常小毛賊是不成問題的。

但眼前這一男一女顯然不是尋常小毛賊,眼看她倆與對方進入膠著纏鬥,歲行舟又臉白唇烏說不出話,趙蕎急了。

她想起方才過來時在前頭曾遇到過巡邏的皇城司衛隊,便想著若這頭動靜大了,他們一定會迅速趕過來檢視。

商行夥計躲在門後發抖,顯然指望不上。

趙蕎將受傷的歲行舟交給他:“你幫我照應著他些,往裡頭帶!我去喚人!”

不及多想,她大步跑出去往巷口衝,沿途放聲高喊:“著——火——啦!”

她不知這巷子裡有幾戶住著人的,反正能喚出些人來鬧大動靜就行。

“著火啦!快來……唔!”

迎面有人似掠風而來,玄黑的金雲內衛武官袍帶起一道殘影經過趙蕎身側。

就那麼錯身而過的瞬間霎時,那人還以掌照著她正臉拍了一記!

“閉嘴,不許聲張。”冷冷沉嗓,跟冬夜裡掛在房簷上的冰稜子似地。

非常無禮的舉動及語氣,讓趙蕎反應不及,愣怔在原地,下半張臉火辣辣生疼。

緊接著,有兩名內衛武卒上來護住她,另一些則跟著前頭那人去了。

一陣冷風撲面,趙蕎總算回過神來,捂著疼到發麻的唇,跳腳大罵:“剛過去的那個冷冰冰混賬王八蛋是誰?!信不信我掀了他祖宗的棺材板!”

說話就說話,照著她臉拍一巴掌就跑算怎麼的?這是人幹得出來的事嗎?!

面前兩位稚氣未褪的年輕內衛武卒被嚇一跳,惴惴望了她半晌,其中一人才小心翼翼地答話。

“回趙二姑娘,那是我們左衛總旗賀大人,”小武卒咽了咽口水,“灃南賀氏七公子賀淵。”

灃南賀氏自前朝起就是京畿道名門,如今賀氏家主賀徵又是柱國鷹揚大將軍,便是皇帝陛下也不好輕易掀他家祖宗棺材板的。

*****

金雲內衛號稱“天子身側最後一把匕首”,行事低調隱秘,出手利落狠辣,對敵通常一擊必殺。

賀淵帶著人趕到,三兩下就將那倆刺客解決了。

趙蕎不習武,又是身份矜貴的王府姑娘,兩名內衛武卒不敢大意,全程將她護在接近巷口的位置,沒讓她親眼看到那場面。

待到賀淵“辦完事”轉頭回來,才振袖斂容,向她執了歉禮。

“方才一時情急,趙二姑娘海涵。”

這人常在御前,又是名門公子,內城宮宴或京中高門宴客時偶爾也會照面,趙蕎自是認得。

不過兩人性子南轅北轍,打不起交道來,所以不熟。

趙蕎看他道歉還是張冷漠臉,氣不打一處來:“海涵個屁!若不是知道我的人打不過你,我這就叫你當場血濺五步!聖駕都快來了還能有歹人持械入城,還傷及一位鴻臚寺官員,就這能指望你們保家衛國護聖駕呢?呵!當差疏忽就算了,還囂張地摸我!”

她是個不主動欺人卻也絕不吃虧的脾氣。

莫名其妙被這人照著正臉拍了一下,雖這會兒已沒剛才那麼疼,可唇上還木木的,會有好臉色才怪了。

她又沒聾,想叫她不聲張,說一聲不就完了?上手照臉打也太不友好了,明擺著找罵!

賀淵冰冷俊面被她毫無遮攔的火氣噴得通紅:“二姑娘慎言。我沒摸你。”

她的前半截指責他認賬,話雖難聽卻是事實。可最後這點他絕不認,只是拍了她一下讓她別喊,怎麼就成“摸”了?!

“非要我說穿你其實是照我正臉打了一巴掌才行?!我嘴現在還疼呢,你個王八蛋!”趙蕎火大地重重一哼,轉身就走,“回京就彈劾你!金雲內衛一起彈劾!”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想補上他們最初相遇的事,也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興趣。

先更一章,繼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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