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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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平日裡八風吹不起漣漪、沒事時多看旁人一眼都懶怠的“冷冰冰”, 強硬又專注地將目光落在自己一人身上。

比盛夏陽光更加炙燙且莽撞,這種毫無章法、毫不講理但又毫無矯飾的孩子氣, 對趙蕎來說是非常致命的。

去年此時的賀淵也是如此,打不贏罵不走說不聽,叫人十分頭疼。

卻也叫人十分心動。

可此刻趙蕎心中到底有一絲理智尚存。她很清楚現下與去年不同。如今的她與賀淵之間,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當初那樣簡單純粹了。

所以她必須硬起心腸結束與賀淵之間的一切。

她掙扎著開始猛踹人:“鬼話連篇!幾時看光你了?!鬆開!”

可憐她那點花拳繡腿在賀淵還比不上被貓兒抓了疼, 自是半點不肯鬆開懷抱。

“年紀輕輕輕記性就不好了?”賀淵劍眉微揚, 冷笑輕哼,“好心提醒你一句,剛到松原時,我初次夜探邱敏貞官邸後回到客棧那夜。”

被“點撥”後的趙蕎記憶霎時回籠, 粉頰立刻燒得滾燙通透,被突如其來的羞赧迫到十個腳趾在繡鞋裡偷偷蜷緊, 猛地閉上了眼。

但下一刻, 她又立刻悟到閉眼這個動作又多愚蠢, 平白將自己推進一個更加羞恥的境地——

眼前驟然一片漆黑中, 清晰地浮現了那夜的驚鴻一瞥。

高長頎碩的背影未著上衣,寬肩窄腰,肌理緊實,挺拔的後背呈優美而流暢的弧線,在朦朧燭火中爍著淺淺光澤。

“你胡說!烏漆嘛黑的我什麼也沒瞧見!”

重新明眸大張的趙蕎充分演繹了什麼叫睜眼說瞎話。

見她嘴硬地想強行賴賬,賀淵毫不意外地步步緊逼:“當時你點燈了。”

“我迷迷糊糊醒來,目力尚未正常,點了燈也和瞎了一樣!”趙蕎燙著臉, 梗了脖子“無理力爭”,“而且那時你只是脫了上衣而已,怎麼可能被……”

話還沒說完,趙蕎已然意識到自己在急火攻心之下竟不打自招,真是蠢到想上吊。

偏賀淵微揚的唇角還隱約透露出一種“可叫我逮著你尾巴了”的得意,氣得她真想咬斷自己舌頭吐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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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不掉了吧?”賀淵沉聲輕笑,“勸你還是乖乖給個名分為好。”

一時無計可施的趙蕎漸漸停止了掙扎,深深吐納好幾回,按捺下滿心的悸動潮湧。

她微微仰頭,慢慢轉冷的目光直視著賀淵,輕顫的柔唇吐出拒絕:“賀淵,公平些。早前是你自己將我推開的。那時我除了最開始那些日子頻頻滋擾你,沒為與你為難吧?後來也沒有纏著要你如何吧?沒道理如今你心結解開了,轉頭想與我在一起,我就必須歡天喜地接納你。對不對?”

這樣說真的很刻薄。

賀淵那時重傷醒來,乍然被告知自己有了個原本打算要議親的未婚妻,可他腦中對她卻一片空白。如此荒謬的處境下難以接受她,實在是人之常情。

趙蕎雖不通文墨,卻向來是個願設身處地與人共情的姑娘。她很清楚賀淵為何會忘掉自己,也能體諒鄰水那四十多個殉國的內衛下屬在他心中造成了何等難以承受的重創,才導致了他對她的遺忘與推拒。

或許最開始她還在心中怪過賀淵為何就獨獨那一年的記憶,可隨著之後這半年對鄰水刺客案的細節瞭解越來越多,她在這事上對賀淵早已沒有半點怨懟。

可她是真的沒別的法子了,只能試著用這點明明情有可原的牽強由頭來逼出他的愧疚,以此讓他知難而退。

賀淵果然斂了笑意,眼底浮起悔不當初的懊惱。“那時是我不好,平白叫你委屈難過。你給我個機會,讓我……”

“不必了,”趙蕎緩緩垂睫,放輕了聲氣,“都過去了,不用再提。我如今不喜歡你,所以根本不在意。”

她堅定而殘忍地掙脫了他的懷抱。

賀淵輕輕閉了閉眼,語氣沉喑而悲傷,笑意苦澀:“我問過歲行舟,他承認玉龍佩之前在他手裡。雖不清楚你們究竟合夥做了些什麼,但想來終歸不是太好的事。你倉促搬到這邊,連王府也不回,想來是不願連累家人親族,並沒有向府中求助。阿蕎,就算你……”

他突兀哽住,暗自調整了呼吸吐納,才艱難繼續:“我知道你有你的驕傲,不怕惹事也不怕扛事,不願連累別人。可就算你扛得住,事到臨頭不後悔也不喊疼,我也不捨得讓你自己去面對。就算你當真不喜歡我了,請你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護著你。”

“哪怕事過之後,我利用完你就一腳將你踹開,也沒關係嗎?”

“也沒關係。”

“賀淵,我多謝你,但我不要你護。”

趙蕎徐緩地搖了搖頭,話鋒一轉:“我也不狡辯推脫什麼,之前出京一路上,雖是為了差事的權宜之計,但我對你確有些言行舉止不太妥當。不過誰都知道,我本就是個吊兒郎當的流氓小潑皮,習慣不好而已。什麼‘睡在一起又看光’了的那些事,若你當真覺得吃虧不甘心,先回去好好想想,提個條件讓我補償,甚至直接請陛下裁奪是非對錯,我都認。總之那點破事了斷後,我們就算兩清。”

趙蕎轉身的瞬間,眼淚已沾溼睫毛。

“銀瓶,送客,關門。”

*****

夜半中宵,長髮垂肩的趙蕎靠坐在床頭,疲憊閉目,卻不肯讓銀瓶滅燈。

“瓶子,我要喝水。”

候在榻前的銀瓶忙不迭去取了溫熱的蜜水來。

趙蕎捧著瓷盞小口抿著蜜水,微紅的眼眸不經意瞟到銀瓶欲言又止的模樣,輕嗤一聲。

“想說什麼?說吧,左右我也睡不著。”

銀瓶咽了咽口水,小聲道:“我雖不像結香那般敏慧通透,對二姑娘的心思瞭如指掌,可我好歹也是信王府家生侍,很小時就跟在您身邊,多少還是看得出點端倪的。”

“看出什麼了?”趙蕎勾起被蜜水潤澤過的唇瓣,笑意卻難以抵達眼底。

“至少看得出您對賀大人說‘如今不喜歡’的那句話時,不是真心的。您還是怕連累他?”銀瓶有些心疼地覷了覷她。

“不是說今日已向皇帝陛下求來了特赦金令?到時歲大人將那些將士帶回來,再加上您的特赦金令,或許皇帝陛下會允了功過相抵,事情就輕輕揭過,那不就不會連累誰了麼?”

“你也說是‘或許’,那或許皇帝陛下又不允功過相抵、輕輕揭過呢?”趙蕎自嘲地笑嗤兩聲,將手中杯盞遞給銀瓶。

而後雙手抱膝,將臉無力地埋在膝頭。

“瓶子,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哪怕最後皇帝陛下沒有怪罪,甚至最後這件被壓下,在外間被攪起半點風浪,我與賀淵,或許都是回不去的了。”

從她開始幫著歲行舟隱瞞並提供協助的那天起,她與賀淵之間,就隔著鄰水刺客案中殉國的那四十多位殉國的金雲內衛英魂了。

“若歲行舟沒有為了保行雲‘續命’成功,隱瞞了前哨營早在半年前就遭遇雪崩的線索,或許朝廷能更早警惕邱黃兩家裂土自立的決心,不會再心存僥倖。那樣的話,鄰水刺客案時就不至於措手不及。”

趙蕎的聲音悶悶的,帶了點嗚咽顫音。

等到歲行舟自首、所有事大白於天下時,就算陛下寬宥,賀淵心中難免也會恨的吧。

“鄰水那四十多個內衛,若提前有防備,大概不至於是那樣慘烈的結局。”

是從松原被送回來、已摻和進歲行舟的事之後,趙蕎才無意間從兄嫂口中得知,去年冬在鄰水殉國的那四十幾名內衛,其中有好些人,靈柩裡的屍身都是殘肢斷臂勉強拼完整的。

賀淵為什麼承受不住以致遺忘?因為他當時就在他們身旁,眼睜睜看著那些年輕而稚嫩的同伴因為臨陣經驗太少、被服用詭藥後宛如神鬼附體般不畏疼痛戰力激增的刺客驚亂了心神,以致應對間露出破綻。

那時他與刺客纏鬥,自己也身負重傷,根本顧不過來那麼多人。

只能看著。

“所以瓶子你想啊,就算皇帝陛下能原諒歲行舟,賀淵能嗎?他又會用什麼眼神看待我這個‘幫兇’呢?”

銀瓶見她越說越自責,輕聲急急道:“但是歲大人也說過,那時他並不知邱黃兩家手上有那個叫‘斬魂草’的東西,他只是想給妹妹爭取一線生機啊!”

在歲行舟的立場上,他相依為命的妹妹,世上唯一的親人,已經用自己換下了一千九百九十九個人,他很篤定自己能帶回那些人,所以想給妹妹謀條活路。

至於邱黃兩家搞出來的那個假希夷神巫門手中三件寶其中兩樣,“賽神仙”與“斬魂草”,歲行舟連聽都沒聽過。畢竟,那根本不是真正神僕“希夷神巫族”會涉及的東西。

畢竟歲行舟只是個半調子“神僕後裔”,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明本尊。到鄰水出事時,他已沒有回頭路了。

“我知道。若我是歲行舟,或我有歲行舟那靈通,我也會和他做同樣的選擇,”趙蕎緩緩抬起頭,滿面是淚,笑得無力,“畢竟行雲此生還沒活到十八歲,生時護過國境,終了以命為朝廷保下那批將來定會有大用的精銳。她值得。”

可是,就像歲行雲對趙蕎與歲行舟來說很重要一樣,那些內衛同僚對賀淵來說也同樣重要。

“我怕等到事情揭破的時候,賀淵好不容易解開的心結又要橫在我倆之間。”

還不如早些斷個乾淨,將來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來時,不必再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糾葛其間。

只剩單純痛快的仇視與恨意,總歸少幾分入骨的痛苦與難堪。

這樣,對誰都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久等了,先更一章。二更還在重寫中,大概十二點以後才能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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