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在吃完一碟瓜之後，終於姍姍來遲趕去養元殿。
養元殿外室烏泱泱站了一群美人兒，都在用絹子抹眼淚。
蘇棠是貴妃，見著她來了，美人兒們雖然有些不情不願，但還是屈膝給她施了個禮。
蘇棠一去，剛好碰到董貴妃和柔妃從內殿裡出來。
“貴妃姐姐裡面究竟怎麼樣了？”
“柔妃娘娘皇上沒事吧。”
……
眾宮嬪自動分為兩個陣營，一團圍著董貴妃，一團圍著柔妃，七嘴八舌地問著裡面的情況。
蘇棠左右看了看，找不到哪個陣營自己可以去，於是默默縮到角落裡坐著，降低存在感。
蘇棠往座椅旁邊的小几上找了找，皺起眉頭，心想這養元殿的奴才也真是小氣，桌子上連個茶點也不擺。
眾人嘰嘰喳喳的，喧譁聲越來越大，直到最後人群中一聲厲斥。
“好啦！”董貴妃柳眉倒豎，“都給我住嘴！擾著了皇上拿你們是問！”
眾美人兒們立刻安靜下來，低著頭不再言語。
滿室寂靜，直到一道嬌嬌柔柔的聲音響起：“貴妃姐姐何必動這樣大的氣，姐妹們不也是關心皇上才這樣的嗎。”
說這話的是剛剛一起進內殿的柔妃，她側頭看著董貴妃，神態全不似不似其餘宮嬪被罵之後那般謹小慎微。
“是啊。”
“對呀。”
“就是。”
柔妃身邊的人在小聲跟著附和。
董貴妃看著柔妃，冷笑一聲：“柔妃妹妹可真是會說話，照你這樣，何不把大家都請進內殿皇上跟前兒，都你一句我一句地去關心皇上，你說皇上是感念你們的關心呢？還是把這群聒噪的都轟出去！”
柔妃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死死瞪著董貴妃，兩人各成一派，氣勢劍拔弩張，誰也不讓誰。
蘇棠接過福根捧過來的茶，喝了一口，然後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又開始了。
女人多了就喜歡站隊，後宮裡的人基本上分為兩黨，一黨以董貴妃為首，一黨以柔妃為首。
董貴妃是皇帝宋珩的遠房表妹，當初宋珩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跟了他，和蘇棠一樣為太子側妃，宋珩登基後又封了貴妃，宋珩對她雖然說不上有多寵，但總是以禮相待，一個月總會去她那裡幾趟，加之董貴妃這幾年一直協理六宮，頗有幾分才幹，一直是皇后的有力人選。
宮中後位虛懸，不知多少人虎視眈眈。
蘇棠跟董貴妃雖然在東宮的時候就認識，但是關係一直一般。
以前蘇棠剛嫁入東宮的時候，聽說東宮還有一位跟她年紀相仿的董側妃，蘇棠從小就少玩伴，高興極了，想以後即使宋珩不理她，她也可以去找董側妃玩兒，不至於太無聊。
蘇棠一連去了幾次，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董側妃好像不是很願意跟她玩兒。
因為董側妃總是說：“蘇妹妹，踢毽子是小孩子才玩的，你我都已出閣，不能再玩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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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說今晚來陪我吃飯，我要親手為表哥做幾個小菜。”
“表哥明日去京郊射獵要帶上我，今兒不能陪蘇妹妹放風箏了。”
“對了蘇妹妹，風箏也要少放，放風箏時定要跑動，你我同為側妃，跑動有失尊貴。”
“……哦。”蘇棠拿著自己親手扎的小燕子風箏，垂頭喪氣地走了。
跑兩步怎麼了？她長了兩條腿，不跑做什麼，憑什麼跑兩步就失尊貴了？
有個表哥有什麼了不起，她還有兩個疼她的親哥哥呢。
去京郊射獵？宋珩連提都沒跟她提起過。
不提就不提吧，不帶她去就不帶她去，她又不是沒去過，大哥小時候出去踏青都會帶上她，還給她捉了好多小兔子。
蘇棠雖然後知後覺，但是不是沒臉沒皮，察覺到了董側妃不願意跟她玩兒，便也不再去找她了。
宋珩登基後兩人都封了貴妃，雖然位分相同，但是宋珩只給了董貴妃管理六宮的權利。
宋珩沒有皇后，得了料理六宮權利的董貴妃，其實跟半個皇后沒什麼差別。
沒有管理後宮之權，皇帝又從來不去她那裡的蘇貴妃，跟半個隱形人沒什麼差別。
宮裡本來大半的嬪妃都是巴結董貴妃的，直到柔妃的出現。
柔妃姓李，是宋珩選秀選上來的，父親是工部侍郎，一進宮就封了才人。
在那批選進宮的嬪妃中，李氏是最得寵的，不過一年，便從才人升到了妃位，還特賜封號“柔”。
柔妃貌美，且不似董貴妃那般端莊持重，如她的封號般，“柔媚嬌俏”。
據說宋珩喜歡得不得了，合宮裡就她侍寢的次數最多，就她得的皇上的賞賜最豐厚。
蘇棠在她的淑棋宮裡，晚上經常能聽見柔妃去侍寢時柔媚的歌聲。
那副好嗓子，當真是能把人唱酥了骨頭。
蘇棠覺得柔妃唱的還挺好聽的，人又漂亮性子又溫順，怪不得能得寵。
她要是個男人也一定寵愛柔妃那樣的女人，蘇棠夜晚閒來無事，望著自己的床帳想。
於是漸漸地，本來依靠董貴妃的一些嬪妃，開始倒向了柔妃。
董貴妃是端莊持重有皇后樣，並且還是皇上的遠房表妹，但是再端莊持重又能怎樣，這後宮裡，還不都是一個皇上的“寵”字最為重要。
董貴妃和柔妃本來就互相看不順眼，一個嫌棄對方死板守舊，一個厭惡對方狐媚妖嬈，兩人各領一群嬪妃自成一派，開始分庭抗禮起來。
合宮宴飲，後宮例會，都是這兩派人你來我往刀光劍影的戰場。
蘇棠剛開始看她們兩派人鬥法還覺得有趣，後來煩都快煩死了。
每次都是那些話，柔妃說董貴妃黨古板，董貴妃說柔妃黨惑主，就知道鬥嘴皮子，難道不能出去打一架嗎？
蘇棠覺得兩路美人兒們打起架來，場面一定很精彩。
現在，又是後宮聚會了，她喝著茶，把這次的事情從柔妃和董貴妃兩人夾槍帶棒的話語中聽了個大概。
說宋珩今早出宮，準備微服檢視京中民生，他向來自信自己受百姓愛戴，於是為了不引人注意只帶了兩個手無附件的公公，結果在京中某條小巷中遭遇了埋伏在此的刺客。
兩個公公還被人以調虎離山之計引走，餘宋珩一人孤身迎戰數十名刺客。
“諸位姐妹不必擔心，皇上武藝高強，英勇神武，龍體無大礙，只受了點小傷，就把那群刺客打得落花流水。”——這回董貴妃和柔妃倒是統一了口徑。
眾宮嬪似乎都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相對著竊竊私語：“那就好那就好”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蘇棠本來也想跟著大家一起說幾句“老天保佑”的，但她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願意過來跟她竊竊私語，於是只有再次喝茶。
這茶真香，她下回要兌點牛乳進去，做成奶茶。
**
養元殿內，一名打扮雍容華貴的婦人，坐在明黃的床帳旁。
“珩兒有無大礙？”婦人問道。
太醫恭敬跪著：“回太后，皇上受得只是皮肉傷，身上的淤青看起來可能有些可怖，但未傷及根本，休養兩天即可，無大礙。”
“那就好。”太后點了點頭，“下去吧。”
“是。”太醫拎著小藥箱下去了。
太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此番之事，叫哀家怎麼說你才好。”
“盯緊那些人，萬不可洩露出去。”
龍床上，宋珩“嗯”了一聲，轉身背對太后。
當然不可洩露出去，要是被別人知道了皇帝微服出宮不是遇了刺客，而是挨了黑打，那還了得。
宋珩咬了咬牙。
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京城裡有個財主的兒子，相貌有幾分俊朗，不學無術，專愛勾搭那些有婦之夫。
那些被勾搭的婦人的丈夫知道了，見明鬥不行，便聚合起來，花重金聘請江湖上的武士，要他們埋伏在那裡，給那個姦夫好看。
那些被戴綠帽子的男人給一群武士看過姦夫的畫相，只是畫師繪畫技術一般，畫的不太像，男人們於是又叮囑武士：“就是路過那裡，帶兩個小廝，長得油頭粉面有他娘的幾分俊逸就是了。”
於是乎，江湖武士們等了沒多久，帶著兩個喬裝打扮的公公，搖著扇子，豐神俊朗風姿出眾的宋珩，就這麼出現在武士面前。
宋珩先是遭了埋伏，被撒胡椒粉迷了眼睛，後來數十名武士一擁而上。
他眼睛看不見，縱使武藝再高強也雙拳難敵四手，況且身邊還有兩個已經嚇得尿褲子的拖油瓶小公公。
武士們記著僱主的叮囑：只是教訓他一頓就好，別弄出了人命。
於是宋珩，從三歲便被立為太子的宋珩，人生頭一次被打。
還是被一群粗魯的江湖漢子圍毆。
更慘的是一邊被圍毆還一邊被罵：
“叫你勾引良家婦女！叫你勾引良家婦女！”
宋珩被抬回養元殿的時候，看到那些滿臉驚悚的太監宮女，恨不得就這麼死了。
他這輩子哪有這樣狼狽邋遢過。
看到他慘狀的人都被封了口。
太后看著床上明顯是受了心理創傷的皇帝嘆了一口氣：“你這幾天好生休養著，不必去理會朝政了。”
“你身子不便，是後宮裡的人輪著侍疾，還是你只挑一個來侍疾？”
縱使隔了兩道門，養元殿外那群女人的嘰嘰喳喳還是隱約傳了進來。
宋珩聽著，想起被圍毆時那些人唸叨的“叫你勾引良家婦女，”心裡突然煩躁不已。
“不用了。”宋珩答。
太后瞪了他一眼：“你身邊沒個人照顧怎麼行？我怎麼放心得下？難道你要我一把年紀了每天伺候在床前來伺候你？”
宋珩：“兒子不是這個意思。”
太后：“那你是什麼意思？哀家瞧著董貴妃就很好，妥帖又細心，哀家對她放心。”
您自己的侄女兒當然放心，宋珩心想，他本來也想找董貴妃侍疾的，但是一想到董貴妃侍疾的話，肯定又得表哥長表哥短的嘮叨，大驚小怪地說教，三句裡必定引用一句《女德》原文。
宋珩心裡本來就煩躁，放棄了董貴妃，又權衡了一下柔妃。
要是柔妃的話？
宋珩看了太后一眼，自己的親孃肯定第一個不答應。
太后：“想好了沒有？選誰侍疾？”
宋珩嘆了一口氣，招來大太監李德全：“去外面，讓她們都散了，挑一個話最少的近來，這幾天給朕侍疾。”
太后聽後愣了一下，倒也沒說什麼。
李德全領命，退了出去。
**
養元殿外殿，一群嘰嘰喳喳的女人看見李德全出來，立即起身：“李公公。”
李德全給眾人施了個禮：“見過各位娘娘，皇上和太后說了，已經沒什麼事了，各位娘娘就此散了吧。”
“這……”眾人交頭接耳，並沒有立刻離去。
蘇棠正喝茶，一聽可以散了，立馬高興起來，站起身，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走。
已經到了下午吃點心的時間了，她要回去吃點心。
李德全看著眼前一群美人兒們犯了難。
挑話最少的？
這可太難辦了。
要是挑董貴妃那邊的人，定會得罪柔妃，要是挑柔妃那邊的人，董貴妃肯定不樂意。
這年頭差事簡直越來越難當了。
李德全嘆了口氣，一抬頭，突然看到養元殿門口的一個正離去的背影。
怎麼把她給忘了。
話少，話特別少，話最少。
不是董貴妃那邊的人，也不是柔妃那邊的人。
不愛說教，更不狐媚。
李德全瞬間樂成一朵花兒。
蘇棠正踏出養元殿門檻，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
“蘇貴妃娘娘，蘇貴妃娘娘，請留步。”
嗯？誰在叫她？
蘇棠回過頭。
她看見宋珩身邊的大太監李德全，一大把年紀，滿臉褶子笑成朵花兒，揮舞著拂塵，朝她春風盪漾地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