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飯的時候, 葉奚瑤託著下巴, 眼皮耷拉，看上去有氣無力沒精打采。

秦格叫了她好半天, 葉奚瑤慢吞吞轉了轉頭，像是剛從外太空周遊一圈回來的樣子，懵懵看著他。

秦格伸手在她眼前揮兩下, “妹妹, 你昨晚抓耗子去了，兩個黑眼圈這麼大。”

秦格指了指了盤子上兩個白花花的大餅。

葉奚瑤看了眼那兩個加起來比她臉還大的烙餅，徒手抓起一個張口咬下去。

化傷心為食慾。

好大一口。

對面秦格張了張嘴巴，試圖說些什麼。

已經來不及了。一嘴的辣味在嘴裡蔓延葉奚瑤擰起眉，迅速扭頭往垃圾桶裡吐掉剛咬進嘴裡的烙餅, 抓起桌上的水杯狂喝，臉都辣紅了, “這是辣的啊媽媽，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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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格有點想笑, 但他得憋著，又有點同情這妹子，忍笑忍得實在太辛苦，“我剛想說，你動作賊快，抓起就吃。”

葉奚瑤一臉哭唧唧，這能怪誰，怪她自己啊。

葉奚沉和林映潼過來, 一人一邊坐在葉奚瑤旁邊。

咬了兩口油條，葉奚瑤託著腦袋看著她哥，然後發出一聲悠長嘆息，緊接著突然湊過頭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我現在才開始理解你、可憐你、同情你的遭遇。”

葉奚沉咬斷麵條，緩緩抬起眼皮，上上下下將妹妹打量一遍，最後從嘴裡吐出兩個字：“有病。”

他面無表情，語氣很不屑。

葉奚瑤心裡劃過一絲抽痛，咬著油條出神，目光呆滯，沉默許久，看樣子真的被傷到了。

林映潼感覺到妹妹今天實在不對勁，不由多看了兩眼，“怎麼了，瑤瑤？”

葉奚瑤搖搖頭，神情很喪很無力，轉頭看向葉奚沉。

葉奚沉也看著她，“怎麼回事，一大早演戲呢？”

葉奚瑤嘆了口氣，低頭繼續吃東西，“沒人懂我啊。”

葉奚沉和林映潼互相望望，什麼情況？兩人都是一臉迷茫望著對方，搞不清楚小丫頭腦子裡裝著什麼東西。

吃了一會兒，葉奚瑤安耐不住悲傷的心情，要找一個人和她分擔此刻的心塞，於是又湊到她哥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哥，我現在終於理解你當時失戀的心情了。”

失戀？？？

葉奚沉表示很難理解。

他朝林映潼看了眼，“我什麼時候失戀過？”

“難道你沒有嗎？別不好意思了，”葉奚瑤拍拍她哥的肩膀，忽然好想心情好了一點，“你那時候比我還慘，尋死覓活的。”

尋死覓活？？？

葉奚沉更加無法理解了。

“不過，看你最後還是追到了甜心，給了我一點點希望和力量，哥，你給我傳授一下當時的心歷路程，我現在急需找到一個安慰。”

葉奚瑤看著葉奚沉，目光閃爍，彷彿找到了明日之星一般激動。

葉奚沉眯了眯眼睛，盯著妹妹看了兩秒，短短兩秒，他嘴角牽出一絲高深的笑意，長長哦——了一聲，“所以你現在的情況是，失戀了？”

葉奚瑤彷彿被哥哥的眼神羞辱了，但她現在暫時管不了那麼多，像拉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拉著哥哥的寬厚的手掌，眼裡聚滿希望的星火，“江湖救急，大俠。”

葉奚沉笑了笑，很淡的一下，然後伸出左手，緩慢扣在妹妹手指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給她拿開。

葉奚瑤低頭看著這個彷彿慢動作回放般殘忍的舉動，再次仰頭看著她哥，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你真的……好狠。”

葉奚沉動作停下，看著她眼裡閃動的星星一點一點消失殆盡，“糾正一點，我沒失戀。”

彷彿一根箭插進心窩口，流不出血的痛，葉奚瑤瞪著他，氣的說不出話來。

但是她現在不能得罪哥哥。

他是佑齊哥哥的朋友，手裡一定有很重要的情報。

誰知，葉奚沉忽然對她攤開手，彷彿還嘆了口氣，有點拿她沒辦法的樣子，“手機拿來。”

葉奚瑤怔了下，沒明白過來。

“我幫你。”他說。

葉奚瑤搖頭：“我不敢相信你。”

葉奚沉吃完了，抽了一張紙巾，慢條斯理擦了擦嘴，站起來，“那就沒辦法咯。”

葉奚瑤抓住他胳膊，“你想拿我手機幹什麼？”

葉奚沉彎下腰，揉了揉妹妹的腦袋，就像她是一隻小狗狗一樣，耐著性子說，“女孩子要主動一點，幸福才會來敲門。”

葉奚瑤有些委屈，嘴巴一歪，險些眼淚就要掉下來了，“我怎麼沒見甜心主動過。”

“兩人之間只要一個人主動就行了，再說，你怎麼知道她不主動？”葉奚沉說。

葉奚瑤有些洩氣，“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怎麼主動啊，他還說……”

那個人難以忘懷。

難以忘懷是一種什麼感覺？

她知道。

就是別人都走不進心裡了。

她怎麼努力都沒辦法走進去了。

葉奚瑤放開了手，低下腦袋，輕輕說：“算了，就這樣吧，也不是非要不可。”

葉奚沉垂眼看著她，良久，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放柔了，“你都沒努力過，怎麼知道不行。”

“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嗎？”她抬起頭看著哥哥，一雙烏黑的眼睛溼漉漉的，“就像小時候，爸爸讓我考一百分，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我都考不到那個成績，我和你不一樣，哥哥，你從小就優秀，做什麼事都能做好，家裡所有人都以你為傲，可是我……”

“我就像是你的反義詞，我什麼都做不好，就連單位衝業績這種事我都拿你的噱頭去做，惹你生氣，我知道你不喜歡，可是我太想成功了，太想得到大家的肯定了，哪怕只是簡單的一句，瑤瑤你真棒，我都覺得很滿足。你永遠無法理解我的感受，有一個這樣優秀的哥哥，我的壓力有多大……”

葉奚瑤抹了抹眼睛，“我很自卑，怕別人看不起我，一邊不想仰仗你的光輝，一邊又可恥的在你的羽翼保護之下，我也很貪心，一邊羨慕著糖糖有一個這樣好的哥哥，一邊又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擁有這樣好的哥哥……”

葉奚瑤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麼多，也許是失戀帶來的悲傷情緒，讓她的心情徹頭徹尾掉入低谷，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行，做什麼都不如人，這些年在外面受到的委屈，在感情路上的挫折，昨天晚上的事情，彷彿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將她全面壓垮了。

秦格和林映潼都沉默了，站在一旁看著兄妹倆，心情也被瑤瑤的話打動著，起伏難定。

葉奚沉垂著眼睫，良久沒有說話。

葉奚瑤抹著眼睛，抬起頭，擔心地看了眼哥哥，“哥，你生氣了嗎？”

發洩是發洩了，但是哥哥現在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葉奚瑤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緊張兮兮的，垂著腦袋，她有點怕她哥。

“對、對不起……讓你困擾了……”她的聲音輕輕的，四周安靜，無人說話，這聲音即使再輕，也一個字不差落入葉奚沉耳朵。

從林映潼的角度看葉奚沉，他低垂著頭，唇線抿直，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林映潼攥緊著手指。秦格似乎有話想說，林映潼拉了拉他，使了一個眼色，他們兄妹倆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

她和秦格走出早餐廳，在外面等他們。

葉奚沉喉口上下滑動了一下，攬過妹妹，彎腰抱著她，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是哥哥做的不好，一直以來都沒有照顧過你的心情。”

他低著頭，眼眶微微發紅。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忙於工作忙於事業忙於感情，卻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妹妹的內心世界。

他怎麼會不愛她呢？只不過他的愛藏的太深太隱蔽，他不表達，她怎麼知道？

父母早晚有一天會離開，而他只有這麼一個血濃於水的親妹妹，這個世界上，他最愛的人之一。

他為她擋下了大風大雨，他只想讓她做一朵溫室裡的花朵，不必風吹日曬，不必遭受外界的風吹雨淋，那些不幸的事情，那些嚴苛的現實，只要哥哥一個人去面對就可以了。

而葉奚沉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一直以為應該被好好保護著的妹妹，其實也有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人生要走，哥哥不可能一輩子保護她，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也需要去接受那些磨難那些挫折。

原來他以為的，只是他以為，並不能代表瑤瑤的想法，就像在他眼裡，他承受了那些壓力，作為繼承人揹負的責任和重擔，這是葉奚瑤不需要承受的，他以為這樣妹妹就可以做一隻快樂無憂的小鳥，而他想錯了，因為他的優秀，給妹妹帶來的長期的心理壓力。

他卻從來沒有真正走進過妹妹的內心。

這些年來，他把太多的時間和精力花在林映潼身上，顧及一個，卻失去了另一個。

瑤瑤的內心，其實也是缺愛的。

但她是善良的。

因為小時候對她說過甜心的遭遇，她又難過又傷心，對他說，哥哥，我把我的幸福分一半給甜心。

她的幸福，包括她的哥哥，她的爸爸，她的媽媽，她的爺爺，她的玩具，她的衣服，她的生活。

這不是任何一個女孩子都能做到的，況且還是她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以前從來都覺得，這是應該的。

他在今天才意識到，以前的想法多自私。這麼多年來，他們虧欠了瑤瑤很多。

想到過去對妹妹的種種，葉奚沉感到很愧疚，發自內心的愧疚和自省。

林映潼站在門口，想著葉奚瑤剛剛的那段話。

喉嚨口有些哽咽。

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很不幸，但其實瑤瑤也是不幸的。

瑤瑤的不幸來自於她。

家裡有三個孩子，葉奚沉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因為他的優秀；林映潼也是葉家放不下的一個，因為她的病和那段過分可憐的身世，讓人疼惜。只有葉奚瑤，隨時都被忽略了。

這麼多年來，雖然她有哥哥姐姐的照顧，看似幸福，其實有誰真正瞭解過她呢。

她沒有，葉奚沉也沒有。

她能理解葉奚瑤。忽然也就明白了，為什麼當初畢業不進自家公司上班，而是在外面隱藏身份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

她也是為了證明自己吧。證明自己不靠家裡的關係也能混口飯吃，每個月拿著三四千塊工資卻樂得其所。

林映潼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瞭解過葉奚瑤。

在她和葉奚沉眼裡，那個愛撒嬌的妹妹，是真的長大了。

遠遠的，梁佑齊走了過來，糖糖跟在哥哥後面，一蹦一跳，對林映潼揮揮手，“甜心，瑤瑤呢？”

林映潼朝餐廳裡瞥了眼，快速擦了一下眼睛，指了指裡面，糖糖開心地跑進去，“哥，我去找瑤瑤玩。”

“糖糖，”林映潼叫住女孩，似有若無朝梁佑齊看了眼，“在外面等一下吧。”

看懂了林映潼眼神暗示，糖糖停住腳步，退回站在哥哥旁邊。

梁佑齊走近了，他接受到了林映潼眼神裡的資訊，“怎麼了？”

林映潼撇撇嘴，“好像哭了。”

然後她抬頭看著梁佑齊，加了一句，“哭的稀里嘩啦，葉奚沉在裡面安慰。”

梁佑齊的眉心肉眼可見般的，皺了一下，“哭了？”

似乎想到了什麼事。

糖糖突然想起來，“哥，該不會是昨天晚上，你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吧！”

什麼？！

剩下幾個人目光全都聚集到梁佑齊身上，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林映潼眼睛一亮，“昨晚？你和瑤瑤發生了什麼事？”

梁佑齊沒說話，糖糖很激動啊，幫哥哥接道，“就是昨天晚上啊，瑤瑤給我哥相親，肯定是我哥跟人家說了什麼話，讓瑤瑤很沒面子，”糖糖瞪著眼睛，“哥，你是不是拒絕人家了？”

“那怎麼說也是瑤瑤的朋友啊，”糖糖看了一眼梁佑齊的表情，明白了，“你怎麼可以這麼直接給拒絕了，我要是瑤瑤我也要哭啊，人家再怎麼說也是女孩子，而且還是瑤瑤的朋友，你要瑤瑤怎麼下臺嘛，嗨呀，你們男人啊，真的一個都靠不住的。”

林映潼噗嗤一聲笑出來。

不過這話怎麼聽都不太對勁。瑤瑤怎麼可能做梁佑齊的媒婆，那小妮子巴不得自己上才好呢。

眼珠子一轉，林映潼計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