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仰頭長嘯，吼聲迴盪在天地間, 隱隱震散陰雲。稀疏的光線落下, 覆在它如甲冑般緊密的鱗片上, 也覆在透藍的海水上。

仿若驟然結成冰川，海浪凝固在天際, 投下一片陰影。最外層包裹著一層火焰, 浪花晶瑩剔透，還在不斷蒸發。

火焰不停掙扎，卻像被外力裹挾，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了。

“這是……”

人群中響起一片騷動。停下奔逃的動作，大師們紛紛轉過頭，訝異的往天際望去。

如果有常人看到, 定會把這一幕當做世界第八大奇蹟。可大師們的目光卻沒有落在海浪上——他們只是驚異的瞪大眼, 目光凝固在青龍身上。

不知何時，天際出現了此等龐然大物。而黑龍身側的那條小青龍，已然消失不見！

“青龍……”

“是四聖！四聖出現了！”

周遭一派驚歎。天際若有光閃過，隱約落在青龍身上。它眸色淺淡, 似乎早閱遍世間滄桑，只用古老凝滯的目光，悠悠拂過萬物。

只有在落到肖宸身上時，目光才有了溫度。

肖宸靜默不語，與青龍對視。不知何時，手中隱隱發燙——彷彿被陽光灼燒，那雙龍角隱隱化作光點, 正四散著朝海面落去。

與此同時，青龍頭上的雙角像被鍍了一層光，越來越多的婉轉起了光華。

手中越來越輕，肖宸垂眸，目送著龍角消失。頰邊有風吹過——黑龍來到他身側，悠悠嘆了一口氣：“老祖宗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青年不語，片刻後才說：“應清衍的代價，是這雙龍角？”

黑龍點了點頭。思索片刻，肖宸又抬頭問他：“那他的願望，是想庇佑誰嗎？”

黑龍眸中帶笑，沒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不明不白的望了青年一眼。肖宸收回目光，眼睜睜看著龍角在自己掌心消失，沒留下一點殘影。

恍惚間，他想起夢中古樹。片片飄落的白花，與瑩白的光點是何等相似。

而當時，男人就站在獸神身側。他們曾徹夜長談，明裡暗裡交鋒無數次。不同的觀念碰撞，明明該帶出火花，卻又不知何便主動平靜下來。

也許是因為一方不經意的退讓；也許，是因為獸神切實從追殺中救過應清衍一命。不知何時，二人的命運早在交鋒中纏繞在一起。與最初的試探無關，他們互相理解，且越來越深。

“我想想……”肖宸捏了捏空茫的掌心。會在重重反對下，固執的帶一個人類回森林，獸神應該是驕傲的，自信的。

他的掌控力，潛藏在溫潤的外表下，潛藏在每一絲柔軟而不經意的話術中。他的確成功了，成功撬開了應清衍的心——卻不是因為陰謀詭計，替換品是自己的誠意。

這個人是如此柔軟。不知何時，獸神的自信卻讓別人心疼。被兩儀二聖造出，他存在的原因，僅僅是為了代替二聖庇佑異獸。

即使獸神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即使他永遠沉默著擔下一切，卻依舊有人不經意，將目光放在了獸神身上。

那麼誰又來，守護他呢？

“老祖宗許這個願，可真是個多情種……”見肖宸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黑龍吟吟笑開。他沒有去深挖青年的想法，只是宛如不經意般，在一旁講起了故事。

“大戰之後，即使神有幸留得一條性命，百年後又有誰記得他？老祖宗只是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沒了……他只是，捨不得。”

捨不得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事物。如果連人都消失了，那時候的應清衍，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那這祭壇還真夠人性化的。”肖宸道。他似乎是想開個玩笑，笑吟吟的指了指海面：“幾百年前的願望，現在才給人實現。”

“是嗎？是啊……”黑龍附和道，只是看模樣還有些走神。目送青龍已經仰天長嘯，它暗自嘀咕：“也不看看這是誰的祭壇……”

應清衍一直擔心，獸神被兩儀二聖所忽視。可看這祭壇的表現，這兩位神，明顯是深愛著自己的孩子。

老祖宗也不用在為這些事揪心了。

更何況，青年身邊，已經如此的熱鬧……

笑盈盈的瞥了肖宸一眼，黑龍嘴角都要翹起來了。不知何時，青鸞已經停在了肖宸右肩，而怪隼在旁邊飛來飛去的罵它：“你怎麼站這？你怎麼能站這兒！這是我的位置……”

方才驚心動魄的大戰，已經如泡影般消散。青龍的吟唱悠揚的迴盪在海面上，輕易便捲起波濤。那被火焰包裹著的海嘯，不知何時又過上了一層巨大的水層。

海嘯波光粼粼，在陽光下盪漾著，隨後悠悠轉了個彎。眼見海嘯瞄準了自己，魔族一派模糊的眼前，只餘一片驚恐的血色：“不……”

海嘯蓄勢待遇，終於撲了過來！

“不——”

最後一聲尖叫都被浪花席捲，魔族整個被海浪包圍，身上的火花瞬間熄滅。海嘯還沒徹底消散，隨之而來的是一雙銳利的龍角！

“嗤——”

彷彿刀片劃過魚肉，自己千年堅固的肉身，輕易便被洞穿。驟然失去了一條手臂，魔族在很長的時間內都沒有反應過來，很久之後，海面上才響起吃痛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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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

它雙眸赤紅，完全沒想到自己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場外人卻沒有放過它——趁著魔族動彈不得，還留守在岸邊的龔世昌大手一揮，瞬間激發了腳下的陣法：“別走神，就是現在！”

“嗡——”彷彿有古鍾響起，海面驟然一派嗡鳴。無數玄學大師的加持下，縛住魔族雙腿的金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緊！

“這是什麼——”

魔族早已涕泗橫流。再不見初時的囂張跋扈。此時的它像一頭誤入陷阱的黑熊，只知道以吼聲震懾在場的人。可須臾間，就連發聲這個選項都被剝奪——不知何時，一道金光已然勒住它的脖子，在陣法的不斷加持中越勒越緊！

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仿若破舊的風箱，魔族只知道呵呵喘氣。從沒感覺過這樣的痛苦，它雙手在空中亂抓，卻只看到一邊有赤色揮過。

……噢，我已經失去一條手臂了啊。

恍惚間閃過這個想法，右手一陣劇痛，魔族被燒得狂叫起來。這還沒完——腳上的光網越拉越深，不知何時連骨頭都被擰碎，它臉上一排猙獰，已然在昏迷邊緣！

青龍冷眼旁觀，並沒有急著給它最後一擊，而是悠悠停留在肖宸身邊。雪獅委屈的哼唧聲中，肖宸拍了拍它的頭，而後直起身子。

當青年在空中躍過，青龍眸中閃現過喜悅，腦袋一埋。穩穩落在青龍頭上，肖宸扶住巨大的龍角，目光向魔族望去：“你可曾後悔？”

“後悔……後悔什麼？”魔族虛著眼睛。

“挑起爭端，殘害性命。”肖宸道：“生靈塗炭，橫行世間……”

魔族似乎笑了一聲。當著肖宸的面，它點點頭：“是啊，後悔死了。”

聲音中卻沒有半點悔恨：“我怎麼就沒在當時，把你們這些傢伙，通通斬草除根呢？”

它聲音嘶啞難聞，體中隱隱閃過光華，似乎還有最後一招沒有使出來。肖宸卻沒有在意，根本不給對方半點時間，只是拍拍座下龍頭，搖搖頭嘆了口氣。

“吼——”

得到肖宸指示，青龍猛然朝前方衝去。“噗嗤”一聲，如同利刃劃破皮肉，魔族緩緩低下頭。

自己的胸膛，已然被開了個大洞。

腳下失衡，它晃了又晃，狠狠打了個滑，終於墜進了海洋裡！

“譁——”

不同於剛才，這次的魔族再也沒爬起來。天空陰雲漸散，目睹這一幕的大師們還有些恍惚，片刻後，場內才響起了爆發般的歡呼聲！

“我們勝利了！”

“看啊，是青龍！青龍啊！”

層層疊疊的歡呼聲幾乎越過岸邊，傳到天上。肖宸還穩坐龍頭，與坐下的青龍說話：“我是不是見過你？”

青龍一言不發。

“當時就在酒店，我第1次接到驅鬼的生意，還不太熟。”拍拍青龍的頭，肖宸若有所思提起了那枚“蛇卵”：“那是你第一次孵化，對嗎？”

“怎麼不說話？”眼見青龍不回話，肖宸笑眯眯的問他。直到此刻，青龍才悶聲悶氣的打倒：“我記不清了……”

肖宸失笑。

青龍一臉的鬱悶。他只知道以前的自己要保護誰，為了這個目的，連一點差錯都不能發生……

但也許是時日過遠，除了這個目的之外，他真的什麼也記不起來。

“肖宸！”正糾結，小鳥的聲音驟然浮現。也許是擔心被青龍搶走寵愛，他飛得比誰都快：“你們倆聊什麼呢？等等我，等等我呀……”

小鸚鵡的不斷撲騰間，青龍卻驟然騰空而起。岸邊的人們發出驚呼——目睹著青龍浮空，黑龍嘖嘖兩聲：“你倆幹什麼呢要去？”

“兜風。”青龍悶聲悶氣的，直到此時才問：“我是不是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