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你哭什麼啊，我又沒死，”看著葉子陽的模樣，葉大少臉上露出一副嫌棄的模樣，抬手就直接往人腦袋上敲了一下，似乎精神相當不錯。
葉子陽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輕咳了一聲，輕輕揉了下眼睛，總算恢復了幾分鎮定，又變回了平日裡那個內斂沉穩的他。
“對了，我這次睡了多久啊，”葉堯嘴角揚了揚，隨口問了一句。
“半個多月了，醫生都說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現在說起當時的事情，葉子陽都是一臉的後怕，“你不知道，三叔雖然看起來鎮定，其實在籤手術同意書的時候，手都有點發抖。”
“手發抖？真可惜我沒見到那一幕，否則到時候就可以好好嘲笑一番我們家老頭了，”葉大少忍不住笑出了聲音，完全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要是葉柯遠在這兒，恐怕又要當場氣的青筋暴露。
葉子陽無奈的搖了搖頭，只是扯到自己的父親，葉堯便永遠是這副口不對心的模樣，嘴上說的滿不在乎，眼裡寫的卻分明不是這樣。
就這麼閒扯兩句，葉子陽才突然想起葉堯這剛剛醒來，肯定需要做大量的身體檢查，連忙一伸手便要按下床頭的呼叫按鈕，卻被床上那人抬手擋了下來。
“你先等等再叫大夫，我有點事想問你，”看著葉子陽略帶疑惑的眼神，葉堯嘴角略挑了一下，已不是剛才那副吊兒郎當的嬉笑模樣，正經的讓人看不出他此刻心裡的想法。
“哦……好，”葉子陽怔了一下，旋即點點頭平靜看著葉堯，眼中閃過瞭然的神色，“是之前在廢墟下面我說的那些話吧。”
“嗯，沒錯，”葉堯重新笑了起來，語氣也輕鬆了不少，“也別太認真了，不過你之前說的那些話總有原因吧，為什麼說你可能根本不是葉家人，跟我甚至沒有血緣關係，我沒見過一個葉家人這麼憎惡自己的身份的。”
“其實你不問……我也打算等你醒過來就說清楚的，”葉子陽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像是下定決心般輕呼出口氣，開始說起了他一直藏在心中的秘密，“我十五歲的時候發生過一場車禍，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醫院。據說這次車禍損害了我的大腦，因此造成了失憶，十五歲之前發生的事情我幾乎全都不記得了，朋友，家人，這些我一張開眼睛就見到的人，我都毫無印象。甚至我連說話和識字的能力都有所損失，之後花了兩年的時間才慢慢康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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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之前我並沒有懷疑什麼，那些自稱是我父母，家人，朋友的人都對我很好，他們告訴我我叫作葉子陽，告訴我葉家是個多麼了不起的家族，即便我們只是旁支而已，他們沒有任何騙我的必要。所以很快我就完全認同了他們說的話，認同了自己的身份。”
“這有什麼不對嗎，車禍失憶很正常，而且看看咱倆的長相，”葉堯笑了起來，手指在兩人之間隨意劃了一下，“這會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
“是啊，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我開始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一些根本沒法兒解釋的地方，”葉子陽苦笑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首先，我開始會偶爾在腦中閃過某些場景，雖然只是一些零散的碎片，但非常真實，似乎是我的回憶。可奇怪的是，我能感受到這些場景是分屬於兩個人的，在這些場景中我所經歷的，我所遇見的都彷彿是兩條根本沒有交集的平行線，這讓我覺得自己在同時扮演著兩個人。而且，每當我詢問父母關於以前的記憶，他們告訴我的那些跟我所看到的這些記憶碎片似乎毫無關聯，在我的記憶中他們從未出現過。而且其實我能感覺得到，他們並不熱衷於幫我恢復記憶，甚至可以說，他們並不希望我恢復記憶。”
“有時候我的同輩兄弟姐妹們會聊起小時候的一些趣事，但這些往事中從來沒有我的存在，我就像個隱形人。好像只有在他們特意告訴我的那些事情中，我才是存在的，但卻並不和諧，像是硬生生插進去的，”葉子陽嘆了口氣，認真的看著面前依然掛著笑意的葉堯，“四哥，我想如果是你的話，也一樣會懷疑吧，也應該能猜到這可能代表了什麼。”
“你的意思是，你的過去都是他們編出來的，你根本不姓葉，也不叫葉子陽，而是另一個人，你的所謂過去完全是被人為創造出來的？可是為什麼呢，這沒有道理，葉家有什麼必要硬把一個外人說成是自己人？”葉堯聳了聳肩，似乎並不驚訝，完全沒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你繼續說下去吧，這只是懷疑而已，你應該找到了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想法？”
“嗯，雖然我一直懷疑，但也並沒有任何證據，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聽到了我姑姑和叔叔的對話，才終於證實了我的想法，”葉子陽嘆了口氣，看著葉堯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起來，“之後我又想盡辦法，透過一些別的途徑查到了少許線索，雖然不完整，都結合之前聽到的，終於慢慢的將真實的情況拼湊了起來，就好像一張殘破的拼圖，即便看不到全貌，但也能瞭解個大概了。我完全沒有想到，跟葉家沒關係的不是這具身體，而是身體裡面的靈魂，換句話說，這具身體根本不是屬於我的，而我究竟是誰，到現在我也並不知道。”
似乎像是花了全身的力氣說出了這句話，葉子陽臉上的笑容越發的苦澀，他看著面前的神情毫無變化的男人，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其實你早就知道了是嗎，那你為什麼之前要救我呢，甚至讓自己都差點丟了命，一個你只認識了二十天不到的遠房堂弟，甚至你都知道這個軀殼裡住著的人跟你沒有半點關係，我只能算是個……房客？說實話，我真的想不出你這麼做的理由。”
“我這邊待會兒再說，說實話我還是比較有興趣知道，你到底查到了些什麼，你看到的真相是什麼樣的？”對於葉子陽的問題，葉堯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眼中依然帶著饒有興趣的笑意，彷彿就真的好像是要聽個故事一般。
雖然已經認定葉堯其實早已知道了全部事情，但葉子陽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給說了出來，“在我看到的記錄裡，這件事從一開始就跟四哥你有關係。具體的關係就只是我的猜測了，現在這具身體一開始應該就是用你的體細胞複製出來的，似乎用了某種方式讓你跟這具身體有著一些聯絡，可以對你本人起到保護作用，但是後來因為某個意外，這種聯絡被中斷了。具體是什麼意外我並不能確定，要麼是這具身體原本的意識甦醒了，要麼是某個剛死的遊魂無意中進入了那具身體之中，總之無論是什麼情況，現在這個軀殼從一開始就不屬於我。那之後我就被送到了安加的葉家分支，編了一個身份，一無所知的生活著。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跟你這麼相像的緣故，至於不像的部分，我想應該是在我臉上動過某些小手術吧。”
“哦，原來你知道的是這樣，”葉堯點了點頭，嘴角邊的笑意更盛，最後竟忍不住笑出了聲音，“所以你在瞭解了真相之後，就對整個葉家產生了不滿，特別是對我。在你心裡你只是個意外的產物，自己的身體只是我的附庸。你沒有過去，沒有身份，甚至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所以你才會完全不愛惜自己，加入國際刑警，從事最危險的工作，隨意的糟蹋自己的身體，因為你覺得這根本不是屬於你的東西，或者說你覺得這樣，算是對我們的一種報復？”
“恩，很可笑是吧，其實我現在想想，也覺得自己挺可笑的，我以為自己在報復著葉家，可這麼多年其實你們連我究竟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唯一被傷害到的只有我自己。那天冬言跟我說，我所做的每一件傷害自己的事情，都會在未來的幾十年中，每時每刻的折磨我。他是對的，不用等待未來，現在就已經是這樣了，”葉子陽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自嘲般的笑了兩聲，眼中充滿了落寞，“可我大概就是鬼迷了心竅，我覺得我整個人只有靈魂是屬於自己的，是唯一我可以自主支配的東西。而我的親人，朋友，背景甚至這具身體，都是別人硬塞給我的東西，我想靠著自己也能把事情做得很好，而不是依靠葉家的身份和背景。”
“不，我笑並不是因為你之前的做法，而是因為這整件事情你根本沒有完全弄明白，憑著片言隻語和你費盡功夫找到的一點檔案推斷出來的真相……頂多只有一半能算得上符合事實，”葉堯笑著搖了搖頭，眼神中又露出了他那慣常的調侃光芒，“我體細胞的複製體？你跟我不一樣的地方是因為整容，這個部分你說出來不覺得特別好笑嗎？”
“這……那究竟是怎麼樣的？”葉子陽愣了一下，他得到的資料確實並不多，所以很多地方都是根據當天聽到的對話推斷而來，但似乎在某些非常重要的地方出現了謬誤。
“其實關於你的事情也從來沒人跟我說過，只是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有些奇怪，大多數人可能只注意到我們的長相很像，但其實有一些別的地方更讓我在意，比如我們的聲音也有八成相似，身材比例也幾乎一樣，這根本不可能是巧合，”也許是剛醒來容易疲勞，葉堯身體往下挪了挪，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才輕呼出一口氣開始說起了他所知道的部分，“一開始我其實沒有想尋根究底，但把你從言世峰那裡帶回來之後，我突然對你開始有點興趣了，所以我直接去問了葉丞。”
“問大哥？他會告訴你？”葉子陽愣了愣，在他印象中葉丞並不是一個那麼好說話的人，很難想象葉堯開口一問，葉丞就一五一十的全說出來。
“當然，他為什麼不說呢，葉丞知道，他不說我也能自己找到答案，這件事在葉家的檔案庫裡一定有記載，而那裡沒什麼東西是對我保密的，只是一般沒人會去查而已。再說了，為什麼老爺子特別要我去接你，就是因為他想讓我親眼看看你，至於有沒有興趣弄清楚整件事，決定權在我，”葉堯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笑容。
“其實在我出生的時候，還有一個雙胞胎兄弟，只不過他從一開始就是個死嬰，一出生體內就沒有任何的靈魂和意識，只是一具軀殼而已。因為某些原因，我們家老爺子找了當時還活著的星神教大巫祝用了某種秘術儀式，讓那具身體和我之間產生了某種聯絡，甚至讓這具軀體可以正常的生長。而這種聯絡的目的是為了幫我擋掉某些災厄，最極端是考慮到萬一我碰上致命的狀況，靈魂還有一條退路。但是在我14歲的時候出了一場意外，我跟那具身體的聯絡完全中斷了，並且不可恢復。其實嚴格來說，這身體就沒有用處了，但某種意義上，他也算是我們葉家的一份子，沒人捨得真的就這麼埋葬他。而當時正好有一個新死不久的遊魂闖到了我們儲存這具身體的地方，並且極其巧合的佔據了他，所以大家也就決定將錯就錯，就當是我的雙胞胎兄弟復活了吧。但你也知道，在天胤我們葉家被多少人盯著，莫名其妙的多出一個成員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決定把你秘密送到安加，由那邊的親戚撫養，所以你問我為什麼幫你，為什麼救你，大概是因為我不僅僅把你當成一個遠房堂弟吧。”
“所以……竟然是這樣，困擾了我十年的噩夢，其實卻是你們給了我活第二次的機會？”葉子陽愣愣的聽完了葉堯的敘述，嘴角向上提了提，像是要笑卻比哭還難看，似乎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能說出，眼中閃過的光芒複雜之極，羞愧，不安，後悔，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不敢看著葉堯的眼睛，第二次活著的機會，卻因為他的憤怒，被自己整整浪費，糟蹋了近十年的時光。
“哈，幹嘛這幅樣子，不會又要哭了吧。哎，咱們好歹也算是一半的雙胞胎兄弟，你總這幅樣子太給我丟臉了啊，”葉堯搖搖頭愉快的笑出聲來，抬手在葉子陽肩膀上拍了拍，“反正你也沒幹出什麼事來，不就是自虐嗎，誰也沒規定人連自虐都不行了是吧。”
大概是葉堯的語氣實在太過於輕鬆，讓葉子陽心中的後悔與羞愧也隨著這飛揚灑脫的聲音消失了不少，他終於露出了從剛才開始第一個真心的笑容。知道真相並不像他自己所以為的那樣殘酷，彷彿多年以來壓在心頭的巨石終於被移開，連呼吸的空氣都跟著新鮮了起來。
看著葉子陽眼中的閃動著的光彩，雖然依舊是那個內斂沉穩的模樣，但卻沒有了之前那壓抑到幾乎有些陰鬱的感覺，葉堯低笑了兩聲輕輕呼出口氣，他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大概真是把一輩子的心都操完了。
其實葉子陽不清楚，在葉堯跟他說的故事裡，依然隱瞞了一些事情，當年的那場意外，不僅僅是斷開了葉堯和那具軀體的聯絡。葉堯的二哥，葉丞的同胞弟弟葉淵，也在那場意外中不幸喪生。
當時葉家同時找了十三部的靈力者和星神教的巫祝，想要透過還魂儀式將葉淵還滯留人間的靈魂送入那具完好無損的軀體中，讓他透過這種方法復活。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個遊魂的無意闖入，幾乎將整個儀式完全破壞。在無法逆轉的儀式之力下，無論是那個遊魂，還是葉淵的靈魂都因此受到了損傷，而兩具各自缺損的靈魂竟然相互融合，只是那個遊魂卻成為主導，葉淵的一部分則成為了補充，又重新修復了之前造成的缺損。之後葉淵剩下的靈魂不得不墜入九幽，而那遊魂則佔據了那具身體，成為了現在的葉子陽。
葉家事後調查了那個遊魂的身份，那只是個意外死亡的青年，叫作蘇子陽。對於葉家來說，蘇子陽幾乎可以算是破壞葉淵復生的罪魁禍首，但他卻又擁有了葉淵的一部分魂魄和記憶。在這樣矛盾的心情之下，葉岑烈給這個新生的少年取名葉子陽，代表著兩人的共同重生，但將他之前的記憶完全抹去，並且送離天胤。由安加的葉家分支來撫養，某種意義也上承認了他作為葉家一份子的身份。
之前葉子陽說他會偶爾看見一些場景碎片，卻是屬於兩個不同人的，這就是因為他同時擁有葉淵和蘇子陽兩人的記憶，那些場景都是當時並未完全消除乾淨的記憶部分。
而當葉堯在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一時間心情也很有些複雜，他從小跟葉淵關係非常好，葉淵的死在當時給他也帶來了沉重的打擊，而這個出現在他面前的遠房堂弟，一方面有著他雙胞胎兄弟的身體，另一方面又有著葉淵的一部分靈魂。對於葉堯而言，這具身體跟他有什麼關係其實他並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葉淵，即便只是一部分靈魂，他也願意用全力來幫助他，這也就是為什麼之後葉堯會對葉子陽如此照顧，甚至有些不顧及自己的安危去幫他擋住那一下的原因。
之前從葉子陽的性格和態度，葉堯便隱隱猜到他恐怕已經瞭解了部分真相，一個在自我否定和懷疑中度過十年的人，變得這樣偏激完全可以理解，他特意選在這個時候開誠佈公的和他說起整件事情，也是希望葉子陽能夠放下對自己的否定，對葉家的不滿。
甚至他隱瞞了葉淵的事情，也是不想再給葉子陽增加新的心理負擔，即便只是一部分，但只要他在，葉堯便可以告訴自己葉淵依然活著。在失去了這個兄長十多年後，此刻葉少爺只希望他能夠放下所有負擔，好好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