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十三章:細把離腸和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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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秉也許永遠會記得這一天。

德澤五年八月初三,鳳閣中書省。

眾人皆是默默無語,直到秦泱打破沉默。

“我知道,中樞五臣,我的品秩最低,本輪不到我開口張羅。但如今形勢,已容不得我們再猶豫不決。”

趙子熙微微揚頭,似乎在發呆,又似乎在沉思。黃雍端著茶杯的手似乎在微微顫抖,彷彿老邁的精神再承受不了任何的風雨。

顧秉木然地摩挲著手中的香囊,偶爾指甲劃過手指,卻連心臟都跟著刺痛起來。

趙子熙環顧一週,發現其餘幾人都不接話,便硬著頭皮開口。

“我的意思是再等一等。諸位怎麼看?”

黃雍老謀深算,看向秦泱:“子闌,那你覺得若是冊立新君,立哪位皇子更為合適?”

秦泱似是苦惱地想了想,謹慎地開口:“這個,下官也不知道。但下官猜想,很有可能陛下親征之前,會留下蛛絲馬跡。”

趙子熙目光閃爍:“剛剛我差人去看過了,太子不在東宮。目前宮內只有皇長子和皇三子,不知諸位是否知道其他皇子的下落?”

幾人面面相覷,都搖了搖頭。

秦泱轉頭看顧秉:“太子和勉之向來親善,四皇子的舅舅似乎在戶部任職。你知道麼?”他口氣,並不是疑問。

顧秉抬眼看他,眼神如古井般沉寂:“秦兄,我以為此事,還是再等一等罷。第一,還沒有確切的訊息證實陛下已經不在了,或者北征大軍已遭潰敗;第二,就算陛下真的遇到什麼不測,中樞五人還缺周i周大人,而且需要和其他宗親商討,並不是在座諸位就可以定下的;第三,”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斟酌用詞,“也算是最重要的一點,若是北征大軍真的出了什麼問題,恐怕我們先要決定的是如何應付外敵,而不是迎立新君。”

他這一番話,也算是有理有據有節,趙子熙在心中暗暗稱是,卻礙於資歷,不能第一個表態。

秦泱看向黃雍,黃雍也注視著他,一時間,氣氛有幾分詭異。

黃雍終於嘆了口氣:“陛下出征前,曾和老臣透過底,中樞眾人中怕是有奸細。老臣雖是久久不願相信,但為江山社稷依然還是忍痛做了一番猜測。周i和趙子熙是老夫看著長大的,又是陛下姻親,榮損與共。”他已有些渾濁的老眼掃過秦泱和顧秉。

“二位出身寒門,又後入東宮,並不是老夫不相信二位的為人,只是......”

秦泱微微一笑:“下官知道,只是我二人的官階和職權,確實惹人誤會。”

黃雍看顧秉,顧秉卻依然渾渾噩噩,彷彿還在夢中一般。黃雍搖搖頭,繼續道:“實不相瞞,老夫當時猜的是你,顧大人。”

顧秉抬眼,迎上黃雍抱歉的眼光,笑了,冷如同山中白雪,又暖如三月朝陽。

“顧秉才學鄙薄,能到今日之地位本就僥倖,黃閣老的懷疑不無道理。”

秦泱看顧秉的眼神有些複雜,彷彿在疑惑為何顧秉不為自己辯解。

趙子熙感到再無可能置身事外,不禁皺眉道:“朝廷嚴禁結黨,可我們現在做的,和私結朋黨又有什麼區別?我是真的不喜歡這種事情。”

可黃雍只定定地看著他,眼中的逼迫意味不言而喻。

長嘆一聲,趙子熙起身,坐到顧秉身旁:“世上沒有那麼嘔心瀝血,百死不悔的奸細。”

一時間,空蕩的宮室之中,四位重臣兩兩對坐,又成僵持之勢。

顧秉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為東宮諸人的猜疑辛酸,還是該為趙子熙的交淺言深而欣慰。

“朕,信顧秉。”

一個絕無可能出現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黃雍和趙子熙都驚慌起身,而秦泱坐在椅子上,如被驚雷劈中。

顧秉呆呆地看著軒轅,腿軟得根本站不起來,更早已忘了還要起身行禮。

軒轅風塵僕僕,仍著一身戎裝,連月征戰,黑瘦了不少,人也略顯疲態,只一雙鳳眼依然剪水含波,如同朗星。

他揮了揮手,便有衛士退出門去,在宮外警戒。

軒轅不急不慢地走到秦泱面前,淡淡道:“既然是突厥王子,便不用多禮了。朕受不起。”

秦泱似乎已經平復過來,緩緩起身,神情倔傲。

他默然看軒轅:“陛下知道了?想不到顧秉的訊息遞得那麼快。”

軒轅搖搖頭:“其實是朕告訴顧秉的。”

秦泱有些譏諷地笑笑,重新坐下來:“陛下鞍馬勞頓,此事一時半會怕是說不完的,不如坐下慢慢說吧。”見軒轅坐下,他抿了口茶,問道:“看來咄羅失手了?”

軒轅笑道:“朕一開始便知道他有問題,甚至遠在懷疑你之前。”

秦泱點頭:“那個蠢材,想來是露出了許多破綻。那,你們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到我的?”

軒轅看他,眼神悲哀:“直到勉之給朕看了你科舉的考卷,朕從未對你有過任何懷疑,一直覺得你是忠正的直臣。”

秦泱有些好笑:“考卷?那都是些官樣文章,哪裡能露出什麼破綻。”

軒轅閉上眼睛,似乎是有些疲憊了:“勉之,你說罷。”

顧秉起身,走到自己慣用的桌案前,從多寶格里抽出了一張寫滿文字的宣紙,給黃雍看了看。

“確實是子闌的字跡。”黃雍評點道。

顧秉又遞給趙子熙:“趙大人可看出什麼問題了?”

趙子熙粗粗看了一眼,搖頭。

顧秉苦笑:“其實若不是年前陛下曾對臣說過一番話,再加上當時在獄中窮極無聊,臣也是看不出其中貓膩的。”

他看著秦泱,彷彿面前還是那個面冷心熱的兄長:“秦大人參加的是永嘉元年的科舉,對吧?”

秦泱點頭,不明所以。

顧秉苦笑:“那一年,其實還發生了一件大事,便是陳叔遠案。以陳叔遠案為界,之前依然沿用先帝年號,為元v三十年,之後才是永嘉元年。”

秦泱臉色遽變,顧秉繼續道:“諸位都參加過科舉,想來也知道,本朝科舉先考帖經,再考詩賦,最後是雜文,談論時事,整整數天,大家都要待在考場,不得擅離。陳叔遠案發生在二月底,正巧在科考之前。”

趙子熙有些不耐煩地打斷顧秉:“重點。”

顧秉寬容地笑笑:“我們的秦大人未卜先知,竟然在所有考生之前知道先帝決定改年號為永嘉。而我敢打賭,在那個時候,恐怕連陛下都未必知道吧?”

軒轅沒有睜眼,嘴角卻有溫存笑意:“勉之說的沒錯,那個時候怕是只有先帝以及史蘇二老知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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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秉點頭:“大家都知道史閣老和亂黨可是交情匪淺,若是這個理由依然牽強的話,那麼趙兄,你看看詩賦的第二句。”

趙子熙讀道:“醉瞘dxl愁失,苦被霜l吹又醒。”他若有所思,“d字少了一橫。”

顧秉看秦泱:“子闌兄全文句讀都無一處謬誤,卻有一個別字,實在是耐人尋味。看來在中原日久,秦兄也學會了避諱啊。”

黃雍恍然大悟:“突厥可汗叫金頓。”

顧秉低笑:“一開始只是非常牽強的猜測,但陛下和我都不敢輕敵。於是陛下便有意瞞報錯報戰情,我也將大軍的糧草少說了兩個月,我們要瞞過的倒不是朝臣,卻是你。”

軒轅緩緩站起來,遠遠凝視秦泱,聲音微微顫抖:“東宮出來的每一個人,朕都視若手足,你心如鐵石,朕卻不能不顧十五年的君臣情分。今日這裡只有我們幾個,秦泱便是阿史那烏木的事情,除去在場五人和周i,不會再有第七個人知道。”提到周i,秦泱臉色又變了變。

軒轅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輕聲道:“他很是難過,今日便不來了。他託我帶話給你,若是你願意,你的兒子可以託付給他。”見秦泱身形搖擺,他又補充道,“當然,若你不放心,我們也可以把他送回突厥。”

秦泱轉身,走出宮門:“那便麻煩伯鳴了,來生我再結草銜環報答他吧。”他的聲音苦澀,“請不要讓犬子知道,他的父親其實是個什麼樣的人。”

寬闊的背影消失在宮闕盡頭,顧秉視線一片模糊。

因為他知道,他再不會見到這個人。

軒轅一直站在他身旁,見顧秉悽然無語,心中一痛。

眾人只見軒轅猛然把顧秉扯入懷中,寬大的披風遮住兩人的身形,但從動作也可以看出兩人頸項相纏。

趙子熙拉拉呆若木雞的黃雍,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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