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不忘不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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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出京城,撤去鹵簿,太子一眾簡裝而行,沿京杭大運河一路南下。初夏之美景,高柳新蟬,薰風微雨,化去了旅者層層的疲憊,添之以淡淡的閒適。

只有這份難覓的愜意,才能撫平被兩世兩生碾壓地傷痕累累的心。到達濟南的那日夜裡,同行二人於庭院相對而坐,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末了,終是默然相視一笑。

無所相言,僅僅舉杯痛飲,喝到醉意微醺。

夜未央,風已稍涼。

“二哥,弟弟有件事一直瞞著你。”胤t端著酒杯,呢喃般地開口,帶著些許的醉態:“認真算起來,其實弟弟……已是六十多歲花甲之年了。”

“怎麼,難道要本宮叫你八哥不成?”胤i啜一口美酒,笑著搖頭。

胤t驀地大拍石桌,低聲喝道:“太子敢叫,胤t就敢應。”

揚手輕敲胤t腦袋,胤i長嘆:“你醉了。”

“沒醉。”胤t揉著腦袋,執拗道。

啞然失笑,良久,胤i復又一嘆,才道:“八弟有話不如直說。”

“二哥所見血書,可有詳細書寫康熙三十五發生之事?”

胤i稍一思索,道:“甚為潦草。”

“康熙三十五年的江南,並無亂黨之禍。”

動作一頓,胤i凝眉。

胤t略過胤i詫異的神色,緩緩道:“整個康熙朝,地動數次,屋瓦皆墮;百年不遇的旱情更多達十二起,赤地千里。而康熙三十五年六月初一,則是風暴潮災,風助浪勢,海水衝入沿海數百裡,十餘萬人死……就在你我的目的地,松江府。”

“他早早地修建海塘,密令準備賑災錢糧隨時待命。兩江總督所無法呼叫的駐防八旗,他事先給了你兵符印信……”胤t舉杯一飲而盡,淡然道:“說是帝王無情,卻總是父子之恩無法自己……”

“廣結善緣遠不如救民於水火。收回漸失的臣心需要時間,他便千方百計地為你得到民心。”

“除去佞臣小人,雖說傷筋動骨,卻可養精蓄銳,更少了日後把柄。你卻說他痛下狠手,唔……”胤t攢額蹙眉,拿著酒杯喃喃自語:“果然還是羨慕……或者說是嫉妒。”

“越老越不中用。”胤t驀然抬頭凝視胤i,卻又倏地掩面輕笑:“我醉了。”

突然,腦袋迎來重重的一敲,胤t眉頭皺得更緊了,捂著腦袋小聲嗚咽:“疼。”

胤i兀自飲酒,慢聲道:“想動手,便動手了。”

“任性。”胤t低喝,似乎覺得不夠,胤t搖著腦袋加上一句:“乖戾!”

胤i斂去戲謔,看向胤t認真道:“你可以打回去,用你的雙手。”

“原來如此,”胤t重重頷首,搖搖晃晃地站起:“二哥且先等著,弟弟找根棍子速速就來。”

“你……”胤i哭笑不得,再次搖頭:“你醉了。”

胤t回眸,眉角擰著長吁一聲,末了,失笑:“想醉,便醉了。”

……

季夏六月,三伏天之初,江海關急報,海潮災重,潮挾風威,百餘里地於海浪淹沒。

胤i忐忑不已,待細細詢問詳情,知道二哥八哥一切安好之後,吊著的心絃才松了下來。這一緊一鬆,加之六月暑溼,胤i愈感覺暈眩倦怠,便向總諳達請了假,匆匆趕回二所。

身子漸適不過片刻,胤i就再也坐不住了,徑直往四所而去。

四所絲毫未變,彷彿八哥仍在。

胤i喜歡窩在八哥的書房裡,命高明沏好八哥最喜的香茗奉上,戴上八哥常用的帽子,挺直腰板,搖起骨扇,走到鏡子之前,學著八哥的模樣湛然一笑,自詡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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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搗鼓,暗自偷樂,卻越發想得緊了,胤i趴在書桌上,再無笑意。

“砰!砰!砰!”

院內突然響起了陣陣撞擊聲。

胤i一驚,趕緊摘下帽子放下骨扇,讓高明擺回原處後,才理了理衣襟,從容地走到院中。

花壇之上,胤禎熱得兩頰通紅,卻依舊緊緊握著小花鋤,用力刨出淺淺的小坑,接著小心翼翼地將擺在一旁的一小壇果酒放入其中,然後用兩隻小手將泥土復又鋪入坑中。

胤i眨了眨眼,看清是胤禎後,一路小跑入書房,再次戴上帽子,緩緩搖起骨扇後,才一本正經走入院中:“十四弟。”

胤禎嚇了一跳,連忙把手藏在身後,直溜溜地盯著胤i。

胤i走到胤禎跟前,搖扇輕笑,再喚一聲:“十四弟。”

見此狀,胤禎趕緊湊上前去,俯身請安:“胤禎給十二哥請安。”

“十四弟你今兒個罷了尚書房?”胤i凝視細思。

胤禎緊張地開口:“今日外諳達抱恙未至,來的又是個不懂的,弟弟這不是……十二哥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撲哧一笑,胤i拍拍胤禎的腦袋,故作兄長姿態,道:“遇上這種事,你十二哥有招,來來,讓哥哥好好教你。”

胤i牽起胤禎的小手,掌心尚染塵泥,卻是溫柔暖極。胤i不禁樂而開笑,越發將背挺直了,仿若八哥曾做的那樣,護著年幼的弟弟,同時……享受這片刻的寧和。

走入裡屋,胤i胤禎紛紛淨手,隨後坐於案几兩旁,共品香茗。

“怎的又埋酒了?”胤i不解道:“上次不是……”

“上次是因為不慎將泥封戳破了,這回絕對不會有問題。”胤禎紅撲撲著臉,急急舉手發誓。

胤i笑著搖頭,道:“埋酒倒先不說,就這麼逃課徑直回來可是大忌。總得弄個小傷小病,然後就可以正大光明地……”

“砰!砰!砰!”

庭院內,居然再次響起陣陣撞擊之聲。

胤i胤禎面面相覷。

“十四弟,你還約了人?”

“沒有!”

“沒事,有十二哥在。”胤i站起,對胤禎伸出小掌,咧嘴一笑:“走,十二哥帶你去看看。”

高大的身軀印下一片陰影,雙臂起落不息,鋤頭之下,泥坑愈深。

走出門扉,胤i搖著骨扇的手頓時一僵,險些將扇子摔落。

來人緩緩轉身,凝視兩人,不動亦不語。

胤禎嗚咽一聲,緊緊地貼著胤i,再也不願分開,胤i下意識地扶著八哥的帽簷,牽著胤禎,板著臉一步一步地走向來人。

來人重咳一聲。

胤i哭喪著一張臉,膝蓋一彎,頓時沒了骨氣:“胤i給皇阿瑪請安。”

胤禎苦哈哈地癟著嘴,見大勢已去,立即俯身打千:“胤禎給皇阿瑪請安。”

康熙一咳再咳,雙手背在身後,俯視兩個小兒子,舉步繞之一圈,方才淡淡道:“起吧。”

遙遙望向已被挖出的小酒罈,胤禎眼淚汪汪地躲在胤i身後,再不做聲。

“胤禎,出來。”康熙皺著眉頭,低聲喝道。

胤禎低著頭,抱著一瞬間的勇氣,向前大大跨出一步,繼而高昂著腦袋,高聲回答:“胤禎在。”

“怎麼又埋的果酒?朕不是說過不能嗎?記性都長哪兒去了?!”

胤禎脆生生地認錯,眼珠子卻緊緊盯著地上已被開封的小酒罈,嘴抿地越發緊了。

胤i快速上前一步,擋住胤禎視線,暗地裡用力掐了胤禎一手。

三人對視許久,默不作聲。

驀地,一陣清朗的笑聲陡然響起,打破這靜謐的僵局。

康熙揚眉而笑,對內侍朗聲道:“把朕的花雕酒拿上來。”

“這可是十五年陳釀花雕酒,”康熙接過酒罈,輕拍一二,眸子帶笑,化去了長年積累帝王傲骨,僅僅像個尋常父親那般,親自為酒罈塗上硃紅,放進木盒,再擼起袖子,撩著袍子,繼而彎腰,將酒罈抱入坑裡,埋之以花泥……待全部妥帖了,才接著道:“十五年陳釀,與你八哥同歲,埋在這兒才叫應景。”

“可別急急地挖出來,”重重敲了胤禎腦袋一下,康熙沉聲道:“十八年狀元紅,不到你八哥十八歲,誰也不準動!”

胤禎胤i見慣帝王姿態,對如此皇阿瑪只餘驚愕,一時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康熙草草擦淨雙手,起身離去,卻又倏地停下腳步,轉身折回,掃過胤i胤禎笑意滿溢瞬間僵硬的臉龐,伸出雙手,一人賞了一顆爆栗子。

“一個搗蛋,一個逃學,真以為朕不知道嗎?”

胤i胤禎,一高一矮,站成一排,站得筆直,臉蛋一個比一個苦。

“今日爾等走運。”康熙稍一走近,輕聲道:“朕沒有看見你們,你們也沒有看見朕,各玩各的,誰也不礙著誰。”

胤i胤禎瞠目結舌。

“嗯?”沙啞拖長了的尾音,意味深長。

胤i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連忙拽著胤禎,使勁兒點頭:“兒子懂了。”

康熙終是轉身而去,帶著洋洋溢溢的笑意,輕聲長吟,似醉非醉:“太子是,胤t是,你們也是……都是朕的兒子……”

兀的,又想起了胤t離去前的話語,康熙笑容一僵,頓時酸澀了起來。

“海潮衝入沿海之地百餘里,你又偏偏命他前往受災嚴重的松江府……我若不去,難道眼睜睜看他死在外面嗎?”

黯然垂眸,康熙苦笑,長吁,無聲……

手心手背,都是肉。

都疼,都怨,走不近,痛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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