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綺夏這一覺睡的格外久,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 傷口在治癒繃帶與契約力的作用下恢復了不少，不再那麼沉沉的發痛，她一睜開眼卡修就感覺到了, 湊上前來倒了杯水給她。

蘇綺夏就著卡修的手一口氣喝掉了大半杯，這才感覺自己徹底清醒了過來, 發僵的身體也逐漸恢復了知覺。暴風雪時的天色暗的不分晝夜，蘇綺夏坐起身來, 艱難地活動了一下身體, “卡修，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我們逃出地下研究所後的第二天晚上。”卡修伸手給她扣上了外套的釦子，黑髮的少女已經換回了那身火山蜥蜴皮甲, 然而流動的火元素也無法抵擋北境的嚴寒, 必須再加上一件外套才不會受涼。

“你醒的正是時候，赤鴉的人在外面用晚餐, 要去吃點東西麼？”

力竭之後又睡的昏天暗地, 蘇綺夏早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聞言立刻來了精神，火速穿上靴子跟卡修一起去了主屋。屋子裡出乎意料的熱鬧，艾露丹迪與奈奈都已經醒了過來，此時大家正圍著火爐上一口沸騰的鍋, 雪白濃郁的湯頭裡正翻煮著蔬菜與肉片。

“哦！琦夏，終於醒了嗎！”坐在最中間的艾露丹迪一手拿著勺子，朝她揮了揮手。蘇綺夏點了點頭走過去, 奈奈遞給她一個乾淨的空碗，小臉因為喝了熱湯而顯得紅撲撲的，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看上去已經比剛從地下研究所逃出來那會兒要好了許多。

蘇綺夏接過碗與艾露丹迪手中的勺子，先舀了一份遞給卡修，而後自己也捧著碗喝了起來。艾露丹迪介紹說這是北境秘方熬製的雪地山羊骨湯，涮的都是新鮮的羊肉與應季蔬菜——不要問為什麼這個天氣北境還會有新鮮蔬菜，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大自然中總是不缺少神奇的物種。

蘇綺夏喝了一大口，感覺自己從裡到外都暖了起來，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原本只是想隨便湊合一下，沒想到這樣偏遠的北境小鎮裡也有不出世的美味啊。”赤鴉的團長吃的非常滿足，地下室的房主還帶回了一大桶北境特有的烈酒，喝一口只覺得有一簇火苗順著喉嚨一路燃到胃裡，熱量流竄至四肢百骸，讓人充滿了精神氣，彷彿只要靠著這酒，生存在這裡的人們就有勇氣與力量跨越漫長又荒蕪的嚴寒。

西德魯端了木製的小酒桶過來，給蘇綺夏與卡修都滿上了瑰紅的烈酒，眾人默契的一起舉杯，在煮的咕嚕冒泡飄香四溢的湯鍋上方碰在了一起。

“為了慶祝大家都順利從那鬼地方逃出來——乾杯！”赤鴉團長站起身來，率先幹掉了小酒桶中的美酒，豪邁的抹了抹嘴，“嗚哇，超級爽的！果然在冰之境就要大口喝酒的嘛！”

眾人都露出了笑容，這一趟深入敵營還能死裡逃生確是值得慶祝的事，北迦教會與紅蠍勾結的鐵證已經到手，西德魯與奈奈也都平安歸來了，剩下的只需要將地下研究所的情報順利傳達給委託者，這一次的任務就算是圓滿一半了。

“不過我們就這麼當著斯圖亞特的面吃雪地山羊，會不會有點兒……？”蘇綺夏看了看對面自顧自喝酒的山羊食屍鬼，沒有記錯的話斯圖亞特好像就是雪地山羊一系的，之前還讓雪地山羊幫忙拉車來著，換位思考一下的話他的心情大概跟自己看到同伴們在煮食人類差不多吧？

山羊食屍鬼似乎沒想到蘇綺夏會注意到這點，自家這幫沒心沒肺的同伴們早已經習以為常了，以食屍鬼的身份收到人類善意的關心對他來說新鮮又陌生，卻並不討厭，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小鬍子，挑眉一笑，“不用擔心，食屍鬼與人類不一樣，是會坦然面對自身食慾的種族，對這些連靈魂之焰都無法聚集的山羊抱有同情心……呵，我可從來沒有過這麼纖細又脆弱的心情。”

斯圖亞特搖了搖盛酒的小木桶，明明只是用木片粗糙拼在一起的器具，在他手中卻硬是端出了高腳水晶杯的氣場來，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望著渾身上下還散發著血氣的淵族少女，有些把持不住的舔過嘴角，“……琦夏如果擔心我的情況，倒不如讓我好好品嚐一番呢？”

蘇綺夏條件反射想懟他一頓，不小心瞥見山羊食屍鬼眉骨上的傷處，剛一張口，訕訕地又將那些話都咽了回去。不管怎麼說這都不是面對三番四次救了自己的人所該有的態度，一直以來對斯圖亞特的牴觸似乎因為這頓雪地山羊的火鍋消除了不少，山羊食屍鬼說的沒錯，直面自己的食慾並不羞恥，食屍鬼喜食人類，正如她們一頓羊肉火鍋吃的心滿意足一樣。

更何況細想起來，除了初見時互不認識的那一次，斯圖亞特從沒有強迫她獻出鮮血，也沒有趁著她受傷之時乘人之危；如果只是把他當做一個異族的同伴，只要對方的做法沒有觸及她的底線，也可以尊重一下食屍鬼的種族特性吧？就像艾露丹迪所做的那樣。

黑髮的少女撓了撓臉頰，“現在看我這一身傷的模樣你下的去嘴麼！……等任務結束回到溫特米爾之後我會分一杯血給你的，只是表達謝意而已——對斯圖亞特來說這跟有人在飯桌上向你敬酒的感覺差不多吧？”

斯圖亞特捏著小酒桶的利爪下意識的用力，食屍鬼的眼睛透過表象看見了少女那火紅色的靈魂，微微勾起了嘴角，他的小甜點真是越來越美味了，不管是這明豔的紅色，還是那顆嘗試讓自己接受異族習性的，屬於人類的心，都該死的合他的胃口。

山羊食屍鬼舔了舔嘴角的殘酒，瑰紅的顏色就像尚未乾涸的血液，“……那可真是讓人期待呢。”

北境的烈酒後勁十足，沒一會兒赤鴉的眾人都喝的東倒西歪，只剩下因為年幼而被勒令不能沾酒的奈奈，捧著湯碗有些無奈的看著四周醉意濃濃的大人們。

蘇綺夏也覺得有些酒勁上頭，卻還沒到失去理智呼呼大睡的程度，她剛才睡了一頓飽覺，這會兒正是精神好的時候，沒了可以繼續喝酒的物件很是寂寞，斯圖亞特一邊夾一個將已經不省人事的艾露丹迪與賽因扔去了臥房，弗利亞蒂打了個呵欠就地睡了過去，山羊食屍鬼從臥房裡出來，見狀嘖一聲，順手將他也扔進去了。

好歹也是白銀傭兵團的成員，一個個的酒量這麼差算什麼事？山羊食屍鬼看了一眼尚且倖存的西德魯，卸下鎧甲的白銀騎士就像一個普通的北境住民，神情溫柔的撫摸著女孩柔軟的白髮，嘴角掛著一絲微笑；蘇綺夏還在咋咋呼呼的找人喝酒，屋裡的氣氛顯得溫暖又熱鬧，唯一顯得格格不入的只有少女身邊的炎槍青年，他的目光停留在還飄著細雪的窗外，木桶中的酒液還剩了不少，似乎除了大家一起乾杯的分量之外就沒有再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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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圖亞特回想起地下研究所中那個白髮綠瞳的女人，還有當時明顯不在狀態的炎槍，捏了捏自己精細打理過的山羊鬍，忽然朝著微醺的白銀騎士開口道，“西德魯，你跟我一起去外面看看，僅靠房主的情報會讓我們完全處於被動，即使眼下紅蠍那邊沒有動靜，我們也得密切關注北迦教堂的動向。”

提及工作西德魯總是一絲不苟的，連忙站起身來，招呼奈奈困了早點睡，而後便跟山羊食屍鬼一起走出了房門。他們離開之時放了幾縷冷風進來，突如其來的寒意讓蘇綺夏從微醺之中猛地清醒過來，奈奈已經乖乖的去臥房休息了，美味的山羊湯鍋也已經見了底，只有小火爐還在蓽撥燃燒著，屋裡很快就重新回到了暖融融的氣氛裡，空氣中夾雜著肉湯的鮮味與美酒的醇香，很容易讓人放鬆下來，與親近之人聊一聊隱埋在內心深處的秘密。

在這樣的氣氛中，蘇綺夏忽然就明白了斯圖亞特大晚上硬把西德魯叫出去的原因，有些無奈地撓了撓臉頰，側頭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炎槍青年。連斯圖亞特都已經看出卡修的狀態不好，有必要跟他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啊。

“差不多也該告訴我了吧，卡修。”蘇綺夏添了些熱酒給他，在炎槍青年的跟前坐了下來，“從地下研究所出來之後你就一直保持著這個狀態，說起來每一次提到靡蘭的時候你都會這樣……就算我說過會等到你願意開口的一天，但次數多了也會吃味的好不好！”

卡修一怔，側頭看向了自己的契約者，黑髮的少女氣的有些臉鼓鼓的，像只被搶走堅果的憤怒的倉鼠，卡修不禁一笑，舉杯跟她輕輕碰了一下，仰頭抿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順著食道一路點燃的身體的溫度，黑髮的少女垂下了目光，“……還是說現在的我在卡修心中也依然沒有資格成為那個可以傾聽你過去的人呢？”

“有一件事你大概搞錯了，琦夏，我並沒有因為與靡蘭的重逢而深受打擊一蹶不振。”卡修凝視著少女烏黑清澈的眼睛，嘴唇動了動，卻沒有把後半截話說出來。那雙眼睛中彷彿冬夜的湖水般安靜的倒映著自己的模樣，卡修只覺得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被人輕輕戳了一下，從逃出研究所後就一直盤旋在腦內的念頭終於成型，同時落下了決心。

他往旁邊挪了挪，讓蘇綺夏可以坐到自己身邊，目光落在了燃燒的小火爐上，“你想從哪裡開始聽？只要是琦夏想要知道的，我都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你。”

蘇綺夏原本已經做好與他長篇大論的準備，沒想到卡修會這麼好說話，臉上微微一紅，訕訕地撓了撓自己因為醉酒而顯得格外嫣紅的臉頰，“……最開始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