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停下，請停下……”

帶著滋滋電流的機械音不停在林芝的大腦深處迴響。

“別吵……”林芝趴在課桌上，將頭往交疊的胳膊裡埋了埋。

“該交卷了！”

桌面被人拍得砰砰響，震得林芝沒法繼續安睡。

下課鈴適時響起，教室裡拖動桌椅的刺耳聲音、翻動紙張的嘩嘩聲，亂哄哄地向著林芝耳中鑽。

意識漸漸找回，林芝抬起頭揉揉眼睛，這才發現了不對勁。

“交卷……”抱著一小撂卷子的女孩目光落到桌上被搓得皺巴巴的那張白卷，面上鄙夷毫不掩飾，“給你兩分鍾時間。”

女孩轉身，躲避瘟疫般繞過林芝離開。

林芝坐直身子，看到陸續交卷的同學從身邊走過，整個人都怔住了。

前一秒，她還站在天遠智慧大廈頂樓，邁出了悲慘人生中的最後一步。

下一刻，就坐回了教室……考試？

目光轉回桌上那張白卷，催促聲彷彿還在耳邊，同學紛紛起身的緊迫感令得林芝來不及多想，下意識抓起了鉛筆。

掃了幾眼題目，林芝將筆尖抵到答題卡上，刷刷塗出一個黑團。

三短一長選最長，沒錯。

利用她零星記得的幾個類似“公式”套完了所有選擇題的答案，林芝籲了口氣。

對不對在其次，最重要是不能空著……

這句話，是爸爸常說的。

林芝手中的筆落下，骨碌滾過桌面，啪地一聲落到地上。

思憶過世的父母，每每叫人痛徹心肺，林芝早已習慣性地避開這些記憶，不讓自己輕易沉浸入悲傷之中。

她的處境已極盡艱難，若還不堅強些，不是更要被付遠澤踩進泥潭？

聽信他的甜言蜜語，掏盡孃家家產給他創業，害得母親連患癌都不敢住院，拖到晚期撒手人寰。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那時的她，蠢笨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跟著付遠澤抱怨父親，指責他不該和母親一起瞞下病情，讓自己無法盡孝。

父親在愧疚中追憶亡妻，醉酒後遭遇車禍，在母親離開一月後相隨而去。

林芝緊緊握住雙拳，咬牙剋制自己去回想這些，可是腦海中的記憶卻不受控制紛至沓來。

付遠澤拿走了父親鉅額意外保險賠償，賣掉孃家唯一的小房子，將所得的錢全部追加到自己的創業公司，十數年間將小小一間天遠智慧做到了全國行業第一。

三四十歲是的男人最好的時光，隨著公司做得越來大，付遠澤眉宇間那點子卑微早就淡而不見，向世間展現出了雄鷹般的風姿。

而她……承受不住父母相繼離世的打擊，身體一日壞過一日。

曾受過重創的體質本就難以受孕，僥倖懷上也破不了三月魔咒滑胎，不過三十六歲，不管內外都仿若暮年。

與這個心機深厚的男人同床共枕這麼多年，就算再蠢，林芝也終於模模糊糊猜到了付遠澤對林家的那些算計。

不是沒想過報復，可她哪來的能力？

從小被溺愛長大的她從未對任何事情花過力氣下過功夫，到了知道世事殘酷的時候，也只能像朵嬌花一般，任憑風雨砸低了頭。

父母死後，她渾渾噩噩地活著，直到這一次腹中孩子頑強撐過了三個月，林芝才重新煥發了精神。

像她這樣的習慣性流產數年連續落了三胎的體質，或許這是老天恩賜的最後機會，林芝欣喜若狂，腦子一熱竟衝去了天遠智慧，想要將這個好消息與他分享。

沒成想，卻在門外聽到了那樣一番話。

他攬著秘書的腰，得意洋洋將這些年的算計一一剖析，早到與林芝的第一次相遇，晚到怎麼使手段落了林芝的上一胎。

“你還不相信我是真心想要你肚裡的孩子？那個女人就算能生，我也不會要，基因都是髒的。”

“又蠢又醜，看到她腰上一圈肥肉，每回都噁心得想吐，哪及得上你？”付遠澤撫上秘書纖細腰肢，笑得漫不經心。

早被掏空了的身子，根本受不得半分刺激。

腹中熟悉絞痛與腿間滑出的溼熱，提醒著林芝又一次失去了希望。

跌跌撞撞逃開，她爬上天遠大廈天台，只想一了百了。

可她為什麼還活著？

明明一腳踏空感那麼強烈，本該緊接而來劇痛與解脫卻並未如期而至。

逼迫得她幾近崩潰的真相，失去孩子的痛楚，依舊盤桓在腦海中，一點點將她撕裂。

大顆淚水滴落在試卷上，林芝捂著小腹淚流滿面，有人揹著書包從旁經過，投來訝異眼神。

“滋——”

腦海深處傳出輕微電流聲，弱到林芝幾乎查覺不出。

“……資料由2037傳輸到2018，已成功儲存進宿主體內。能源即將耗盡。建議宿主穩定情緒，不要過於激動，否則將影響能源補充。10574即將進入休眠狀態，如有疑問，請在能源補充完畢後……”因能源不足弱到難以聽聞的機械音嘎然而止。

10574？隨身管家？

淚水還懸在臉頰，林芝一臉呆滯，努力想要消化剛剛聽到的那些。

什麼意思？它傳輸了什麼資料？

2037到2018？2018她不是正在念高三……

“收卷了。”

桌上的東西被一把抽走，收卷女孩看了眼幾乎空白的答題卡，“有什麼好哭的？反正你也總是墊底。”

她也沒指望林芝答話，抱著試卷離開。

“等等……”林芝猛地站起身。

看到女孩回頭，想問的話卻哽在喉頭說不出口。

這裡是x市第一高中，高三五班，抱著卷子的女孩是班長朱娟，現在是2018年，根本不用人提醒她就知道。

見林芝張口結舌，朱娟臉上多了些不耐，走出兩步，猶豫了一下回頭，“你早點回家。”

看著朱娟走出教室，林芝重重坐回凳子。

她真的沒死，還回到了十七歲。

怔了片刻，林芝噌地一下跳了起來，胡亂把東西往書包一塞，揹著往外衝。

2018，爸爸，媽媽，都還活著！

林芝恨不得插上翅膀，可她才剛剛衝到門口，就被人拽住了。

“林芝，你去哪兒？”

因為跑得太快，慣性把拽住她的那人扯得差點摔倒，可就是這樣對方也沒鬆手。

“回家。”

林芝根本沒注意拉她的人是誰，隨口應了一聲繼續往外走。

“林芝，你答應了我的！”聲音猛地提高了八度。

班裡還沒離開的幾個同學都嚇了一跳，抬頭向這邊看過來。

“你放手，我真的要回……”

“家”字還沒說出口，林芝看清拉住自己的人是誰，身體整個僵住了，“許留春……”

許留春偏過身子避開教室裡同學的眼光，把林芝拉到門外，壓低了聲音：“咱們不是說好的嗎？你留下來，幫我壯壯膽。”

看林芝呆呆望著自己不出聲，許留春將姿態放得更軟了些，“不用你說什麼，站在我邊上就好。”

“我不……”林芝猛地向後一退，掙脫了許留春。

“你是怎麼了？考試前不還好好的……”許留春被林芝的舉動嚇了一嚇。

“我要回家！”

林芝不等許留春反應，落荒而逃。

心跳得又快又急，彷彿下一秒就要從喉嚨竄出來，林芝撒開腿腳，竟然只用了五分鐘就從明德樓跑到了南門。

南門這邊最繁華，許多小攤販用三輪將外頭擠得滿滿，學生們三五成群各自圍著，很是熱鬧。

撐著腿喘了兩口氣，林芝依舊有些後怕，乾脆跑到人群中間去，尋找足夠的安全感。

“誰呀？”買小吃的幾個女生看到林芝湊過來，掃了一眼，都皺起了眉頭。

“不認識。好像是高三五班的？”

“你怎麼知道她？”

“我記得體型。這種重磅級的，咱們學校還是比較少見的。”

也沒人顧忌林芝會不會聽到，低語了幾句轉頭離開。

林芝低頭看了看自己。

校服襯衣是女款中最大號的，可依舊緊繃在身上，裙子勒在腰間，擠出一圈不太美觀的突起。

雖然沒有鏡子，林芝也能回憶起自己高中時的長相。

圓嘟嘟的臉，五官平平沒什麼輪廓，特別是眉眼很淡，沒什麼精氣神的樣子，因為頭髮枯黃愛分叉，就剪成了短的妹妹頭。

這樣的自己，絕對不是吸引人的長相。

可為什麼那些混混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繞過許留春，發了瘋地把她往五樓廁所裡拖？

林芝打了個寒戰。

這段記憶，一直被她封鎖在心底深處，從不敢翻開。

可偏偏就是這麼巧，她回到了這一天。

林芝夢遊一般向前走去，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那惡夢般的回憶，就這麼輕鬆避開了嗎？

林芝站定腳步，回身望向暮光中的明德樓。

那件事是在六點左右發生的，教室中只剩她跟許留春兩人。

她縮在角落，遠遠看著許留春跟那些人說話，只盼著事情快點解決趕緊離開。

不知是什麼沒談妥，許留春被兩個混混扇了幾巴掌，接著便有人衝著她走了過來。

昏暗的教學樓裡空無一人，撕扯、推拉、尖叫，無論她怎麼抵抗，還是被拖進了女廁所……

那些人走後，她掩著破碎的衣物哭到幾近昏厥。

他恰恰在這個時候天神一般出現，為她披上了一件遮羞的外衣。

林芝咬了咬牙，回身走進第一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