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金鰲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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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天化聞得浩然被派上金鰲島尋通天教主, 又見玉鼎再度折回,當下焦慮無比。自己老父失陷紅水陣中, 倍添煩躁,無奈親父被困, 救人要緊,只得吊著忐忑之心,進那紅水陣去。

然而天祥時年十歲,聽到飛虎生死未卜,只是大哭。黃天化煩惱無比,厲聲呵斥,又拿言語安慰, 終不得其法, 二人站在紅水陣前,正猶豫不知如何進去時,只見那陣外站著一高大男子,半身□□, 長褂雙袖繫於腰間, 肩背一把巨大刀輪,輪鋒圓轉如月。

男子身後又虛虛浮著一人,卻是哪吒。

黃天化認得那高大男子正是普賢之徒,哪吒之兄,名喚木吒的李靖第二子,木吒背後巨大彎刀卻是普賢真人鎮山之寶吳鉤劍。只蹙眉道:“木吒,你兄弟二人不是聽軍師安排去破那落魂陣, 何以到了此處?”

木吒尚未出言,哪吒卻搶道“天祥來,你滾。”並朝黃天祥招了招手。

木吒似是追著哪吒前來,忙道:“不可!太公望此次分隊必有深意,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哪吒你莫要亂了自家……”

哪吒一手拉起天祥,天祥方啼哭稍止,哪吒旋即背起天祥,半空一個盤旋,衝向金鰲北面,一頭扎進了落魂陣中。

木吒正欲發火,卻顧及形勢緊迫,不可多拖延,只憋著一口怒氣,轉向天化道:“讓天化見笑了,舍弟一向如此。”

天化自知哪吒家務事實是一筆連太乙真人亦算不清楚的爛賬,只得苦笑道:“如此便有勞木吒兄照拂了。”

木吒頷首轉身,當即操起吳鉤劍,劍鋒如雪,圓月鋒芒迴轉,大喝道:“九宮山白鶴洞普賢真人座下,木吒前來闖陣!”剎那間把洶湧血水一分為二,那紅水猛獸張開巨口,天化與木吒不避不讓,任由巨獸把自己二人吞了進去。

再說哪吒帶著天祥,轉眼間已衝進了落魂陣,天祥只稍定神,見那漫天土黃符紙,張張上均以觸目驚心的血字繪了窮兇極惡符文,只覺無數陰風慘嚎,怨魂處處,均朝自己撲來,於是又嚇得大哭。

“淚。”哪吒道,旋即二話不說,側過頭去,薄唇輕觸天祥的嘴角。

天祥愣住了,止了哭聲,攬著哪吒脖頸,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天祥許久後方道:“我爸……”

哪吒道:“我二哥厲害,放心。”

天祥正要再說點什麼,哪吒已猛地搭起紅纓槍,一臂指向符紙紛飛深處,隱約現出身影的金鰲島姚天君。

落魂陣中萬千符文似是嗜血猛獸,一見來人,便即紅光大作,紅纓槍是火系法寶,頃刻間便以熊熊火舌燒得紙幡紙符灰飛煙滅!姚天君未及出聲,一見乾坤圈撲到面前,忙舉起落魂陣中白幡揮去,霎時無數紅光調轉,衝向哪吒,哪吒不避不讓,讓那紅光盡數擊在胸膛上。

“靈珠子?!”姚天君本就慘白的一張臉頓時轉青,姜子牙派來哪吒闖陣,實是擊中了姚天君的死穴!

須知那落魂陣乃是姚天君的得意本領,陣內閉生門,開死戶,中有八十一道血印符文,藏天地厲鬼之氣,摘人頂上三花,尋常仙道入陣,遇這魂魄衝蕩,自身生魂受那附於符紙上厲鬼所奪,拉扯之中,三魂七魄勢必被絞得粉碎。

若有道行高深者破陣之法,該是以利刃烈火焚燒,廢去瘟黃符紙,再取姚天君性命。姜子牙算無遺策,令木吒與哪吒兄弟闖陣,哪吒無魂無魄,不懼厲鬼欺身,木吒尋隙投出吳鉤劍,當可取姚天君性命。

孰料哪吒徑自換了隊伍中人,入陣亂轟亂射,胡燒一氣,無數紅光環繞,見奪哪吒之魂不得,盡朝他身後的天祥撲去。

姚天君大喝一聲,舉起白幡,抖出黑氣衝來,哪吒只逆著那怨魂呼號之聲衝到近前,一把扼住姚天君咽喉,木然道:“你死了。”繼而一拳指向姚天君頭顱,乾坤圈脫手,轟然擊爆了姚天君的一顆怪頭。

頓時血雨噴濺,落魂陣一破,冤魂悲天鳴哭,脫了符紙束縛,衝向天去。

哪吒嘴角微微勾起,側頭道:“走,現去救你父。”

“天祥?”哪吒微詫,問道。

伏在他背後的黃天祥,卻是受落魂陣血光來回衝撞,早已睜著一雙空洞無神的眼,止了呼吸。死前雙手兀自緊緊摟著哪吒脖頸。

姚天君兵解,碧遊宮內又倒下一根巨柱,通天教主卻是正眼不看,隨手輕推。浩然眼望那巨柱飛到殿角,摔得粉碎,暗道十天君已去其二,不知崑崙仙道激戰如何。又仔細思索姜子牙之能,只覺這狗頭軍師虛虛實實,行事令自己好生摸不著邊。

姜子牙盛名萬世,縱是孔明伯溫之流,亦要尊這上古第一謀士為行祖,明知自己不是通天對手,為何又派給他這任務?

浩然好生不解之時,只見通天舉箸為浩然挑了魚刺,笑道:“徒弟你在想何事?”

通天似是猜到浩然心中所想,把那不知何方仙魚的肉挾到浩然碗中,笑吟吟道:“公明被洪錦趕走,你師兄又死得早,除去我與元始,金鰲上下,無人是燃燈之敵,姜子牙此舉是行逐個擊破之意。”

不待浩然出言,通天又道:“燃燈道人掠陣,那群金仙誅了我金鰲島十天君,再激我出戰,如此人多對人少,蜂擁而上,單挑,是我一個挑他們一教,群毆,是他們一群毆你師父一人。便得勝算,你道我不知那家夥肚子裡的詭計?”

浩然方明白過來,姜子牙令自己上金鰲島竟是要他拖住通天教主!當即尷尬得無以復加,那書有白天君之名的巨柱又倒下一根,料想烈焰陣亦被破了。通天卻渾似事不關己般,懶洋洋笑道:“既是給我送了個徒弟,讓他一讓又有何妨?來,喝酒。”

浩然把酒喝了,道:“教主,浩然此來,是想請兩教休戰;從此西岐掌岐山以西,金鰲護著殷商,統領中原。兩教仙人大戰,只恨那無辜凡人……”

通天卻是悠悠道:“太晚了,浩然,若是在一萬四千年前劃好疆土……或許有點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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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坐直身體,全然不明通天話中之意,通天笑道:“妖與人二族之爭,你自是不懂的。只說眼前之事,你師兄一死,這戰便勢在必行,縱是天意也好,人心也罷。”

浩然摸出那白壎,交到通天手中,道:“教……師父,師兄的魂魄在壎裡,老君有神通能為我重塑肉身,我想……”

通天不接,以修長手指撫過那白壎,道:“轉眼便是兩百年了,你可知我與你師兄是如何認識的?”

浩然靜靜不答,通天抿了一口酒,道:“那是兩百年前,發生在巴國的事。”

傳說巴蜀國民是后羿血裔,巴人連年旱澇,顆粒不收,遂推舉廩君為王,廩君嫌鍾離山不宜居住,便率部落老小沿夷水西上,想尋一處適合安居的沃土。廩君生為后羿傳人,長相極美,眼若星辰,眉如山黛。新王跋山涉水,把部落遷徙至鹽水邊,稍事休息,正待再朝西時,遇上那鹽水女神。

女神一見廩君,便被這俊秀男子迷戀,朝廩君道:“此處是我之域,你身為凡人,又無神力,再往西去,炎黃戰後流落世間的妖魔眾多,無力能拒。何不就此定居鹽水?”

鹽水河畔地方寬闊,均是沃土,魚蝦豐美,又盛產食鹽,然而若紮根下來,便要供奉鹽水女神為部落圖騰,方得庇佑。

廩君部落之神乃是射日救萬民的后羿,怎能改奉他神?便執意西行。女神不願廩君離去,夜化凡間女子與他同宿,白天幻出無數飛蛉,又召集蜀地十萬大山中,無數飛蟲遮沒天光,每當廩君欲出行,頭頂便是密密麻麻一片,分不出南北,找不到方向,幾次耽擱終未能成型。

數日後,廩君心生一計,取了一縷青色絲絛,著部下交予鹽水女神,道:“此乃我的一番心意,廩君當與女神同生共死。”

鹽水女神以為廩君回心轉意,便以青絛挽起髮絲,廩君再次起行之時,一眼便從漫天飛蟲中辨出了系著青絛的母蟲,彎弓搭箭,后羿神弓威力非同小可,一箭射去,竟把鹽水女神射死!

巴人離了鹽水,尋到秦嶺南麓一處平原,自此定居下來。孰料鹽水之女乃是上古正神侍婢,待得那正神醒後,震怒無比,尋到巴國,廩君已壽終正寢,正神遷怒於巴蜀無辜子民,竟是誅了全城!

通天教主見蜀山中血光沖天,陰風陣陣,又認出那法寶冤血天地網,當即御劍飛去,終從正神手底求了個情,留了巴蜀外圍,數萬小部落住民之命。

陽春二月,積雪初化,卻混著滿地紫黑人血,夷水融冰碎裂,河上浮屍無數,通天教主唏噓不已,沿著血河漫步行去。

蘆蒿滿地,倒塌屋舍中,通天見到一名十歲出頭的孩童,便朝那人走去。

冤血天地網之威下,竟是留了個凡人。此事縱是通天教主,亦難以相信。

那男孩臉色白得如紙,抿著薄唇,直挺挺地跪在一具屍體前,屍體是個年輕男子。通天道:“這是你家人?”

通天又見死者面貌與孩童有幾分相似。料想不是其兄,便是其父,目光移到那少年腰間骨牌處,上刻一“聞”字。又問道:“你如何在天譴下逃了性命?”

對方不答,通天仍是猜到了七八分,這男子該是巴國族巫,捨命救他;少年心內悲傷,留戀不去。

通天嘆道:“人死不能復生,須得好好活下去才是。”旋即抬起手來,方圓丈許之地下陷,把那年輕男子陷進坑內。

通天見那孩子眉濃如墨,眉角又有一點墨痕,鼻樑高挺,唇薄如刀鋒,暗道此人生就一副只重義氣,罔顧情愛的命格,遂道:“你喚何名?”

孩童不答,卻怔怔看著墓穴,少頃沙土掩來,把那男人埋了。

通天也是無聊,又道:“族巫一職,須得身具異稟方能擔任,由此可見,你兄,你父,均有修仙命骨,我實不願良材美玉就此埋沒,你可願拜我為師?”

孩童只是不理會通天,搖搖晃晃站起。

通天啞然失笑,也不伸手去扶,片刻後道:“我是盤古死後一口氣所化,三清之一的通天教主,位極截教之掌,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是我師兄……”

孩童終於吐出一字。

“滾。”

通天嘲道:“罷罷罷,是我被狗咬。”正要轉身離去,見天際禿鷲盤旋,專尋那死人腐骨嚼食,遂起戲弄之心,解下腰間長劍,朝那空中禿鷲點去,瞬間無數鳥禽折斷翅膀,摔下地來。遍野哀鴻之聲,少年方愕然回頭,楞住了。

通天本意是要顯擺劍技,令那少年臣服,再好好嘲笑一番,見奸計得售,便莫測高深地笑了笑,道:“你不想報仇?”

孩童眉毛微擰,幾次想說,卻又未說出話來,那倔強神色看在眼中,終令人不忍。通天忽起憐憫之心,道:“此劍名喚誅仙,鋒利無匹,你若作我徒弟,以後便傳予你。”

通天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雙手平分,誅仙劍青芒閃爍,通天又道:“然而你要報仇,以這誅仙之劍,卻是遠遠不夠。”

“為何。”

那孩子顫聲問道。

通天淡淡道:“世間最鋒銳之物,非是誅仙,而是天意。順天者昌,逆天者亡……縱是……”

話未完,那孩子跪了這許多時候,已是強弩之末,氣力衰竭,又被勾起仇恨,急怒攻心,“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浩然笑得打跌:“怎的如此莽撞!未聽師父你老人家把這高談闊論說完,竟是昏了過去!如此不解風情!害你……”

通天佯怒道:“你給師父留幾分顏面成不。”

浩然方笑著擺手,問:“那便是聞仲,那人是他父親還是兄長?”

通天隨手為自己斟了酒,答道:“發現他時正是仲春時節,我猜他是其父第二子,便為他起名為‘仲’。”

浩然聽得出神,與通天碰了酒杯,彼此喝了,又問:“那他本名喚什麼?”

通天略有幾分酒意,笑道:“從未說過。回金鰲後他便大病一場,又是吐血,又是發熱,很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病好後竟是再不提往事,就如從不記得了一般。”

通天抱著聞仲,御劍回了金鰲島,碧遊宮地處極東外海,鎮著四大地窟之一,仙氣繚繞,饒是如此,幼年的聞仲體質亦是十分孱弱,高燒起來,幾次直是險死還生,通天以金鰲島上仙草熬製藥物,再以自身混元真氣輸入聞仲體內,過了數日,聞仲方逐漸好轉。

通天亦不知哪根筋短路,或是膝下無嗣,長年居碧遊宮內,倍感孤獨;又或是對這孩子起了同情之心,竟是關愛倍加,套用一句時下流傳甚廣的話,教主收的不是徒兒,是寂寞。從紫霄宮鴻鈞教主座前學道,自立截教,已很有些時日,所招收之部下對自己俱是敬畏有加,誰敢給教主臉色看?

然而聞仲卻是敢的,三分不服,七分逆反,通天自不與這倔強徒弟一般見識,反覺新鮮有趣得緊,又明其口是心非,常有機辯之時,聞仲落了下風,通天便一笑而過。

諸如這日三九寒冬,東海封凍,金鰲島外萬里海域均是結了一層厚冰。島上俱是修仙之士,當不備炭爐,就連被褥,亦是薄薄的一層絲錦,聞仲修完夜間功課,手足冰冷麻痺,抬眼見通天坐於桌旁,通天笑道“冷不?師父陪你睡?”

“不用。”聞仲賭氣道,轉了個身,面朝牆壁睡下。

通天卻道:“師父倒是有點怕冷,這天氣怎的……”

聞仲答道:“那你過來罷。”

通天笑吟吟地和衣躺在聞仲身旁便睡了。

“金鰲後山那頭黑麒麟生了小崽兒,你可去看了?小麒麟討喜得緊……剛出生的小麒麟跟豬一般……圓滾滾——胖乎乎——”

通天東拉西扯,聞仲只是背對通天,背脊貼在通天胸口,通天手上卻是不閒著,索性側身抱著聞仲,一手探進他懷內,隨手解了衣帶,便大喇喇地摸來摸去。

聞仲心跳得厲害,只聽通天打住話頭,手指停在聞仲腹上,詫道:“此處傷如何得來?”

聞仲許久後方道:“受王天君教訓。”

通天嗯了一聲,修長手指遊走,摸到聞仲肋下,那裡正有一道被鋒刃刮出的疤痕,似是新愈未久。又問:“這定是被金芒刮了,你去招惹金光聖母做甚?”

聞仲答道:“從她面前走過,她看我不順眼了。”

片刻後,聞仲忽說:“與你無關,待我學成本領,自會去尋那賤人。”

通天只笑道:“還有誰?”說話間把手放到聞仲腰間,為他掖好單衣,又問:“你家傳的腰牌何處去了?”

聞仲道:“被趙公明偷了。”

通天無言以對,半晌後笑道:“十天君外加公明,你是如何惹上他們的?”

聞仲沉默了,那窗外大雪綿延之聲細密,和著通天呼吸,似是一層薄紗籠上了師徒二人。

過了許久,不知是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聽得耳畔通天呼吸均勻,料是已入睡。聞仲方輕手輕腳地轉了個身,把頭伏在通天教主胸口,一手伸到他身後,攬著通天,蜷起身子。卻未見到通天教主嘴角露出一抹會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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