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雪,是天空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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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匆匆地流過,不會為任何人駐足。

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持續著。光輝照耀的五月,最為灼熱的六月,季風迴轉的七月,碩果累累的八月,霜露漸濃的九月,然後是白雪紛飛的十月。

嗯……

一下子就跳轉到幾個月後真的沒問題嗎?是不是太突然了?

沒辦法,這段時間都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雖然日記已經寫了一大本,但這種東西除了我自己誰也不會想看的吧。

無論發生了什麼都可以淡定的不能再淡定,無論在旁人看來如何誇張的事物在我眼中已是平常的理所當然——怎麼辦?除了理所當然已經找不到別的形容詞可用了。

呃……

好吧,事實是在某變態孜孜不倦的錘鍊下,我對“特別”這個詞的定義又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於是就這樣,在這種說不清是淡定過頭還是麻木不仁的狀態下,終於迎來了某個稱得上特別的日子。

……

十月一日,今年的第一場雪如約而至,天地間開始染上純白。

十一年前的這一天,還是個嬰兒的佛洛斯遇見了萊依及其祖父,也就成了他的生日。先不管這其中有何不為人知的內幕,照例要慶祝一下。

「用不著這麼麻煩。」對此,白髮少年本人表示無所謂。

「生日一定要好好慶祝。因為有了誕生,大家才會相遇。」帕裡斯微笑。

「沒錯~」萊依興沖沖地附和,「去哪兒玩好呢?」

少年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會用探險的方式來慶生啊。話說,現在只要提到萊依的生日,首先想到的不是陽光燦爛的極耀日而是暗無天日的試練塔該怎麼破?

大概是同樣覺得某人的意見很可能不靠譜,佛洛斯只是轉過頭,平靜的面容正對著不打算開口的我。

「你覺得呢?」

我覺得嘛,還是輕鬆休閒點的活動比較好,像是看風景之類的——

『賞雪?』

「……」

等等,我是不是說錯話了?這種一瞬間變得看似正常實則透著詭異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也好,就這樣吧。」

片刻的沉寂後,一如既往的冰冷聲音就此作出決定。

是不是太輕率了點?我只是隨便說說,賞雪這種活動和魔法學院一點也不相稱吧……等等,賞雪也就是要用眼睛去看了,我居然對一個瞎子說這種話?

沒辦法,誰讓佛洛斯那麼牛叉呢,所以總忘記他的真正視力有問題絕不是我的錯啊啊啊!

呃……

好吧,都是我的錯。

雖然佛洛斯的神色毫無異常,可誰知道那彪悍的外表下是不是隱藏著一顆幼小而脆弱的心靈?呃,不對,論生理年紀他的確是我們四個之中最小的,仍是粉嫩嫩的正太一隻。

嗯……

有種說法好像是這樣的:外表堅強的人更容易受到傷害,因為旁人會被表象迷惑,忘了他們其實也會受傷這一事實,便不會像對待弱者那樣注意給予關懷。而佛洛斯他……絕對是從裡到外都已達到非人之境的強悍存在啊!

沒錯,就是這樣,用不著想太多的。

那麼——

這場雪始於凌晨。

時至午後,校園內已呈現出一片隆冬之象。

純白的色彩隱約塗抹了整個視野,卻又在多如繁星的空隙透出生機依舊的青綠,使畫面少了幾分冰冷感,彷彿這肆意飛揚的雪花僅僅是為了織就素紗而來。

嗯……

是不是太文藝了?這種描述方式。

可是沒辦法,看著眼前的景象就自然而然地在腦子裡轉化成了這些文字,像有某個聲音在心底持續著詠歎……管它呢,反正語言風格什麼的也不重要,只要意思清楚就沒問題了。

沒錯,現在的重點在於賞雪。

於是言歸正傳。

……

光影朦朧的午後,四人組來到宿舍天臺上,靜靜欣賞著眼前的景象。

第一個開口讚歎的,是與這自然氣息最為相襯的帕裡斯。

「雪花,真的很美呢。」

「的確。」

「……誒?」

對於這本該是很平常的回應,帕裡斯不禁表示疑惑。因為開口的,是在場四人中最不可能的一個,是始終未曾睜眼去看任何事物的佛洛斯。儘管那種語氣平靜如常,可在當前狀況下怎麼看怎麼不尋常。

「還以為不會感興趣呢,原來佛洛斯也這樣覺得嗎?」

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嗎?難道此時此刻最違和的不是瞎子賞雪這一事實嗎?

好吧,世界如此美好,我們如此淡定。

「一片雪最初墜落時,誰也無法預料其歸處所在,因為一點點的吹息就可以擾亂整個軌跡。枝頭,土壤,水面,火爐……最終停留的位置不同,處境便相去甚遠。」

永遠透出冰冷感的聲音淡淡地闡述著,展現出不為外人所知的姿態。

只有在我們面前,佛洛斯才會拋開沉默寡言的面具,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好在他向來不怎麼廢話,否則人前人後差別太大也是很違和的啊——話說回來,也不知是一見如故還是什麼,似乎從一開始,從相遇的那一刻起,這位冷傲少年就沒把我們幾個當外人的樣子。

「像這樣,誕生於無法歸去的彼方,朝向不可預料的未來,傾其一生所劃出的軌跡……」

佛洛斯輕輕抬起手,食指前伸,隨即有一片晶瑩的雪花飄落於指腹正中央,隔著分毫的距離無聲地懸浮著,像是回應其召喚而來。

我知道這不是巧合,而是他以空間之力精確感知了周圍的一切,把握著每一縷氣息的流動方向與速度變化,解析著每一項物理因素所產生的作用力,從而判斷出每一片雪可能墜落的下一個點。不是預知,而是根據已知而推導的結果,在這充滿了種種不確定的狀況下確定了某個瞬間的某個變化。

「在我看來,就是一場美妙絕倫的殘酷之舞。」

伴隨這短短的話語,靜靜懸於指尖的雪花完成了複雜的變化。從一團看不出形狀的白色中生出一根根枝節般的脈絡,朝著各個方向延展鋪陳,同時有新的冰晶吸附其上,漸漸定型。

那是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輝的,花朵的姿態。

那是從天而降的純白之華,在禁忌之力的雕琢下肆意綻放,將一切美好凝結在最後的最後。

「這樣美妙。」

冰雪般蒼白的手指緩緩收回,冰雪凝成的白花悄然墜落,然後——

「這樣脆弱。」

上一刻還如同藝術品的冰雪之花,在觸及積雪覆蓋的地面時碎裂開來。像一場無法挽回的悲劇,只是遭受一點點的壓迫力便已走向毀滅。

「這樣的……」

原本就很輕的聲音越發微弱起來,再也聽不見絲毫。

白髮少年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彷彿整個人都化作了雕塑,連縈繞其身的寒意也凝成了牢不可破的堅冰,誰也無法靠近。

唯有靜寂。

靜靜地,看著這樣的他,才第一次發覺彼此的距離是多麼遙遠。

明明就站在兩步之外,只要努力伸出手來就能觸及,只要任何一方肯越過這無形的屏障……

但,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

作為他的半個同類,在某些方面我們是驚人的相似,能夠輕易理解彼此。

此時此刻,憑藉著無與倫比的靈覺,面對著開始流露出內在情感的他,比任何時候都更能感受到對方的真實心情,那是……

「的確,看起來是這樣呢。」

溫和的少年聲響起。如春風化雨,攜來陣陣暖意,一下子緩和了幾近凍結的空氣。

視線偏移,便看見了熟悉的微笑。那是同樣佇立在幾步外的帕裡斯,用那雙碧玉般的眼眸注視著面無表情的佛洛斯和默默旁觀的我。目光交匯的剎那,那淺淺的笑容加深了幾分,彷彿在這冰天雪地中點起了一盞燈火。

「雪的一生,只是從墜落到消融的短暫過程,是這世間的匆匆過客。」

帕裡斯繼續著話語,表達著似乎與佛洛斯一致的觀點,並且同樣抬起手來。然而不同與前者所營造的奇異景象,軌跡飄忽的雪花大多從旁擦過,落入那只掌上的也僅僅三兩片而已。因為這是不藉助任何力量的輔助,是自然狀況下自然發生的理所當然的結果。

「但……」

帕裡斯凝視著掌上的雪花。小小的幾團白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融化,因為持續接收著他所傳遞的溫度,無法再維持冰冷的姿態。

「無論得以長存還是轉瞬即逝,所有的旅程都是一樣的。」

幾近虔誠的目光聚焦於掌心的水痕,像是捧著什麼珍貴之物一樣,少年的表情中流露出幾分愛憐與不捨,但隨即便被不可動搖的溫和與堅定所取代。

「像這樣,來自天空,然後迴歸大地,無論這期間沾染了什麼,最終會化為純淨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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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裡斯微微轉身,將抬起的手掌懸過天台的邊界,隨即傾覆。已完全消融的雪水無聲地滴落,落向下方的庭院,墜入環繞而過的小溪,在清淺的水面上激起層層漣漪。

「然後,和中途離別的同伴們一起,重聚於此。」

漸漸平復的波紋消彌無痕。無論是片刻前墜落的水滴還是持續飄到水面上的雪花,全都化為了溪流的一部分,再也不分彼此。

「然後,總有一天會以新的形態誕生,踏上新的旅程。」

少年的聲音節奏分明,像在吟唱著古老的歌謠,又像是在敘說著不朽的神話。語氣則和平常一樣,隨意的讓人毫無拘束感,卻也不會忽略那份認真……或者應該說,是毫不迷惘的信仰。

「這樣的一生,或許會有種種遺憾,卻也是一種幸福……不是嗎?」

少年微微地笑了。

像平常一樣,溫和的有如清風卻又堅定的不可動搖,看起來並不醒目卻也難以淡忘的,只屬於帕裡斯的微笑。

面對這樣的笑容和話語,沉寂片刻後,佛洛斯終於開口:

「或許吧。」

聽見這回答,帕裡斯的眼神明亮了幾分。因為這意味著他的話語產生了作用,成功使某人理解了他的觀點並解除了對方先前那樣嚴重的負面狀態——好吧,簡單來說就是佛洛斯難得觸景生情以至於陰沉了一把,於是我們的氛圍調節師兼心理輔導員就來了段即興發揮,讓這場對話乃至整個賞雪活動得以繼續,一切回到正軌。

嗯……

說起來,好像每次都是這樣。

從很久以前開始,只有我們幾個一起看風景時,就會在不經意間扯到人生哲理上去,而且往往觀點對立到發展成辯論一樣——讓吾輩醬油黨感到壓力很大啊。

嘛,這種時候還是萊依最舒坦,用不著想太多,也不必在意旁人的話語,只要隨心所欲玩個痛快就好……對了,怎麼一直沒看見那搓紅毛?

環顧四周,很快便在大片純白的背景中搜尋到火焰般的色彩。

那是在天台的最高處,總是活蹦亂跳的紅髮少年正安靜地站在某個位置,一動不動地仰望上空。

太詭異了,完全不像是平常的萊依。如果說佛洛斯的反常是因為這個特殊的日子,那他又是怎麼回事?該不會也是觸景生情吧,因為想起了和佛洛斯相遇那天所發生的事所以……

不行啊,還是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麼特別的理由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萊依,在看什麼呢?」

發出疑問的是帕裡斯,大概是因為注意到我的視線於是同樣發覺了這邊的異常。但不同於我的習慣性沉默,他是從不糾結的該開口時就開口。

「雪……」萊依仍舊專注地看著天空,語氣疑惑,「到底是從什麼地方掉下來的呢?」

誒誒誒?

還以為不會感興趣呢,原來萊依也有哲學家或文藝少年的潛質?

「關於這個……」帕裡斯認真思考,「天空?」

「為什麼是天空呢?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堆了很多嗎?為什麼每到這個時候就會掉下來呢?」

面對處於求知模式的萊依需要謹慎言行。不光要考慮到可能對他的三觀產生何種影響,更重要的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引發無數個為什麼,往往會瞬間讓人覺得自己智商不夠用了啊。

「這個……」帕裡斯試著思考,不得不開始求助,「佛洛斯覺得呢?」

有什麼不知道的就問佛洛斯好了,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共識。好在這次也沒讓我們失望,早就習以為常的白髮少年開始了教科書式的回答:

「雪,是大氣中的水以固態形式落到地面,是由大量冰晶及其聚合物組成的降水……」

「……」

萊依試圖理解中,似乎不太順利的樣子。

不過這樣一來,他就沒那個功夫繼續提問了。該說不愧是佛洛斯嗎?一下子就解決了,妥妥的。

不過話說回來——

在不經意間抬頭,像萊依先前那樣仰望著天空。

有種說不出的懷念,以及……感動?

……2:06 S

看不到盡頭的天幕中瀰漫著微光,從可望而不可即的彼端灑下了無數碎片。

純白的。

空白的……

『天空的,碎片。』

不知不覺間發出了這樣的聲音。但此時此刻,完全顧不上旁人的疑惑,只是重複這牽動了所有心神的話語。

『雪,是天空的碎片。』

「碎片?天空的?原來是這樣嗎?」

『是的。』

沒有去看萊依的表情,我繼續著解說,繼續將這湧現於靈魂深處的記憶殘片連綴起來。

『大地上充滿了哀傷,於是天空落下了碎片。每一片,每一片,都在傳遞著訊息:不要哭泣,無論是怎樣的痛苦,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直到……』

「直到你重新展露笑容。」

情感十足的少年聲接替了平靜無波的心靈之聲,說出了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語句,但下一刻又疑惑起來。

「是這樣……的吧?好像在哪裡聽過呢,這段話……」

「啊,我也是。」帕裡斯感慨著,若有所思,「有種很遙遠的懷念感……究竟是誰說的呢?」

一時間,在場三人都陷入了某種莫名的思緒中,而剩下的那位——

「我沒聽過。」

斬釘截鐵的少年聲陳述著與大家截然不同的話語,就像是往幾欲沸騰的水中投入了大塊寒冰,使一切趨於冷卻。

「我確信,在我的全部記憶中,從來沒有誰說過這樣的話。」

佛洛斯強調了一遍,神色認真。

「但——」

上一刻還無比堅決的語氣突然遲疑起來,微皺的眉頭與難掩的神色變化則顯示了白髮少年的思緒複雜和慎重,彷彿遇到了非常難解的問題。自從相遇至今的大半年來,這種狀況是極為少見的,每一次都或明或暗的和什麼重大事件有關,那麼可想而知……

「明明是第一次聽到,卻有種毫無理由的……懷念,以及某些不自然的情緒變化。」

某些不自然的情緒變化究竟是什麼玩意兒,敢說的通俗易懂點嗎?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帕裡斯疑惑中。

「誰知道呢。」

淡淡的話語結束了這場談論。佛洛斯徑直轉身,走向室內,表明今天的賞雪活動也已經足夠了。

一切到此為止,不再深究了……嗎?

也好,就這樣。

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多。

環顧四周,萊依仍有些搞不清狀況的樣子,但看到白髮少年離去的身影便果斷跟隨之。帕裡斯的視線掃過我這邊時,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自己也要回屋了,同時傳達了“最好別在外面待太久以免著涼但若還是想看風景的話也不會干涉”這樣複雜卻簡單明瞭的心情,於是我回以“一切自有分寸不用擔心”的眼神——彼此都善解人意的結果就這樣,很多情況下根本用不著說話了。

三人依次離去,周圍變得很安靜。

「或許,只有你知道。」

耳邊傳來了聲音。突然的,憑空響起的少年聲,但那種冰雪般的感覺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顯然是回到室內的佛洛斯在隔空說著悄悄話。

果然,又察覺到什麼了嗎?

但是呢——

再次仰望天空,紛灑而下的白雪彷彿無止境地漫開,如同無數信函自遠方傳來……

「大地上充滿了哀傷,於是破裂的天空落下了碎片。」

模糊的聲音再度迴響於腦海。

「請不要哭泣,因為你的淚水將使我融化。」

模糊的畫面再度浮現於眼前。

「但,無論是怎樣的痛苦,我會陪在你的身邊,直到你重新展露笑容的那一刻,縱然此身消亡也絕不離開——」

模糊的記憶持續震盪著,一遍又一遍地傳遞著意念。

雪,是天空的碎片。

雪,是天空的碎片。

默默重複這句話,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錯覺。就好像,破碎的……不是天空,而是誰的思念。

【BGM】天空的碎片

昨晚臨時起意,專門為了這一章而作的曲……今天早上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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