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桌面的殘羹剩飯，哈利應是吃飽喝足了的。他被侍應擋住去路，便怒道：“我來這兒吃了多少次飯了，賒賬一次都不行？”

“先生，這不合規定。”侍應抱著托盤，無奈地道。她扭過臉，正看見黑色鋒銳，眼睛便一亮，欣喜地招呼道：“少爺，您來了！”

啥？我沒聽錯吧？清沂有種找泉水洗耳朵的衝動。他望向身邊站著的人。黑色鋒銳卻已一拂袖子，凜然跨入門去：“這很好處理嘛，交給我吧。”

哈利發現黑色鋒銳，也發現了清沂。他的目光裡飽含憤怒與怨恨，簡直就像是與清沂有生死大仇一般。看到這眼神，清沂想起了被屠殺的奧爾奎拉人，想起了高飛的太太……

一張血盆大口在眼前閃現，要將自己完全吞噬。

清沂趕緊扶住門框，這才沒摔倒。他搖搖頭，努力讓視線從黑暗中恢復。這時，黑色鋒銳與哈利的對話也傳到耳裡。

“你是誰？想打架嗎？”

“就怕你打不過我。”

清沂一聽，趕緊走進墨香樓裡。這時哈利已經一巴掌揚起，打向黑色鋒銳。可黑色鋒銳的手已預先等著呢，只輕描淡寫地一捏便捏住哈利手腕，讓哈利的巴掌落不下來。哈利像基督教徒看見魔鬼一樣看著黑色鋒銳。

“別動手，我幫他給。”清沂拍拍黑色鋒銳的手，掏出錢包：“你也不想這事兒鬧大吧，畢竟還有那麼多客人在吃飯，影響不好。”

“我知道他是你朋友，但你也不能縱容他啊。”黑色鋒銳皺眉，用英文道。

哈利搶過話頭：“我不是他朋友！這錢不用他給，混蛋！”他掏出一沓錢，正要摔在桌面，但還是粗略數了一下，這才義無反顧地摔出清脆一聲。他粗暴地用肩膀撞開清沂，揚長而去。

“怎麼回事？看來你們關係不好？”黑色鋒銳冷冷看著哈利離開。

“說來話長。我們先找個位置坐下來再說吧，好多人看著呢。”清沂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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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清沂說完詳情，菜餚也已經上齊了。桌面有冬瓜排骨湯、叉燒炒蛋、白切雞、青椒牛肉、南乳燜豬手，很傳統的四菜一湯，和清沂預想的大相徑庭。他原本以為是以托盤端上來的快餐呢。

“原來如此啊。”黑色鋒銳起身，幫清沂舀了一碗湯。“這湯不錯。”

“謝了。我也不想解僱他，問題是……當時我沒有選擇。”清沂用筷子撥弄湯水幾下，將排骨夾出來，送到黑色鋒銳碗裡：“我喝清湯的。”

“在我看來，那種人品性不好，留著也是禍害。”黑色鋒銳幾口便啃完排骨，然後咕嘟一口將湯喝光。

清沂吃起來也不客氣，因為這湯確實好喝，所以他也大口大口喝著，毫無形象。他放下碗，擦擦嘴：“我的品性也不好吧？”

“那不同！你敢擔當。你是個能負責任的人，比他更像是大丈夫。嚐嚐這豬手。發生過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啦，反正我覺得你做對了。身為領導，怎麼可以婆婆媽媽呢？要當斷則斷！”

清沂點頭：“你說的對。啊，怎麼你總是能比我看得通透呢？”

“旁觀者清嘛。對了，我還沒和你計較呢！都是你幹的好事，御清鋒將我也抓去特訓了！”黑色鋒銳想起某事，便氣不打一處來，飯也不吃了，只聚精會神地瞪清沂，想用眼神殺人。

“呃，關我什麼事？”清沂裝傻：“這豬手真不錯啊。”

“你吃的是青椒。”黑色鋒銳冷冷道。“別想抵賴，御清鋒和我說了，是你要拖我下水的！你出賣我，你這個二五仔！”

“好好好，是我幹的，可以了吧？……真小氣。反正你也沒吃虧。有收穫嗎？”

“沒有！”

黑色鋒銳沒好氣地道：“只花三個小時我就透過他的測試了！什麼都沒學到，晦氣！”

聽到這句話，清沂不淡定了：“什麼？！三個小時！你確定那個測試物件是御清鋒嗎？！”

“是啊，不就是打中他一下嗎？要是我的等級和他一樣，十分鐘內就能擊中他了！”提起這件事，黑色鋒銳還是一臉受侮辱的表情：“傳言中那家夥是沒練過武術的，但也太厲害了吧！”

“那感覺怎麼樣？”

“讓你拿著一柄劍和六把會飛的劍打，你說感覺怎樣？”黑色鋒銳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鬱悶”二字。

“起碼你還有幽靈身軀啊。”清沂小聲道。事實上他心裡還是挺不舒服的，自己被特訓了三天，可黑色鋒銳居然只用了三個小時！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對方忿忿地往口裡塞菜，連嚼了幾口，才鼓著腮幫子道：“你係不繫（是不是）以為，有武術就稜（能）贏啦？”

清沂茫然地點點頭。

黑色鋒銳又喝了口湯，潤潤嗓子，道：“笨，你還沒聽清楚重點。他沒練過武術，但是他的技擊意識卻比得上某些練武二三十年的武師了！我是誰啊，我是天才，可都花了三小時才擊中他！這就是說，他不是靠學武術而變成大神的，懂嗎？”

“但你能透過武術，達到近似大神的地步啊？這不能說明武術的厲害嗎？假如我和你一樣學了武術，我打怪、PK應該都方便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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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你不瞭解武術。武術就是一道菜。”黑色鋒銳放下碗，正襟危坐，神情嚴肅。

“哈？”清沂不由笑了：“想不到一個練武之人居然會把武術貶得這麼低。”

李墨沒笑：“我沒有貶低。古人尚且用菜餚來比喻治國（“治大國，若烹小鮮”，出自《道德經》），我怎麼就不能用了。”

清沂眼睛轉了轉，稍微收斂一下笑意，道：“說的也是。那麼，足下既有如此高見，小可願聞其詳。”

“扯文言文？切，酸溜溜的……那我就開講了。”

“說到中國文化，就得說飲食文化。八大菜系就不說了，單說烹飪技藝，便有煎、炒、炸、煨、燉、煮、燜、烤、爆、溜、煽、熬、焗、滷、燻、燴、醬、涮……花樣繁多，博大精深，這就是中國菜的烹飪特點。”

這麼一長串你都記得下來，敢情你真的滿腦子都只有“吃”啊。清沂腹誹道。

“可西方快餐呢？講求效率，講求實用，講求低成本，講求通俗易懂、可大範圍推廣。因此美軍用的是容易上手的軍中搏擊術，招式簡潔、明了，完全是為了在近身搏鬥時對敵人造成一擊必殺。反關節擒拿和防狼術都是差不多原理，它們都不需要你琢磨得很透，只要你按照招式練習一段時間，對付普通人就能馬上見效。為啥？因為那是經過科學驗證的、最符合人體力學的運動方式。”

黑色鋒銳右手拎起一雙筷子，左手舉起一把叉子，一邊講一邊漫不經心地雙手互搏。在金屬碰撞聲中，他的聲音卻沒被掩蓋，反而更為清越：“在中國菜裡也有這類快餐，就是涼拌菜。拿來一個土豆，嚓嚓嚓，幾刀切成細絲，澆點醬醋，好，大功告成。這就是外家拳。外家拳富有技巧性，有很大殺傷力，鐵砂掌什麼的一下能打斷一棵碗口粗的樹。你看電視上特警部隊能用腦袋撞碎磚塊，也算外家拳。”

“你看，兩種文化就從烹飪中體現出來了吧？快餐毫無特色可言，但烹飪時格外迅速；中國菜別有風味，只可惜要等好久。老外喜歡新鮮，所以才來練武術，你要讓他學一輩子，別說他做不到，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做不到。別看武館裡似乎有挺多人，事實上那都換了幾班了，沒幾個能一直堅持的。”

啪，筷子被叉子一推，翻落檯面。黑色鋒銳撿起筷子，繼續道：“但是，標準化的另一面則是死板、沒有靈魂。人打拳，得把拳打活了才算成氣候，要在拳裡灌注屬於自己的東西。好比中國菜就沒個標準的菜譜，同一道牛肉可以做青椒炒牛肉，可以做鐵板牛肉，可以做水煮牛肉，可以燒烤……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而且每個廚師做的味道都不同。但快餐呢？你就算去火星去吃麥當勞（假如人類能移民火星的話），味道和再波士頓的毫無區別。”

“那，我適合練哪種？”清沂探詢地問。

黑色鋒銳攤開兩手：“身為朋友，我倒不希望你去練快餐式的……不，你最好什麼武術都別學。武術既花錢又傷身，練得好得耗去一棟大別墅，練不好那就落下病根，也得花不少醫藥費。這花錢還是小事，練起來還犯禁。”

“犯禁？”清沂嘀咕道：“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對對對，這些文言文你比我懂得多。老爸每次讓我念拳譜，差點沒憋悶死我。你想想，在遊戲中你就成白骨暴君了，要在現實裡被你學了武術，你會不會拿去殺人放火？你能保證不將武術用在歪門邪路上嗎？你要是犯了什麼事，起碼得去大牢裡蹲個十年八年的。”黑色鋒銳乜了一眼清沂。

清沂黯然地搖搖頭：“我不能保證。我知道自己不能擁有力量，否則我會幹出很可怕的事。”

“練武得看心性、品格，你懂這個道理就好，所以我連內家拳都不敢教你。全天下的人都能練武，就你不能。我懷疑你用老年人打的太極都能將人打殘。”黑色鋒銳揶揄道。

“西方快餐不行，中國菜也不行，看來找你等於白費力氣啊。”清沂洩氣地端起茶杯，一口喝乾。

“我說你不能練武，但又沒說你不能幹別的啊，有點耐心好不好？咱先吃飯，待會兒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