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七章 夢若干草隨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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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言: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得逢其一二順遂時,幸之盛也。

一旦欲求得滿,往往使人身心俱舒,輕暢無比,如墜浮世之夢。

鏡花水月,海市蜃樓,就算一路歷盡了繁華,到頭終究是虛空一場,夢醒無痕。

可惜偏偏人性懶惰,現實中不可得之事、不復生之人在夢境中卻能隨心所欲,難免耽迷其間難以自拔,心神受其困囿。

近來諸事向好,梅遠塵又重歸故地,心鎖稍解,回到玉瓊閬苑舊居後倒頭便睡。

夢若干草,隨風而起,遇水而成茵。

“遠塵哥哥,這塊地就別墾了罷,此間草長土潤最是好養禽畜。”一陣刺眼光芒後,夏承漪行到他右側,挽住他掄鋤的手臂,嬌嗔道,“你可早允了我,要留塊地給我養些小雞、小鴨的,你瞧,眼下豈不正合宜?”

梅遠塵仿似剛從渾沌中脫離,神腦空虛,一時竟怔住了。但見佳人含嗔帶怒,眉角笑意隱約,何其真實,絕不似在做夢。

見梅遠塵不來答自己,夏承漪一臉詭譎地笑了起來,抬首附在他耳邊,輕聲問道:“難不成你想留給雲姐姐?若是留給她種藥,我也不來跟她爭。”

瞧她的神情,似乎二人關係好的緊。

梅遠塵如處身迷霧,不明所以,只得訕訕笑道:“漪漪,你體內的毒甚麼時候解的啊?”

此刻他還沉迷在佳人得脫險境的喜樂,也不想再去追究記憶中好長一段空白了。心想,“漪漪便在我眼前,這是再真也沒有的事了。想來先時發生了甚麼意外,我竟忘卻了好些要事。”

“哎喲!”梅遠塵正暗暗思忖,腰間驀地傳來一陣肉痛,令他不自覺地驚呼了出來。原是夏承漪在他臂下捏住一小塊腰肉,重重扭了一圈。

“哼,你個負心的花心蘿蔔,怎又忘了?你和雲姐姐去雪國大玉峰尋百年墨參,不巧遇著了雪崩,是雲姐姐拼死把你從厚雪層裡給挖出來的。只是你被埋得太久了,受了悶凍,腦子時而不靈光,許些事跟你說幾遍也記不住。好在雲姐姐說了,她懂得一門奧妙的行針技法,早晚能將你的傷徹底醫好。”夏承漪靠在他肩頭,娓娓道來,“你們去尋藥大半年也沒傳來訊息,哥哥等不及了,便遣信王領著白衣軍和厥國人大戰了一場,一路攻到了白山腳下。厥國皇帝自知不敵,忙派人求和,又送來了‘夢魔’的解藥。我服瞭解藥,當夜便醒。兩月前,你和雲姐姐從雪國回來了,見我毒解,便帶我來了橘州。這些,我前些天跟你說過的。”

梅遠塵輕輕晃了晃腦袋,仍毫無頭緒,想是自己在雪下埋得久了,腦中積壓了淤血,損毀了往日記憶。

然,佳人得救,自己又重回了清溪老家,也算是求仁得仁,幸福圓滿。

二人正聊著,雲曉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梅遠塵回過頭去,正見她揹負一簍,滿臉的岑岑笑意。

... ...

一夜夢長,盡興三生。

正月十二,天清氣明,宜祭祀、祈福、冠笄,萬事不忌。的確是個好日頭。

“可惜是夢。”梅遠塵坐起身,喃喃嘆道。

還是這間房,仍是被窗臺上“拌嘴”的鳥兒吵醒,若得光陰回溯,他多想回到四年前。

“公子,你起了,便來洗面更衣罷。”門外響起了一個熟悉的女聲。

既知偏房有人在等著,梅

遠塵再不回味拖沓,急忙穿上裘衣行了出去。

紫藤正勻著銀盤中的溫水,側首笑道:“公子,你來試試水溫,看得不得宜。”

她是夏承漪的貼身丫頭,平日裡,即便夏承炫和芮筱靈也不會使喚她做事。這會兒她竟自個兒提前候在了梅遠塵屋外,屬實難得。

“紫藤,怎勞你做這些事?”二人相識四年,雖算不得朋友,梅遠塵亦從未把她當成下人看,見她如尋常僕婢般要來伺候自己洗漱盥洗,心中自然有些異樣。

小姑娘今日是一襲水藍色的裝扮,身形綽約,膚白容麗,眉眼間靈氣昭昭,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自記事起,她便在頜王府了,六歲開始做伴玩婢女,可說是陪著夏承漪一起長大的。也正是因著夏承漪,她才漸漸戀上了梅遠塵這位世家公子。

“公子與別人不同,我惹事被郡主斥罵,總是他來調停護我;我想識字斷文,府上的先生都不肯教,郡主也嫌我木訥蠢笨,亦只他從不怪我胡蠻打攪;我有煩心事,爹甚麼也不理會,公子卻願耐著性子靜靜聽著;那回幫公主抓雀鳥兒,撞傷了腿腳,也是公子給我送的敷膏... ...”

“郡主好些次捉弄公子,他也向來不生氣;府上的人犯了錯,他也從來不怪罪。那些惡人... ...”想起如此梅遠塵的遭遇,紫藤不知多少次幾乎咬碎銀牙,“那些惡人真該死!”

她恨蒼天不公,“如此純善之人,你怎忍奪去他所有?”

依著大華的婚俗,富貴人家女子出閣前的貼身丫頭,多半是要陪嫁到公家的,且她們中十有八九會要做新郎的填房。運著好心的人家,被收為妾室也是尋常事。

夏承漪和梅遠塵的姻親傳開後,小妮子不知暗暗竊喜了多少回,能一生陪在夏、梅二人身邊,她是千肯萬肯,可謂做夢都想。

“我怎不能做?”紫藤一臉的挑釁意味,嬌笑道,“公主都是我伺候的,你是她未來夫君,這些事我不做,讓誰來做?”梅遠塵還想再說些“我自己來便行”甚麼的,話尚未出口已被紫藤的一句,“你忘了,上次昏迷了一個多月,也是我和公主貼身照料。”

虢山之上,梅遠塵得知父母死訊後,不自抑地嘶聲長嘯扯斷了體內諸多脈絡,足足昏迷了四十六日,期間正是夏承漪和紫藤日夜守護,悉心照料,給他換藥、淨身,按撫、揉壓,配合雲曉漾的治療。

說起這一樁,梅遠塵也就識趣地閉上了嘴,任憑她卷著熱棉巾在自己臉上、脖頸擦拭。

還待要說甚,自己甚麼地方人家也都看過、摸過,多講便是矯情。

盥洗既畢,苑外竟有客人拜門,卻是芮圖延、芮意霖叔侄到了。

這倆,一個是皇后的親舅舅,一個是皇后的弟弟,倒渾沒有權宦外戚的做派,一人一邊拉著梅遠塵到客堂落座,不一會兒便嘰嘰喳喳說起各自對當下朝局、政事的看法,還非要梅遠塵點評一二。他們眼下雖還未在朝堂任職,卻也清楚,一旦時機成熟,必會被夏承炫委以重任,研習行政理治之法刻不容緩。

芮圖賢不止數次叮囑二人,凡事多向梅家那娃子學,多跟他親近。

好容易論完時局、時政,芮意霖又央著梅遠塵細說他近幾月行走江湖遇著的趣事,嘀嘀咕咕間,三人又聊了小半個時辰。

總算紫藤機靈,適時送來早膳,才將這對叔侄“趕跑”。

“公子,他們可

算回了,你吃些早食,一會兒便出府罷,虢山頂上冷著呢,你早去早回。”前兩次回都城,梅遠塵皆是次日便去了真武觀,紫藤知他尊師重道,若非芮家這兩人拖著,怕是早就上山了。

梅遠塵提眉朝她望去,疑道:“咦,你怎知我今日要上虢山?”

紫藤只笑了笑,並不回話。

見她笑而不語,梅遠塵也再不多問,只是心想,從不知這丫頭兒的心思竟細膩如此。

都城地勢平坦,風來無阻,是以,冬日裡還是頗為清冷的。虢山乃都城少數凸起地勢,所承之風吹更甚於他處,自然也就格外的陰寒。不過梅遠塵修習內功的時日匪短,造詣更是當世頂尖,自不畏懼山風的蝕體之寒了。

小徑一路無人,他也就無甚顧慮,踩著鬥轉斜步二十三拾級而上。

“斗轉斜步二十三的前十九弄倒並不算難,我修習兩年已能貫通。不想這登極四弄卻是紛繁復雜,一年多也只就會了第一弄。”

數千階梯在尋常人行來,少說也要一兩個時辰,然,梅遠塵的這門絕世輕功早臻“魅境”,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仙人峰頂。

才進觀門,正見師父青玄道人在道場之上,御劍狂舞,使的正是真武觀的鎮派武學——真武劍法。湛明、湛為等數百老少道士圍成了好大一圈,盡皆睜大眼睛死死看向圈中。青玄性子懶散,並不常教弟子們道法武功,似這等廣播武技的機會,近二三十年裡也沒幾次。

梅遠塵湊在其間,仔細觀摩。

“接劍。”

正瞧得起勁,卻見師父驟然擲劍過來,顯是要自己顯示一番。

梅遠塵不及多想,躍出人群凌空斜身抓住劍柄,將自己所悟的真武劍法從頭使來。

長劍在他手中時而如虯龍,時而似電蛇,光影交錯間鳴音不絕,劍芒抖盛不衰,其勢竟並不比青玄遜色多少,贏得一眾同門熱烈喝彩。

湛明、湛為對視一眼,均想:“小師弟武功進益竟如此神速,倘使若州武校之時能有眼下的修為,施隱衡如何能討得便宜?”

武道一途,大成者所倚有四:一天資、二勤勉、三師道、四戰悟,四者缺一不可。

論天資,其資質之高,連當世第一人青玄都驚嘆不已。

而梅家上下幾乎被人屠戮殆盡,血仇藏於心間,他日常修習亦不可謂不勤。

學從青玄,得他一身本領傾囊相授,師道之佳誰能匹敵?

其成武學大家所缺者,除“戰悟”無他矣。

滿打滿算,梅遠塵經歷的大戰不過六七場,雖說場場驚險,畢竟差在次數寡少。然,歷經弘石灣及街角之戰,其戰悟提升良多,是以武功得此精進。

見梅遠塵三千八百六十四招真武劍法使完,場上數百道士皆一臉的意猶未盡。

“師叔他老人家的劍法有此境界就算了,想不到小師弟年不足二十,竟似也已盡得真武劍法精髓,實在... ...實在歎為觀止!”銀髮白鬚的湛覺老道士咂巴著老嘴,望著離場而去的青玄和梅遠塵嘆道。

天資為天塹,人力不可違。梅遠塵時下的武學境界,或許他們窮其一生也難以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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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一少走出人群,徑直往青玄的小院行去。

梅遠塵甫一落座,便聽師父問起:“這一趟,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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