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五章 疏闊輕狂非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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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不過是民間總結尋常百姓筋骨受損的一般調養時長。

恨紅塵自小被前任“菩提心”收養,六歲便進入了“九殿”的死士營,期間不知惡鬥了多少場,不知在生死邊緣來回過多少次,所受過的傷林林總總幾不可數,雖不曾修習調理身心的內功,然,其筋骨自愈的速度卻也遠非常人可比。

張遂光全力一擊足可裂石斷玉,在“神闕”受襲之時恨紅塵守勢雖成,畢竟內勁遠遜,臂骨被拍斷成了兩截。好在其自身體質極佳,又有徐府和素心宮即時供給的療傷聖藥,加之雲曉漾一路悉心顧看,受傷才二十幾日竟已好了大半,已是行出無礙。

住在長公主府上這些時日,所見、所聞、所聽、所感皆與過往迥異,令其心境漸變。

“整個府邸上至皇帝、皇后,下至侍衛、婢僕,待我皆甚為友善,可見姐姐生前人緣好極。”恨紅塵斜倚簷柱,半坐半靠在鏡湖園一處拐角沿邊上,暗暗想道,“我在‘九殿’十九年間,不知受了多少冷眼,也就是師父對我溫厚些。”

又想起錦州城那夜,安鹹鹽運政司府衙門中,府兵、家卒一次次悍不畏死地衝到“九殿”死士面前,拼死也要護住梅思源一家的場景。她十四歲入幽冥堂,執事百餘回,殺人不計,那種畫面還是頭一回見到。

“天下竟有如此受從僕愛護的主家,以至於人人不惜以死報效!”尤其見到雲婆、白澤、筱雪幾個半點拳腳亦不懂的婦人紛紛以血肉之軀替百里思擋下刀刃時,她的內心實實在在被震驚了。

“姐姐... ...”恨紅塵便是在海棠衝向百里思之時發現了她,“姐姐也毫不猶疑地願為他們去死。”

她至今無法理解,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卻並不妨礙自己被深深震憾。

梅遠塵出了玉瓊閬苑一路問府內執勤,總算找到了鏡湖園來,但見一素服女子倚欄而立,黛眉微蹙,一臉的若有所思相。

“若是海棠還活著,該有多好... ...”眼前的恨紅塵雖與海棠形容無差,氣質卻截然不同,“海棠溫柔細膩,恬靜又帶點跳脫,言止間令人如沐春風。白姑娘卻是冷厲素雅,凜若冰霜,總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之感。”

想起相識以來種種,他的心底尤忍不住升起了一絲忐忑。

半盞茶過去了,恨紅塵依舊輕倚簷欄,側首之姿至始

未變。梅遠塵抿了抿嘴,悄然退去。

便在這時,她的眼睫微微顫了顫。

雖同受斷骨之傷,徐簌野可沒這等優待。

一來,來都城路上大家夥兒雪中跋涉,冷勞交替,自顧不暇,實難分心;

二來,徐家此前作為,易麒麟幾人雖不會牽累至他身上,其他人多少還是有些怨懟之意的;

三來,若州徐二歷來顯貴於人前,要他央人給自己換藥療傷,屬實難為。

換藥不勤,診療不及,傷自然便好得沒那麼快了。是以,到了這當口兒,他雖已無須拄拐,行走卻仍不利索。

梅遠塵行來之時,正見他踮著腳跟往復踱步,甚是滑稽。

“二公子。”

聽了這聲音,徐簌野猛然轉身跳步而行,離著丈餘便壓著嗓門問起:“遠塵,皇上怎麼說?”

謀反,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雖見了夏牧朝的令牌,冉建功亦不敢擅言赦免,此時,徐氏數千人可還都關在若州各處監牢中,生死未決。

提及此事時,夏承炫並未露出絲毫為難之色,當即便應允了梅遠塵所請。眼下強敵環伺,內憂不斷,徐家作亂事敗後若州駐地軍營一概將佐均已換人,殘餘小股人馬當難再有大作為。既有施恩之機,他也樂得做這個人情。何況,徐嘯鈺等主事之人早已遠遁,牢中關的不過是些邊緣小角色,殺不殺於大局並不妨礙。最關鍵的是梅遠塵那句——“弘石灣畔若非徐家二公子捨命相救,我已死於張遂光之手了。”

活梅遠塵之命,這是個天大的恩情,與之相比,赦免幾千不相干的囚徒根本就是件不需多慮的小事。

“辦成了。皇上承諾,徐家之事絕不誅連。牢中在押諸人只要查清當夜未參與叛亂的,很快便會釋放。但你父親、叔伯幾人,朝廷明面上還是要緝拿的,這怕是疏通不得的。你若知了他們行蹤,勸他們再不要與朝廷為敵。”梅遠塵正色道,“以我對承炫的瞭解,只要你父親、叔伯不再做出格的事情,他不會再派人去大肆蒐羅了。但他們若執迷不悟,此間之事未必不會再溯,屆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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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很明顯,要朝廷赦免徐家的人,不是不可以,但徐嘯鈺、徐嘯依這些徐家高手不能再造次了,否則新舊賬一起算。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簌野忙不迭回道。

當然明白,朝廷明面上絕對不可能赦免徐嘯鈺等人的,否則其他勢力對官府稍有不滿便紛紛效仿造反作亂,豈不天下大亂?

其餘直接參與作亂的人會被治罪,徐簌野也早已料到,他想爭取赦免的,乃是那些被株連的親族。

“徐家參與兵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牢中關的九成九是不知情由的徐氏眷屬和外門弟子,能救得他們已是萬萬之幸了。”

徐簌野心中大蕩,面色亂跳,幾度哽咽皆不成聲,所有感激付諸於一手,重重拍在梅遠塵肩上。

作為家主嫡子,他卻向來遠離徐氏核心事務,雖說武功傲視平輩,在江湖上可謂聲名顯赫,然在族裡的威信卻遠不及徐簌功。父親、叔伯更是早把下任家主之位內定給了這位堂兄。徐簌野倒不在乎那家主之位,只是,族裡上下的忽視多少在他心底滋生了一些卑怯。此時能為一族之人成此大事,教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還有甚麼比活萬千族人性命更重要?

幼時失了孃親,逢此劇變,他的性情難免有些乖張、叛逆,待年歲漸長心性漸正時卻發現,父親、大伯、二伯、堂兄弟姐妹們對自己的認識早已深固,而簌功堂兄的為人處事卻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認同。

“初時,我做甚麼你們都覺得不對;後來,我做甚麼你們都不願管。再後來,我武功越來越好,大家對我總算高看兩眼,但也僅僅如此而已。在你們眼中,我仍是那個放蕩不羈、行事恣意、不顧後果的愣頭青。”

一個天資如此拔萃、性情如此剛毅之人,怎甘心長期被親族排斥在外?

這些年來,徐簌野一直在等一個機宜,等一個能扭轉乾坤,顛覆所有人對他感觀的機宜。

武林會盟初期,他想著,“倘使我能在武校之時斬荊披棘,助徐家領馭武林,屆時父親他們必然重新審視於我... ...”

武林會盟中期,他得知自己乃端木氏後裔,又想著在起事當夜憑一身武藝殺敵建功,助徐家兵鋒所指,所向披靡,不想事到臨頭,徐嘯鈺他們竟甚麼任務也沒有派給他。

至於會盟末期,徐家兵變事敗,族人死傷枕藉,數千親族老弱鋃鐺入獄,他才意識到真正能讓大家對自己刮目相看的機會到了。

疏闊輕狂非本意,若得尊崇亦可彰。

倘有一日乾坤定,何惜以死顯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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