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一章 朱府宅院宴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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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正廳之上,梅思源眾人已落位坐定。

“大人,請稍坐著。下人們手腳不利落,小民這便去催!”知此間諸位官爺尚未用過午膳,朱由顓安排諸人坐定,便辭了身去了伙房。

梅思源新來安鹹,自想瞭解此間民生多些,是以拒了州府鹽政司的安排,領著親衛隨從八人邊走邊問,一路緩緩摸索而來。到這山埗頭村已過未時二刻,朱府一家上下老小午膳已畢,哪裡有這許多現成飯食供九人入膳?是以剛聽得老管事說來,便急急遣了老媽子、老長工去燒火煮水、殺牲宰禽。非是下人有意偷懶,只是這造飯燒菜實在不可一蹴而就,該翻就要翻,該炒便得炒,少了鍋裡面半樣的功夫,菜餚又怎得美味?朱由顓自然曉得這清白道理,但又如何敢與眾人講?只怕幾位大人候久了不悅,是以急急脫了身,親到伙房監工去了。

“一清、此間有一事,差你去辦。”梅思源此行帶來四名親衛,這顧一清便是其中一人。按照大華朝朝臣護衛律,正三品職往上官員即有由領侍衛府配調的護衛親兵。四年前,梅思源右遷至清溪郡察司官,領正三品銜,這四人便是他的護衛親兵。今再右遷安鹹鹽運政司,掛從一品職領正二品銜,護衛人數亦增加到了十二人,便把這四人從清溪郡察司府隨調了過來。

“大人請講!”顧一清離座躬身抱拳道。四人中,顧一清資歷最老,此時領侍衛隊長職。

“一會兒你去找李保長,午膳叫他來作陪,我正有許些事要與他瞭解一番。另,請他攜發現鹽洞那佃農同來。朝廷的恩賞只怕還不曾下,今我受領安鹹鹽政司,既來到此間,當先私賞於他,以茲致謝。”

“屬下領命,這便去辦!”言畢,即領三人向廳外行去。

“雲叔?”梅思源喚道,卻未聽得有人答話。

“大人,父親說今夜大人可能將在此處留宿,便先去檢視附近地形了!”雲鵠此時頂替父親位置,貼身保護著梅思源。

“呵呵,雲叔也太小心了!此地如此僻靜,想來是不會有甚麼賊人的。”梅思源笑著說道。然,言語中對雲鳶處事之謹慎自是認可十分。

雲鵠卻不敢作此想,嚴肅答道:“大人安危,絕對半分馬虎不得。我雲家上下,盡受梅府厚恩,便是萬死亦不可使大人損傷分毫!臨行頜王殿下已有告知,大人此來,自會損及朝中大人物利益,只怕他們未必甘心,教我們絕不可有半盞茶的鬆懈。”

“唉,思源此來,本意只為治鹽。然我身處朝局,又如何能脫身於政派糾葛?民生如此艱難,何不齊心解民之疾苦?朝局政爭,何時能止啊?”梅思源心酸嘆道。

朱由顓家資豐厚,豢養三禽五畜以百千計。先前一番從側打聽,得知此行人間的華服中年竟是當朝一品大臣,一時又驚又喜。驚的是,這中年似乎也就不惑之年,何以竟能登此極位?先前自己暗裡估摸著,不得了是位三五品的郡州府大人。喜的是,當朝一品臨自家府宅用膳就宿,實在是天大的臉面,氏族族史必定濃墨特寫傳流於後人。想自己除卻略有家資,其他似乎也平常的緊:既未入仕謀得一官半職,亦未懸壺救世生人性命。當朝重臣入門乃畢生最值罄書之事,自要辦得百般周到細緻,是以巴不得府中食材上的席面的全都做餚入席。“這個蒜蓉鴨,鴨毛你可得去淨囉,哎,那個乳羊熟地湯得把羊的羶味焯掉......”朱由顓平日裡就飲食講究,於這烹煮倒在行的很,這時恨不能奪來鍋勺親自下廚,“做好的便快端到水灶給熱著!”

一桌二十三碟,四湯五蒸六燉七燒,中間擺只烤全豬,這便是朱府上下耗時一個時辰給梅思源諸人備的一席午膳。

“呵呵,梅大人,久候了!便請入席就膳了!”朱由顓強笑著說道,心下卻想:“令這位一品大人候了一個時辰,實在大不敬,只盼能體諒一二才好。”

梅思源從座起身,執手道:“有勞朱先生了。我自作主張請了李保長和一位佃農大哥同席,望先生不怪!”

聽得梅思源道來,似乎並不置氣,朱由顓心下一鬆,急忙回道:“哪裡哪裡!小民哪能有半點意見?梅大人著實太客氣了!”

“那便叨擾了。”梅思源報以一笑,再謂顧一清道:“去請李保長和老么兄弟入席。”

近來,老么只覺全身力氣實在用不完,這日便是早早起了身,天剛亮便去給朱財主的水田挖荸薺。往日裡,鄰里左近不分老少皆喚他“老么”的,自有了“盲山探鹽”的事故,年少的喚他“老么大叔”,年紀相仿的皆喚他“老么大哥”,喚得老么臉上時常有笑。午時小憩間,婆娘送來黍米粥,飯筒裡面還放了幾勺醃菜蘿蔔乾,自被老么舔食得乾淨。飯飽下地幹活才一刻不到,遠遠便聽得李保長在喊自己。老保長說明來由,乖乖不得了,原竟是東家請自己到府宅去用午膳!

“可要怎般?我這一身泥淖的,哪裡進得東家的大門?”老么急了,就要來辭。李保長哪裡肯,令老么在溝渠洗漱一番便急急拉著去了。既到了村裡,只見兩個差官在候,老么雙腿一軟,幾乎撞在一旁籬上,想道:“壞了,莫不是鹽洞出了甚麼差錯,官爺竟要來抓我抵罪了?”只見官差快步走來,對自己揖手,和聲道:“我家大人請老么大哥同席用膳!”

“是請我吃飯麼?哪裡有這般好事?”老么心下稍定,將信將疑,唯唯諾諾跟在後邊往朱家府宅行去,路上一顆心兀自忐忑不安。

這時老么與老保長正在偏廳候著,見顧一清正快步行來。“老么兄弟,請入席!”聽他來叫自己,在偏廳候了半個時辰的老么才信大於疑,躬腰站起。顧一清幾番做了請手勢,老么只看著自己,一臉惶惑,卻駐足猶疑不行。顧一清沒法,只得先行在前。老么兩眼張望一會兒,迤迤隨行在後。

桌上十二人中,梅思源和隨從八人摸黑從阜州鄞陽縣出發,已騎行多時,腹中早已飢餓難耐。席上梅思源向眾人祝了開席酒,大家便拾筷賣力吃將起來。朱由顓和老保長作陪席間,滿臉堆笑,自然亦不免頻頻動筷引菜。此間就只老么,在位上看看眾人,又看看杯盤,伸頭張目,如坐針氈。梅思源瞧見了,似乎心下有了猜想,笑著謂他道:“老么兄弟,你如何不動碗筷?”

老么正吞嚥口水間,驟聽得座上高官問起,急忙想去答話,哪想喉嚨一緊,卻把口水倒灌入鼻,嗆得他就要打噴嚏。待氣息稍順,乃愣笑著說道:“呵呵,我不餓的!我不餓的!”嘴上說著,眼睛卻忍不住瞥向席間餐盤中種種肉食佳餚,心下想著:“哎喲,我的皇天老母!這世間哪裡有這麼許多好肉好菜啊!”老么似乎察覺梅思源似乎看見自己窘樣,又道了一句:“嘿嘿,我吃過了,不餓的!”

梅思源何等聰慧的人品,自然想到多半是老么自覺卑微,與眾人同席,哪敢放肆吃喝,正拘著自己。乃向一旁的親衛笑罵道:“壬饃,就顧自己吃飽!倒是給老么兄弟夾幾個菜啊!”薛壬饃乃梅思源從清溪隨調過來四名親衛中年紀最幼的一位,此刻正對付著盤裡的大豬肘子。忽聽大人喚自己名字,筷子一抖,險些把好大一個肘子撥到盤外。這時尷尬起身,伸手用力扯下左前餐盤內麻酥雞上一條雞腿,兩筷夾著大雞腿,往老么碗裡放去。老么緊緊盯著雞腿,生怕其半路要掉下。幸而一路無虞,雞腿穩穩落在他碗裡。雞腿落下一瞬,老么身形一震,就要伸手去拿。手就到碗邊,突然止住,縮到桌下,尷尬地對著眾人笑著。 “老么兄弟,你隨意便是,此間乃是私下飲食,沒有那許多規矩。”梅思源見此情形,亦絲毫不介懷,溫聲對其言道。

老么自已察覺到這群官爺似乎都人好的緊,當下心裡放鬆許多,看著碗裡雞腿,只覺實在難以經受誘惑,嘿嘿笑道:“我,嘿嘿,那我就吃一些,吃一些罷!”說完抓起碗邊筷子,吃開了去。沒幾個呼吸的功夫,好大一條雞腿便快吃完,梅思源對著薛壬饃示意。薛壬饃得了暗令,又往老么碗裡夾了好大幾塊燉牛筋。“嗯!嗯!”老么口中有食不能言,只發出“嗯嗯”的聲音。

“呃~呃!”,老么肚子實在裝不下了,重重打了幾個飽嗝。肚子雖已飽脹,心中卻欲求不滿,仍是不捨地盯著一席殘羹,“哎,還剩著這麼多肉菜哩!那盤蒜蓉鴨還有大半只,那缽燉牛骨都沒怎麼動過呢!中間那只烤乳豬,怕是還掛了十幾斤熟肉,嘖嘖,唉!可惜婆娘和兩個娃兒不在啊!”

梅思源在一旁將這一切看得仔細。這老么衣著襤褸,面容枯槁,一雙大手佈滿裂痕老繭,實在是個最最真實的窮苦人。自己雖曾經歷家道沒落,仕途艱難,但也從來衣食無憂。此刻雖領二品銜,卻掛一品職,領著一品俸祿,每年銀錢六千五百兩,更是錦衣玉食。這些貧苦百姓的日常與自己實有雲泥之別,一時心生惻隱。

“朱先生,可否把這些剩菜皆贈於我?”此時眾人已膳畢,正坐在膳廳旁茶案稍事休息,梅思源謂對坐的朱由顓道。

“哎喲,小民招待不周,這,這,小民這便遣人再去備一席酒菜!”朱由顓忙從座上站起,神色慌張道,還道是這位大人竟不曾吃飽,抑或對此間膳食不喜。

梅思源見狀,知是朱由顓誤會自己,當即起身笑道:“先生誤會了。這位老么兄弟想來還有老少在家,我想做個人情,不如把這所剩菜餚都給這位老么家裡送去。”

朱由顓這才醒悟,笑笑道:“哦!哦,原來是這般!那自然好!自然是好了!小民這就趁還熱乎著,叫人把飯菜都給老么家裡送去!”說完,辭了身下去安排。老么原本正在心下想著,聽得官爺和東家對答,竟原本道出了自己心聲,一時好不激動,眼眶布了血絲,就要流出淚來,暗暗想著:“婆娘、娃兒,你們今兒也可吃頓頂天的好了!”

“老么兄弟,你可否借一步說話?”梅思源看著老么,喚道。

這老么不明就裡,痴痴站在原處,撓著頭,傻笑回道:“嘿嘿”。

梅思源無奈搖頭笑道:“老么兄弟,過來說話罷。我正有話跟你說。”

這話老么便懂了,痛快應承了:“哎!”快步往茶案行去。

“你可知我是做甚麼的麼?”梅思源問老么道。

“我不知,只曉得你是個天大的好官!”老么傻笑答道。

梅思源得到老么此般滑稽回答,竟覺十分如意,又道:“我便是這大華朝廷管鹽的官了,你在這盲山找到這鹽礦,實在幫了我極大的忙,我定要好好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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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哪裡話。我就算幫這一小小忙,今日膳間卻吃這許多飯菜,你還要送菜給我婆娘、娃兒,我甚覺過意不去哩!”老么哪裡能有那般眼界,只覺自己所作實在微不足道,而這位大人對自己又實在太過客氣,感念定是祖上積了大德,才得了這般厚報。

“老么大哥,你以為在此間過活,何物最是緊要?”梅思源自內心感激老么找到鹽礦,將來或解千萬人少鹽之危,是以想犒賞他一番。

老么一時愣住,半晌乃失望答道:“要說最最緊要,那自然是田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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