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草木歸其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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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此話的李金松一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好嘞,多謝姑娘。我叫李金松,你叫我大松就行,你怎麼稱呼?”

女子冷不防被他嚇了一跳,瞪了大大咧咧的粉袍男子一眼,並未回答,“你們兩個也快點進來吧,一會被別人看到就麻煩了。”

李安生和洛陽對視一眼,前者笑著點了點頭,後者則對女子打了個稽首。

把李安生三人帶進廳堂後女子的嘴就沒停過,嘰嘰喳喳了半柱香的功夫,才一拍腦袋,想起來回應那明顯一根筋的粉袍男子,名字很具英氣,餘瑾傑。

餘瑾傑的院子其實不大,更可以說是很小,一間廂房,一個廳堂,還有一間柴房,桌上擺著一碗米飯,一碗白菜炒豆腐,還有一碟鹹菜。

可笑的是女子剛說完自己的名字一聲突兀的“咕咚”聲伴隨著李金松喉結的滾動就響徹在了突然安靜下來的房間中,餘瑾傑臉色古怪著走了出去,沒過多大會就回來了,端著一個菜盤,上面是三碗米飯,一盤臘肉,一盤鹹菜,粉袍男子趕忙接了過來。

狼吞虎嚥過後,李安生攔住了要收拾碗筷的餘瑾傑,哪有吃人家的再讓人家刷洗的道理,大松兄弟和洛陽也都跟著說我來我來,於是李安生就把所有東西都推到了兩人面前,成人之美嘛。

看著惡狠狠出去的兩人,餘瑾傑笑得花枝亂顫,“你們交情一定很好吧?”

李安生遲疑了一下,“不,和他們都是才認識,你呢?一個人住在這裡?”

妝容清豔的女子難以置信,“嗯,爹孃都在別的地方,你們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明天就快點離開這裡吧。”

將將刷完碗回來的李金松不解道,“為什麼?”

洛陽替女子回答道,“我們現在是過街老鼠,走到哪都被罵,不走還有什麼辦法。”

李安生不置可否,“這裡是還有什麼事情?”

餘瑾傑躊躇了一會道,“不知道你們進城後有沒有發現,除了千靈居里吃喝玩樂的,街上就很少有青壯年男女了。”

李金松沉聲道,“確實是這樣,我來這裡已經兩天了,除了千靈居和酒鋪,街上貌似幾乎沒有青壯年男女。”

洛陽微微頷首,“安生,你先前讓我把城中人都喊到千靈居去,出來的也只有老人和孩子。”

李安生有些頭大,他是擅於也精於推測,但委實懶得想這些無關的事情,餘瑾傑的表情卻是嚴肅了起來,“馬戲城爆發了瘟疫,已經半個多月了,死了幾十人了,都是青壯男女,還活著的人現在都被關在家中,你們明天一定要離開這裡。”

“什麼?瘟…唔”

洛陽一把捂住了李金松的嘴,李安生立馬撕下一截衣服擋住了嘴和鼻子,這倒是輪到餘瑾傑有些吃驚了,“你早就知道?不對不對,你的反應告訴我你也是才知道,可你怎麼絲毫沒有…”

李安生接過了話,自問自答道,“絲毫沒有震驚對吧?有什麼好奇怪的,我的確是從你口中才得知的馬戲城有瘟疫,不過這沒什麼讓人難以想通的。”

餘瑾傑彷彿明白了什麼,“嗯,都是報應。”

一旁李金松急了起來,“為什麼,你們倆倒是說啊”

洛陽拍了拍李金松,道,“我想應該和你們街上那些野味館有干係吧?”

餘瑾傑眼中多出了一抹難以言明的意味,“是這樣的,據說最早出現疫情的第一個人,生吃了一種蝙蝠。沒過半旬,就開始發熱咳嗽,渾身無力了。你們明天起來後就走罷,免得也被

傳染上。”

嘆息過後,房間裡久久無聲,李金松率先打破了沉默,“能否帶我去染病人家看看?”

李安生若有所思,姑娘則大吃一驚,“你瘋了嗎?”

粉袍男子憨厚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布囊,“我是神農谷弟子。”

青衣少年頓時瞭然,難怪那個布囊那麼眼熟,原來是藥囊,餘瑾傑卻不知“神農谷”為何物,“神農谷?你是醫師?”

洛陽為她解答,“也可以這麼說,神農谷是我們那邊最著名的藥家門派,其祖師爺算得上是中藥一門的開山鼻祖。”

餘瑾傑聽完後再看向粉袍男子的目光裡便多了幾分嚮往,“可是馬戲城所有的醫師,連臨近落葉山和麥冬國的醫師也來了很多了,都很難控制疫情,你這麼年輕會不會…還有就是今天在外面你們不是都被他們趕出來了嗎…”

粉袍男子灑然一笑,“可笑,他們不懂,就算他們不辨好壞,把我往外轟,我還是要救他們,不為別的,身為藥家子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男子目光清澈,又補充道,“不是佛家的那句偈語,是我們藥家的祖訓。另外還要勞煩餘姑娘,到時候費心幫我跟他們說些公道話。”

洛陽望向李安生,意味幽長,“你是留下來一起救人還是?”

青衣少年頓豫片刻,“留下,不過我藥義並不怎麼精湛,所以只救孩子。”

身在馬戲城卻並非此地為家鄉的餘姑娘,朝三人深深作了一揖。

幾人都睡下後李安生在馬戲城內走了一遍,家家門口拴的靈獸都還在,街上店鋪以馬戲野味居多,抬頭望去,月光朦朧,算不上昏暗,也絕對算不得明亮。

不知何時,少年身後多出一人。

———

那天夜裡,李安生也沒有去問姑娘的街坊鄰里為什麼都視她如蒼蠅老鼠,而是問到,“可以把你受過的委屈和我講一下嗎?”

“報過官,他們衙門裡有人,沒關幾天就被放出來了。”

“出來後?”

“嗯,我沒讓我爹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對這個地方一定很失望吧?”

女孩神情悽苦,不再說話,唯獨一雙眼睛,彷彿一潭死水,再也無聲。

———

少年有一碗最清甜的酒,敬給來來往往於這世間辛辛苦苦的人。

就像少年唸叨的那樣,“佛家一邊講究眾生平等,為證功德立戒只吃那蔬果,還號召世人不食葷腥,看似正大光明無罪錯,一邊又說那豬狗野菜皆平等,更有佛語‘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如此一來眾僧弟子每日所做,與烹煮牛羊有何區別?又何來不食葷腥呢?”

“所以哪有什麼不同,哪有什麼佛,都是最初的模樣,也本來都是最原本的模樣,便是最好。”

———

翌日一大早,馬戲城很快便有人發現余姓姑娘家掛出了藥字的牌子,餘瑾傑站在牌子旁,有人問道,“餘丫頭,你這是掛錯了?”

無論什麼問題,餘瑾傑都一一笑著回答。

沒多久,餘瑾傑的小院便開始腳步聲不斷起來,桌子不夠大,就擺了條木岸,坐在案前的正是已經蒙上了面罩的李安生三人。

當李安生也將手搭上老人手腕聽脈的時候,洛陽和李金松投來了驚訝的目光,少年笑笑,沒有解釋。

在長命鋪的時候,李苦從小就教了自己這些

,怎麼可能只是略懂皮毛呢。

三人醫治手段均大相徑異,李金松完全是藥家法子,聽問切,聞是沒敢聞,洛陽則是硬靠自身渾厚靈氣往外逼毒,不過在馬戲城人眼裡就變成了推運,這一幕看的李安生心裡面直罵娘,這尼瑪狗道士到底什麼境界敢這麼霍霍?

一直到深夜時分,院門方才關上。

李金松面色沉重,洛陽則直接癱倒在了地上,李安生倒是沒什麼,還笑得挺開心,對著站在牆角有些拘束的十幾個孩子揮了揮手,“板凳不夠,都坐地上。”

李安生拍了拍洛陽的肩膀,又看向李金松,“怎麼說?”

一襲粉袍的神農谷藥師有些出神,“很嚴峻,找不到傳染源,疫毒很古怪,大概是從口鼻呼入,我只給他們開了一些增強體質、清肺固元的草藥,這些孩子需要泡高溫酒浴,那些已經染病的人做的很對,最好先不要出門了。對了,還要有勞餘姑娘,算了,我同你一起去。”

洛陽趁這個空隙說道,“我的靈氣只能清除他們體外及表面的疫毒,血液中的無法驅除。”

李安生對孩子們招了招手,眼睛眯成了月牙兒,“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這種病疫纏身啊?”

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喊了出來,“我知道,因為他們都生吃野味!”

小男孩約莫五六歲,一頭短髮像桃心,此時得意地雙手環胸,似乎是為了邀功,又說道,“我娘聽我的就沒事,我爹不聽我的勸就被傳染上了吧,哼哼。”

李安生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走,我們去把你娘喊過來和你一塊住在這裡。”

小男孩蹦蹦跳跳跟著李安生出了門,院子裡空餘下洛陽面對其餘孩童,最大的不過總角之年,最小的才垂髫之歲。

洛陽望向門外空無一人的街道,輕聲低語道,“他還真是狠得下心啊,除了無罪天真之齡,一個都不救。”

不料這話被一個耳朵尖的小女孩聽到了,“哥哥,先前出去那位哥哥可以救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救活那些被吃掉的小狐狸和小鹿呀?”

又一個男孩搭話,“對對對,還有老吳家籠子裡鎖的那些什麼傻狍子啊,果子狸啊,也讓哥哥都救走好不好?”

———

數月後,馬戲城。

一場疫情過後,除了寥寥幾戶人家,一個不剩,然而舊人去,新人來,亙古不變。想必最初的時候原本也是這般模樣吧。

廟門裡,新來的僧人依然在講經,眾生平等,貪吃妄嗔,忌食葷腥,齋房裡,蔬菜瓜果新鮮亦然。

廟門外,野味館依然美名遠揚,熊掌,鹿茸,猴腦,甚至是蝙蝠,吸引了不少慕名而來的富賈或是官家來一嘗為快。

一個叫餘瑾傑的姑娘在故事裡活了下來,另一個叫餘瑾傑的小姑娘也早早地就死在了現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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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之際,也會有某位有幸度過劫難的婦人神色充滿希翼,小聲唸唸有詞,“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

雙手輕輕合十,祈望著平安護過一個又一個春秋。

在陽光的照耀下,婦人鬢間額前,是那一圈又一圈猶如泛著銀白波浪的年輪。

就像不會說話的野生飛禽走獸說的話一樣:

“戰爭結束了嗎?”

“是的,戰爭結束了。”

“戰爭過後,他們又該吃我們了?”

“是的,他們又會吃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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