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三章 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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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臺上燈火亮起,顧盼盼楚湘湘和少女芊芊並肩站在臺口斂裾行禮。適才的表演之中,那白衣女子正是楚湘湘,青衣少女是芊芊。萬花樓和群芳閣攜手奉獻了這一場讓人瞠目結舌的大秀。

絕大多數人根本沒有見識過如此奢華富麗匪夷所思的表演,心中的驚訝和激動可想而知。場下呼喊聲掌聲不斷,一直伴隨著眾人謝幕上船離開舞臺。

評判席上,一場激烈的爭論正在展開,這一次對於這場表演,評判團產生了極大的分歧。以大畫師晏道安、大樂師唐玉為首的八九人對剛才的這場表演讚不絕口。認為這場表演空前絕後,精彩絕倫。特別是大畫師晏道安,本就愛畫如痴,此時見到洛神賦圖被以這種表演的形式表現出來,覺得突破了自己的想象力,甚為歎服。

晏道安指出了幾個細節,其一,臺前的五道屏風上所繪的正是《洛神賦圖》的全景。之所以分為五道屏風,那並非胡亂而為之。因為那正是《洛神賦圖》之中的五個場景,分別為:邂逅、生情、殊途、分離、悵歸。雖然因為原圖軼失,各種自稱是臨摹原圖的版本層出不窮,但這五個場景卻是公認的原圖所作。由此可以看出,設計這場演出的人絕非胡亂而為。

其二,在洛神現身那一段,波濤中出沒的文魚鯨鯢鸞鳳等異獸在各種摹本之中皆有所描繪,但晏道安認為皆不符合想象和場景,破壞了整體的圖畫,故而適得其反。然而這一次舞臺上出現的各種異獸看上去稀奇古怪,但卻很符合曹子建《洛神賦》原文的意境。可見那些豹頭魚身飛翅奇形怪狀的異獸絕非憑空而想,必是經過考證。光是這一點,便足見下了一番苦功夫,和設計者對於此次表演的一種極為慎重精細的態度。

其三,晏道安對於這種將畫作演變成舞臺上的表演極為推崇。作為當世大畫師,他知道丹青之道之所以小眾,只為士大夫之流所喜,很大原因是百姓們不懂鑑賞。百姓們偏好舞樂詩詞,故而凡稱有才,必是詩詞歌賦。凡稱才藝,必是舞蹈歌藝。而畫作因為難以通俗,反而並不為人所重視。大周天下,文士揚名在一詩一詞之間,花魁揚名在一曲一舞之中,畫藝這一行反為冷門,不易為人所知。而這一場大秀開了一種先河,將畫藝直接推到尋常百姓面前,以歌舞為其佐,無疑是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嘗試。這一點無人敢為之。

對於晏道安的點評,評判席上的大部分人深以為然。所謂行家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晏道安的這一番話顯然不是衝口而出,而是深思熟慮細心體味而言的。

大樂師唐玉也從音律的角度提出了幾點細節。行家便是行家,他不說,不少評判還真的沒注意。他說出這些細節後,眾評判才明白這場大秀的匠心之處。

唐玉告訴眾評判,光是樂曲這一項,從開始時的水幕彩光之時起,這場演出一共變幻了五種曲風。從富麗堂皇的大雅之樂到悠揚清麗的曲詞清調,當中更有上古雅樂這種已經極少使用的音律,但用在特定的場景之中,卻倍增感染之力。特別是宓妃出場之時,那一段上古雅樂更是讓人心生崇敬聖潔之感,幾可使人迷幻於真實和虛幻之中。而最後那一段曲子,雖然連唐玉也不知是何種曲風,但那一首卻恰恰是點睛之作。唐玉自認為自己是不可能做出那種音律的,太奇怪了,但卻又很貼切這場表演。

唐玉和晏道安的一番點評讓幾名評判團成員立刻倒戈,十五人之中竟有十人認為此場表演可謂上上之評,最起碼也是上中之評。然而,以翰林院大學士袁先道為代表的幾人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袁先道是評判團首席,為人一向公正端方,眾人對他的意見還是不敢怠慢的。

“以老夫來看,適才這場表演,我有八字考評。華而不實,本末倒置。以老夫來評斷,老夫必給下等。”袁先道一開口便放了個重磅炸彈。

“老夫子,可不能以好惡而評,要有理有據才成啊。”有人忙提醒道。

“那是自然,老夫豈是那樣的人?老夫承認,這場表演是老夫生平從未見識過的場面。場面之輝煌華麗可謂絕無僅有。看得出來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但是諸位莫忘了,花魁大賽主要還是色藝比拼,看的是參賽花魁的色藝,其他一切手段只能是輔佐而已。然而在這場表演之中,場面大於技藝,這是不是本末倒置?”袁先道沉聲道。

“這……似乎是有些道理。”有人點頭道。

“花魁大賽就該是花魁大賽的樣子,而非耗費鉅額錢物營造如此場面。如此下去,眾人攀比,耗費鉅萬,又有何益?僅從這一點便不可助長。老夫承認那顧盼盼的一段舞蹈驚絕豔豔,然而卻敵不過這巨大的場面,起碼老夫現在腦子裡只有對場面宏大的印象,對顧盼盼的舞技卻印象不深了。”袁先道繼續道。

“袁大學士所言甚是,您這麼一說,我們也似乎有同感。還有那最後一曲,我也覺得有些奇怪,那一曲名叫仙才嘆,無論曲調和歌詞都聞所未聞,確實怪異。曲兒平淡,詞也不遵格律,言語直白淺顯,實不能稱之為佳作。所以,若從花魁才藝上來看,似乎確實不夠精彩。”一名評判緩緩點頭道。

幾名評判均表示同意,立刻評判團中的形勢大變,又有五六名評判傾向於袁先道一方,頓成勢均力敵之勢。

方敦孺一開始並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林覺所為,目睹弟子設計的這場驚豔大秀,方敦孺心裡其實是很得意的。至於袁先道他們說的那些話,方敦孺心知肚明那是吹毛求疵。今日的形勢他看的很清楚,不久前他和嚴正肅有過簡短的交流,知道這一次評判團中的六七名來自京城翰林院的夫子恐怕不會太公正,因為此事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花魁之爭。評判團中也必有人受到了拉攏。

當聽到袁先道和幾名其他評判團的成員大放厥詞吹毛求疵時,方敦孺頓時心如明鏡一般。

“袁夫子,莫夫子,你們是在開玩笑麼?顧盼盼那一段浪頭的舞蹈極為精彩,堪比柳依依掌上之舞,驚豔絕倫。最後那一首《仙才嘆》乃點睛之曲,詞曲和諧,情深款款,極大的豐富了整個演出。在你們看來卻是平平無奇?為何老夫一場看下來,對於整個演出的內容印象深刻?你們卻說只記住那些光影輝煌之景?整場演出,正是要以這種輝煌熱鬧襯托處此後的洛神千百年的孤獨寂寥,就像是寫文章,抑揚交錯,頓挫相合,那正是一種極為高明的手法。況且我懷疑你們都沒有認真的看這場演出,老夫覺得這演出可不僅是熱鬧而已。那最後一段,宓妃說的那幾句話,她說她其實早就和曹子建在一起了,那便是說,我們世俗所見的分離和遺憾其實並非是自做多情的。她和曹子建早已心靈相通永世在一處,外人的遺憾只是誤解罷了。這恰恰是迄今為止老夫見過的最豁達最有新意的對洛神賦中曹子建和宓妃之間情義的詮釋。你們難道只看到了這是一場熱鬧的表演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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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正肅這麼一說,幾名剛才搖擺不定的評判恍然大悟。他們的搖擺正恰是他們沒看清楚這場表演,沒領會到熱鬧表象之後的深意,所以別人一說,他們也便變了主意。

“老夫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好比你們拿著一篇文章讀來讀去沒去體味作者的意圖,卻不斷指謫字跡的美醜,文章的長短。豈非可笑?完全沒看到點子上嘛。幾位夫子都是飽學之士,理應不會說出適才那般無知之語,我實不知你們到底是怎麼了。我等讀書人說話行事都要由心而發,可不能昧著良心啊。這麼多年來,幾位都被請來為杭州花魁大賽評判,那是因為幾位公正賢明,幾位可不要辜負了他人的信任啊。”

“這個……”袁先道等幾人面孔紫漲,羞臊不已。以他們的才學焉能不知演出中表達的意思,但事前早已得了某人的知會,告訴他們這一次花魁大賽決不能讓杭州城奪魁,所以才不得不說那些話。那可是呂相親自召見幾人要求他們做的。袁先道雖是文壇領袖,但他的為人卻值得商榷。平時和呂中天走得很近,雖然文章詩詞一流,但卻還是在做人上有些媚骨。

“方山長,你這話便不對了。各人有各人的見解,我等難道非要跟你見解相同麼?我們都知道,這場演出是你的學生林覺所為,你為自己的學生辯解,這算不算是假公濟私呢?”一人開口反駁道。

方敦孺冷笑道:“見解不同自然是可以的,但不能鬧笑話。譬如一個人殺了人,眾人都說殺人者該受律法懲處,有人偏說殺人者是勇武之人,那便是違背良知道德了。違背良知道德的見解那還堅持作甚?豈非愚蠢?”

袁先道緩過神來,沉聲道:“方山長,如此舉例是不對的,這可不是殺人,只是對這場演出的見解罷了。老夫不跟你爭吵,但老夫堅持我的意見。你為你的學生辯解,老夫也不糾纏什麼不公平什麼假公濟私,此乃人之常情。你也別來說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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