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零章 血墨寫遺書 臨行跪囑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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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基默然而坐,百感交集,一時想到母親周夫人,一時想到弟弟文礎,一時想到義僕胡三,一時又想到父親公映……譚府連連遭遇的災厄,不禁令他悲從中來,淚花盈眶。

忽然,他伸出左手,狠狠咬破食指,就著硯臺滴滴滴血。

待血滴足,復取墨條,磨起墨來。

磨墨多時,滿滿一硯臺血墨出現在眼前。

文基又取信紙鋪開,提筆蘸起血墨,凝思片刻,開始寫起遺書來,每一個字都沾著心血,每一個字都書寫得那麼沉重,寫著寫著……淚珠簌簌滴落。

文基那裡滿含深情寫著遺書。

燕靈這裡睡著睡著就迷糊醒來。

卻忽覺腿下空空,臂下空空,頸下也空空,伸手一摸,空空如也:咦——相公哪裡去了?

燕靈一個激靈,酒性驟然嚇得盡光,呼地一下驚坐起來。

四下打量,相公果然不在室內!

她霎時三魂唬掉兩魂半,驚慌失措地叫嚷起來:“小化!小化!相公呢?相公到哪裡去了?!小化!小化……”

“來了,來了……”小化揉著惺忪的睡眼走進來,“少夫人,你嚷什麼呢?”

“相公!相公不見了?!”燕靈六神無主。

“哦。”小化依舊睡意朦朧。

“‘哦’你個頭!你這個沒心沒肺的,還沒有睡醒啊?快醒醒,相公不見了!相公說明日黃昏再走的,難不成這深更半夜的就走了?!”

“哪會。”小化被罵醒來,“說不定大公子吃多了酒正在外面吹風呢?”

“吹風?相公都冷呢,還去什麼吹風?!但也說不定,我們快出去找找!”燕靈心急如焚,此時此刻也只有這般指望了。

她滾身下床,拉起小化,跑出臥室。

一陣夜風迎面撲來,冷颼颼地刮臉鑽頸,好不叫人感到寒冷!

幸虧二人都是和衣而睡的,這才經住了江南丘陵倒春寒的侵襲,但仍不禁打了兩個寒噤。

再看天光,新月早無,滿天冷星,原來已是深夜時分。

二人急來尋找,才轉過走廊,文礎書房內的燈光就投入眼簾來。

小化驚喜指道:“少夫人,二公子書房裡的燈亮著,大公子肯定就在那裡。”

“嗯!快去看看!”燕靈大松一口氣,拉著小化快走,腳步咚咚,震動黑夜。

小化抱怨道:“少夫人,腳步輕點,老爺他們都在睡覺呢。”

“我這不是心裡急嘛。”燕靈無奈,放輕腳步。

走著走著,走著走著,燕靈童心大發,噓聲道:“小化,我們腳步再輕點,不要驚動了相公,到時候我們嚇一下相公,肯定很好玩兒。”

“嗯。”小化點頭。

二人會心一笑,很是狡黠開心的模樣,便都放輕腳步,猶如深夜做賊一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悄悄摸向文礎書房窗戶下來。

終於摸到文礎書房窗戶下右角落,卻見窗戶紙遮擋住書房內的光景,二人互相使使眼色,然後得意地點點頭,心照不宣地各用手指輕輕捅破窗戶紙。

須臾捅出兩個小洞來,二人各將左眼罩住小洞口,憋住笑意往書房內偷看。

這不看倒也罷,一看之下燕靈臉上的笑意頓時全無。

隨之是心房顫悸,鼻翼悲酸,淚花立刻湧滿眼眶。

原來書房內,文基一邊執筆書寫遺書,一邊淚珠簌簌滴落,好似萬分悲傷的樣子。如此怎麼叫燕靈受得了:如果相公傷心,她也一定很難過啊!

她一把將小化拉下身來,撇嘴悲咽道:“小化,相公在哭呢,你看見了嗎?”

“小化看見了。”小化也莫名難過。

“相公為什麼好端端的哭啊?”

“或許大公子明天要離家了,心裡有些不捨這才哭了。”

“那前兩次相公離家為什麼不哭呢?”

“這次可能有點特別。”

“特別?有什麼特別?”

“小化不知道。”

“那相公為什麼還要寫信,相公寫信給誰?”

“這個我就更不知道了。”

“不行,我要進去問問相公。”燕靈忍不住就要折身進入書房。

小化連忙拽住燕靈道:“少夫人,大公子到這裡來寫信,肯定就是不希望我們看見,而且這個時候大公子都那麼難過了,少夫人還要進去添堵嗎?”

“我?”

“我看——我們就在這裡悄悄瞅瞅,總能瞅出一些名堂來的。”

“如果不能進去,那我們就只好在這窗下悄悄瞅瞅了。”

“嗯,瞅歸瞅,可千萬不要讓大公子發現了。”小化點點頭,告誡一句。

於是二人又慢慢地站起身來,各將左眼罩住原先的小洞口,往書房內偷看,希望能夠偷看清楚文基寫信的內容。

此時燕靈的臉上再也沒有嬉戲的笑意,只有緊繃的痛楚。

努力偷看片刻,燕靈一個字都沒有看清楚,心裡又焦急又難過。

忽然,文基擱下筆來,顯然遺書已然寫好,赫然有四封之多!

他又取過四張信封,再提筆蘸墨,在四張信封正面分別寫上送交之人,復將遺書一一塞入信封,封口。到此時,才終於完成臨行之前的交代和安排,文基仰倒在座椅上,精神甚是萎靡,好似大病一場。

因為那四張信封正面的字型寫得頗大,所以燕靈在全神貫注之下辨識得出來:第一封寫的是“父親大人敬啟”,第二封寫的是“劉二伯敬啟”,第三封寫的是“小雨姐敬啟”,第四封寫的是“愛妻燕靈親啟”。

但她卻不知四封書信就是四封遺書,不禁暗自納悶道:“都是一家人,相公為什麼有話不好好當面說,偏偏要寫這些書信來相告,而且連我也一樣,這究竟是因為什麼呢?”

窗外燕靈正自走神,窗內文基突然站起。

小化眼尖,慌忙拽燕靈道:“不好,大公子要出書房了,少夫人,我們快走。”

燕靈乍驚,定眼再看,果見文基站起來了,霎時驚慌道:“嗯,我們快走,千萬不能被相公發現了。”

二人你拽著我的手,我跟著你的腳,驚驚慌慌逃離了文礎書房窗戶下。

回到臥室,燕靈和小化心房亂跳,趕緊上床,佯裝睡熟。

過了片刻,文基躡手躡腳地回到臥室,燕靈故意發出沉沉的酣睡聲。

文基走到床邊,見燕靈面朝床外而睡,就輕輕喚道:“靈兒?靈兒……”

叫喚數聲,床頭寂寂,確定燕靈已經睡熟,文基這才轉身走到衣櫃前,輕輕開啟衣櫃,將寫給燕靈的遺書藏在了衣被低下,再輕輕關閉了衣櫃。

至於另外三封遺書,他自藏在袍內,等天將亮時再去交給該交之人。

藏好遺書,文基暗自松了一口氣,寬衣解帶,上床睡覺。

殊不料他的一舉一動全都被佯裝熟睡的燕靈偷偷看在眼裡。

******

次日寅初,天未破曉。

正是該行動的時候了,文基悄悄起身來,輕搖燕靈,試探她有無睡醒。

卻見燕靈睡得正香,正合心下之意,文基遂緩緩起身離床,穿著妥當,悄悄走出了臥室。——他自是希望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送出三封遺書。

文基首先進入供堂來,虔誠地給列祖列宗供了果,上了香。

繼而他才來到管家劉二的臥室前,正見管家劉二出門,文基遂請他返回臥室內,突然折膝跪地,從懷裡取出兩封遺書恭敬呈上,敘明了來此目的。

且囑託道:兩封書信,一封是給管家的,一封是給公映的,若半個月之內,他文基能夠回府,此事就當沒有發生,可焚燒了兩封書信;若半個月之後,他文基沒有回府,便是凶多吉少了,可將書信轉交給公映,並開啟書信觀看,請務必按照書信上所囑行事。而在此之前,請務必保密,不可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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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見文基跪呈遺書,大驚且慌,連忙扶起,含淚答應。

而後,文基又尋到小雨,跪呈遺書,自是和管家囑託一樣。

另外又囑託:一個月之後,他文基若沒有回府,可叫燕靈開啟臥室內衣櫃,取出衣被下的遺書觀看,那封遺書中對燕靈餘生安排都有交代。

小雨見文基跪呈書信,直嚇得半死,她一個丫鬟怎麼能擔當得起大公子的一跪?趕緊跟著跪下,當得知文基囑託後事時,也是含淚答應下來。

完成遺書囑託,文基心胸釋然,復回臥室來。

他準備叫起燕靈,一起吃早餐。待吃過早餐後,他便要與眾人告別,前往雪封山朝天洞給鰲祥公敬香祈安,而後趕往靈臺山鎮壓惡魔夜離去了。

卻不料就在他向劉管家囑託後事的時候,燕靈早已跳下床來,急沖沖奔到衣櫃前,將衣櫃開啟,從衣被下取出了那份暗藏的遺書。

坐定桌前,燕靈猶豫片刻,還是情不自禁地拆開了信封,開啟了遺書。

遺書內容剎時出現在眼簾,開首一句便是:“賢妻靈兒吾愛如晤:開啟此信時,文基已經道消神滅,不復歸也,萬望節哀順變……”

只此一句,譬如尖刀一樣,猛然狠狠地刺入了燕靈的心窩,頓時叫她渾身顫悸、發冷,雙手不停顫抖起來,淚珠緊跟著“譁”地一下紛紛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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