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我隱約看見老者眼中的恨意,只覺心間生疼。
耳邊傳來玄清池緊張的抽氣聲,“師叔?”
老者沒有理會玄清池,而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我,“可是都想起來了?”
比起他的長劍,他的恨意,而我更在乎的是,記憶裡,那個絮絮叨叨,刀子嘴豆腐心的慈祥婦人。
“師孃她?”
“她死了,被你的無知給害死的,你滿意了?”
他的話讓我渾身禁不住的顫抖,雙膝一軟,朝地上跪去,“師尊,師孃的死,是徒兒的錯,徒兒但求一死!請師尊成全!”我緊緊閉著眼睛,再無求生慾望。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他大吼一聲,長劍又欲往前送,身邊傳來了少年們的求饒聲,“求師祖開恩!饒師父一命。”
凌厲的劍聲傳到耳邊,卻不知為何,竟絲毫未進。
我睜開眼看去,有一隻手,握住了鋒利長劍,血一滴又一滴從那隻手流出,滴到地下。
“師兄?”我吶吶地出聲,卻見男子目光堅定的朝著老者看去,毫不相讓。
“師叔,池兒不知師妹,到底做了何等錯事,師叔要殺她,池兒從師叔的隻言片語中,隱隱猜測,是與師妹口中的師孃的死有關,只是,池兒懇求師叔不要殺她,她乃是天定的神女,她的安危事關天下蒼生,求師叔看在天下蒼生的份上,饒她一命!”
玄清池說完這話,狠狠地朝地上跪去,那染了血的手,絲毫沒有鬆開手中的那柄長劍。
老者一臉憤慨,“起來,你給老夫站起來,堂堂玄清宗的掌門人,竟為了一個女子,致宗門顏面與不顧,成何體統?”
玄清池沒有起身,依舊道,“求師叔饒了師妹!”
老者冷冷的截斷了玄清池的話,“她早已不是你的師妹了,私放妖物下山,叛宗離道,早已被宗中除名,不過就是拿著神女的身份做掩護,得以脫罪,如今,又拿天下蒼生來堵我的話,好,很好,老夫倒要看看,這神女的身份,能護你到何時?”
老者怒然收了劍,玄清池的手猝不及防,又被長劍滑過,顫抖的垂下那只染滿鮮血的手。
就在這時,老者舉起長劍,撩起一角道袍,狠狠地劃過。
那片灰色衣角,緩緩飄落至我的眼前地上。
“從此以後,不要再叫我師尊,你更不是我的徒弟!我太清沒有這種害人的徒弟!”
他說完這話,衣角翻飛,朝著遠處飛去。
空氣裡一時靜得可怕,少年們一個個擔憂地朝我看來,我咽了咽乾澀的喉嚨,撿起地上的那角道袍,放在懷中。
“師妹?”男子在我耳邊輕聲喚著,我置若罔聞。
他將我輕輕扶起來,我目光卻看見他腰間閃過的銀色,眼中一亮,猛地抽出男子腰間的銀光劍,朝自己頸間劃去。
“師妹!”男子用力握住了劍刃,本就染滿血的手,更是慘不忍睹,傷口處隱隱能看見白骨。
“你放開罷!我累了,真的是很累,就讓我解脫罷!我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他眼中閃過心疼,狠狠地咬了咬牙,“你不可以死,如今你神女的身份已經大白於天下,你若死了,民心不穩,本座不會讓此等事發生的!”
“呵,哈哈!”我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可真是狠,如今我就是死也不能了是麼?你究竟要利用我到何時?”
我哭了笑,笑了哭,狠狠地扔下了手中長劍。
“我若一心求死,你能看我到幾時?”我挑釁地看向他,他也抿了唇角。
“你試試,如今,你十一弟子的屍骨就在這隊伍中,你若尋死,我便將他措骨,揚了他的灰!”
“你敢!”我恨恨地看向他,一臉的憤怒。
而一旁的弟子中,有幾個少年也是狠狠地握了拳頭,傅思明朝幾人看去,眼中警告,幾人這才恨恨地放下拳頭。
“你看本座到底敢不敢?”他眼中的冰寒,不少於我,我忍不住倒退兩步,“你也是個人,怎會如此冷血?我以為你尚還有一絲良知?”
“你若尋死,本座還有更雷霆的手段,你要不要試試?”他說完這話,猛地朝城門上喚了一聲,“顧雲上!”
“雲上在此!”城門上傳來一道朗聲回應。
我抬起頭,看著一道黑色的身影飄然落下,劃過了城門上的匾額,上面青石壘的匾額上,刻著水墨城三個大字。
“原來,這裡是水墨城了麼?”我心中疑惑,卻猛地瞧見那翩然的身影裡,有一個小小,瘦瘦的小童,那雙眸子亮的嚇人。
“戰兒?”
兩人落了地,小童猛地朝我跑來,撲進了我懷裡,“姐姐!戰兒好害怕!”
我緊緊的攬住他的瘦小的身子,他在我懷裡抬起了頭,“姐姐,阿爹死了,姑母也死了,戰兒以後再沒有親人了,戰兒成了孤兒了!”
“不會的!有姐姐在!姐姐就是戰兒的親人,姐姐會保護戰兒的!好戰兒!”我將他緊緊的擁在懷裡,這才覺得心中有了一絲,保護他,再不讓他受傷的信念。
目光透過這小小的身影,看向那玄衣男子,四目相視,他眼中是冰冷的嘲諷。
“誅心為上!我受教了。”我心中狠狠咬下這句話,而他似乎是聽到了我的心聲,緩緩走到我身邊,朝我附耳過來。
“這些不算什麼,本座知道師妹向來慈悲,若是這些還不能,叫師妹斷了尋死的念頭,城門裡還有三名婦孺和兩小童的命,還捏在本座手中!不過是本座一句話,就有人將她們的人頭獻上!”
“你!”我與他怒目相視,他輕笑出聲,語氣難掩的得意,“來人,恭迎神女上馬!”
有士兵應和一聲,迎面朝我走來,他伸出手,作勢要抱走我懷中戰兒,我急忙攬緊懷中小人兒,防備地看向玄清池。
只見後者揮揮手,那人抱拳退下。
“師父!思明扶您上馬!”男子輕柔的抱過小童,放到車攆上,又朝我扶來。
我朝他擺擺手,自己扶住了車沿,邁起一隻腳,朝車攆攀去。
豈料,許是昏迷了兩日,又或許是方才受了太大打擊,一陣頭暈目眩,我整個人忍不住朝後摔去。
“師父!”
“師妹!”
一白一黑兩道身影,同時扶住了我。
我回頭看去,玄清池目光冷冽地看向傅思明,後者識趣的放了手,朝我行禮道,“師父有事便吩咐思明”,說罷,轉身離去。
“還不放手!”我扶穩車攆,狠狠地開啟了他的手。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緩緩走到最前,牽起一匹白馬,翻身上馬,用力揮手,“出發!”
我抱著戰兒坐穩,一下又一下的撫著他的發,“戰兒,以後姐姐就與你相依為命了,再不會任別人欺負你!”
我愧疚的嘆了口氣,心裡的那些話,難以啟齒,他這般小,眼下滿心依賴我,若我將傷疤揭開,問他,是我害了他的阿爹,姑母,想要問他恨不恨我,可我終究問不出口。
心裡自欺欺人地道,他還小,不能讓他知道這般殘忍的事實,也更怕,他說他恨我!
沉浸在自己煩亂的心思裡,不曾看見,小童的眼睛裡是諱莫如深的明了,他的目光透過人群,看向遠處躲在城門一角的老者,緩緩朝那人點了點頭。
那老者正是方才,對我喊打喊殺的太清,只見他欣慰地,對著那小童笑了笑,眼底卻瀰漫著散不盡的哀愁。
這與往日裡嬉笑灑脫的他,大相徑庭,他朝小童擺了擺手,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