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江流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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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拍岸

出劍。

是看上去緩慢得過頭的一劍, 實則快到了極點, 漆黑的劍身沒在通紅的火焰中, 掠眼一過, 倏至對手面門。

劍氣沒有劈開火, 而是將火和熱浪攪動,裹挾滿身, 融在一起砸來!

這一劍,用不上浩蕩這樣的字眼來形容,更說不得如何凌厲, 但偏偏就是這一劍, 劈得以輕捷著稱的夜叉無處閃躲、不住後退。

他身前身後頭頂腳下皆是蕭滿的鳳凰火, 僧衣焦枯散做灰煙, 踉踉蹌蹌退出數十步才穩住身形, 站定後抬眼, 盯著蕭滿,伸手抹去唇邊溢位的一絲血。

“這就是……鳳凰真火?”夜叉啞著聲音道, “厲害。”

一句話的功夫, 蕭滿第二劍又至。

前世今生, 蕭滿看過許多劍譜,但正經練過的,只有兩種劍, 一是孤山入門劍法,二是沈見空教他的君不見劍。

劍法不需要練得太多,夠殺敵就行。

此一招, 起劍時劍鋒上挑,將全身力道加諸於尖刃上,再幾次旋身前進,錯踏之間,劍意浩浩鋪開。

孤山入門劍法第五式,春風搖江天。

但由蕭滿使出來,便不是春風了,是凜冬寒風夾霜帶雪割過面頰,天地為之冰凍,冷,冷得刺骨。

可鳳凰真火又是那般炙熱,將這山野河道,但凡能燒的都燒了起來。

黑夜之下,所有的影子都在顫。

冰火兩重夾擊下,夜叉的速度一慢再慢,他後仰躲過春風搖江天一式,再順勢翻身,落到一處火還沒有如何燒起的地方,長棍在手中飛旋,以勁風在熊熊火焰中劈開一條道路。

這火太礙事,他必須清理掉。

蕭滿面色不改,招式再換,仍是那套入門劍法,不過是第三式,不知春在。

他借這一招閃至夜叉身後,卻未向後出劍,而是足踏圓步,迅速轉身,單手持劍改為雙手緊握劍柄,一轉劍鋒,勢由下而上,斜斬而出!

平平無奇的一招,任誰都能使得出來,但夜叉沒有快過蕭滿的速度。或者說,是他清理鳳凰火的動作讓他無以回防。

風朝前,蕭滿的劍也朝前,這一劍借了風力,又沉又重又迅速,猛地破了夜叉的金剛不壞身。

細微的破碎聲響在烈火之中,被分開的火海重新合攏,向上狠撲。蕭滿劍勢不老,高揚之後轉低,再出一劍,直切這人後頸。

夜叉沒有任何掙扎的機會,尚瞪大著眼、一臉不可置信,便已身首分離。

咚、咚兩聲落地。

真火立時卷上來,將他的屍體燒成灰燼。塵土之中,唯餘作為武器的長棍,和一塊玉佩證明身份。

蕭滿上前一步,將玉佩撿到手中。

這是蕭滿第一次親手殺死太清聖境,他垂眼,看了這枚玉佩好一陣,發現胸中並無什麼特別的感覺。

望江峽口另一面,滾滾東流的江上,玄衣銀髮在風中不落,晏無書收回留意蕭滿的那抹餘光,眼皮一撩,看定身前對手,問:“你們上頭的人下令,不許動小鳳凰?”

同晏無書對戰的太清聖境是八部眾之一的阿修羅,身形無比高大,更力壯,但每回落掌,都打不中晏無書。如此也就罷了,偏生這人還分出心神去關注旁邊的戰局,惹得他火冒三丈。

自然,面對晏無書的發問,阿修羅不會給什麼好回答,而是諷刺地說:“陵光君好耳力。”

話音落地,悍掌再出,直襲晏無書胸口。

沉夜黑風被這一掌拍散,晏無書手中天地潮來劍一轉,劍光起落,沒費多少力氣架住此擊,幽幽問:“當真沒說原因?”

阿修羅不與他說這個,撤掌退開數丈,掌勢一揉,攻擊再起!

“行,看來真不知道。”晏無書細細觀察對面人臉上的神情,慢條斯理說著,懸在虛空中,不躲不避,向前抬手、張開五指。

他臉上仍帶著點兒散漫的笑,周身流露出的氣息卻轉而凌厲。

咻——

一把雪亮的劍劃破夜色,無論劍意還是劍氣,比之先前,皆凜冽數番。天地潮來劍迎著對方掌風過去,利落破招。其勢銳不可當,縱使阿修羅合掌相抵,也不住後退。

“不愧是以一敵二的陵光君,原來這才是你的全力!”疾退時分,阿修羅咬牙說道。

這回輪到晏無書不回答。他也不想給這人再退的機會,手腕稍微一轉,抓出第二把劍,足尖在風中一踩,飛身掠出。

中途,晏無書另一只手抓住折回的天地潮來劍,待得逼至阿修羅面門,雙劍同時提起,向前揮出!

傷的是對方眼睛,一擊即中,登時血灑江面。

阿修羅的慘叫聲甚是震耳,連風都被他吼得烈了幾重,晏無書眉微微一挑,後撤數尺,再猛地發力,駭然一劍將其掀落到江水中。

他踩著阿修羅落下,在阿修羅掙扎起身時,向前狠狠遞出天地潮來劍!

劍尖由眼而入,徑直刺穿頭顱。阿修羅連痛叫聲都沒發出,張開了口,卻被灌入大量河水,沒去聲音,腳蹬了兩下,不一會兒,失去生息。

鮮血四溢開,江水更黑幾分。

晏無書抽劍而出,抖落劍身上的血水,轉身去尋蕭滿。

光明聖教接連死了兩個太清聖境,戰事近尾聲。

蕭滿在戰局後方,同別北樓站於一處,似乎在談論什麼。晏無書提劍過去,不聲不響杵在他們之間,還未開口說話,便見當空流光一閃,有人對他道:“陵光君,邪僧開始向西撤退,是否要追?”

這人是負責協調各大門派的使者。

晏無書境界高,是這次作戰方案的策劃者,亦是領軍之人,聞言拿神識過山野江河,道:“追。”

“但中原地帶,必然有人過來接應支援,符、陣、弓箭先行,斷掉這批人的去路,不讓兩軍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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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調使道了聲“是”,前去傳令。

懸天大陸西面,江陽城。

落日已沉,江流拍岸,沿江城鎮零零星星上了些燈,不如何亮,好在天上一輪明月,能夠照夜。

曲寒星一身綠裙,和穿黃裙的莫鈞天並肩走在青石板道上,衣裙的材質都不再是粗布,換成了上好的綢緞,被風一吹,裙襬飄飄然。

待到昏燈處,莫鈞天往後迅速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考察期吧。”曲寒星搖了搖腦袋,聲音亦壓得極低。

莫鈞天沉默片刻,才道:“不過你的確做到了之前說的。”

當日在那不知是李家村還是劉家村外的山坡上,曲寒星說他要阻止這些邪教眾繼續傷人性命。

而當下情形,光明聖教這一分支採納了他的意見,一路由西而東,來到南北兩國交戰處,平息了兩場戰事。

這群人都是修行者,皆修煉金剛不壞身,來到戰地,輕而易舉便將交戰的兩軍分開,南的歸南,北的丟回北面,然後將淪陷在戰火中的區域劃歸已有。

礙於實力,南北兩國敢怒不敢言。

“接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曲寒星耷拉著肩膀,伸手打了一下被風吹起的裙襬,對今後該如何尚有些迷茫。他發了一會兒呆,問:“咱們爺爺的情況如何?”

莫鈞天回答道:“恢復得不錯。”

曲寒星眼珠子一轉,思索片刻,道:“再往東行一段距離,便可接近北斗派,到那時,看能否尋到機會……”

話至此處,倏見莫鈞天遞了一個噤聲的眼神。

下一刻,昏暗的轉角處行出一人,至曲寒星面前,行了個禮,恭聲道:“吳大人,尊者有請。”

“勞煩帶路。”曲寒星回了莫鈞天一個眼神,旋即笑起來,衝來者比了個請。走出數步,曲寒星又道:“尊者可有說找我何事?”

來者搖頭:“屬下不知。”

曲寒星便不再問,跟著這人走了一會兒,行至城中最高的一座樓閣上,又登上樓閣的最高層。

此處四面皆開長窗,視線沒有阻礙,稍微偏頭,可將方圓數百裡收入眼中。

東面置了桌案和椅,一人站在桌後,穿深松綠的衣,手執一串檀木佛珠,發高高束起,目光中帶了點兒笑意。

曲寒星視線掠過遠方起伏在夜色中的山巒,對上站在這人的目光,道了聲“忘念尊者”。

他便是光明聖教西面分支的領導者,太清聖境。

但曲寒星對這個太清聖境沒有懼意,或許忘念是太好忽悠,或許由於第一次見面,這人是塊傻不拉幾的銅鏡,還非禮勿視他的裙子,又或許是,他本身就很平易近人。

忘念不與曲寒星寒暄,招手示意他過去,在桌上鋪開地圖,道:“吳姑娘請看,連日來,我教已拿下兩城,沿途開始有歌謠傳頌我教的事蹟,更有信徒自發組織起來,為佛主修建佛堂。”

他手指點了點地圖上好些位置,曲寒星一一看過,問:“這樣不好嗎?”

“可問題接踵而至。”忘念搖頭道,“因我教出手,南北兩國已停戰了,再想用你的計策去傳播信仰的種子,恐怕不行。接下來,我們該往何處去?”

“往何處去?”曲寒星重複他的話,冷冷笑問:“尊者莫非以為,這兩城拿下便是結束了?”

“吳姑娘有何高見?”忘念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奪下城池只是開始,重要的是之後的治理。”

曲寒星甩袖走到長窗外的欄杆前,眺望浸潤在黑夜裡的城鎮,抬手一指,說道:“現在戰爭是平息了,但百姓們心上身上的創傷還未平復。你看這城,大街上空空無人,房屋破敗殘損,何其蕭條。”

“若我們就此走了,百姓只會感恩一時,過不了多久便忘記;若我們讓它熱鬧繁榮起來,便可鞏固我教在百姓心中地位,變成長久的信念!”

忘念走來同曲寒星並肩,眺望河山,聞得此言,覺得甚是有理,點了點頭,“那該如何讓它繁榮?”

如何讓一座蕭條破敗的城市變得繁榮?曲寒星懵了,這是他人生數十年,第一次被問這樣的問題,不由瞪大眼。

他妖族出身,長到十多歲,被族人以避戰為由送到人界、拜入孤山,從此遠離塵世,一座城要怎麼繁榮,他還真的……一竅不通。

可他已經混進了這個邪教,頂了個門客的頭銜,專門為這位忘念尊者排憂解難。

不答不行啊,答不上來,不就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嗎?

緊張之情湧上心頭,但越是緊張的時刻,曲寒星腦子裡想的東西便越多,孤山上孤山外的這些年,所經所歷的這些事,神京廣陵甚至枯澹山,一幕一幕,走馬燈般浮現在腦海中。

他焦急尋找著,很快,從這些記憶裡抓出了點兒東西。

瞪大的眼瞳縮回去,曲寒星神情恢復平靜,清咳一聲,道:“我給尊者講幾個故事吧。”

“請講。”忘念笑了笑。

曲寒星便開始說起來,說的是一段史——幸而在孤山白華峰那段日子,雜七雜八什麼都學,這之中,自然包括人間史事。

忘念對這方面的知識甚是感興趣,不時提問,讓曲寒星引申,曲寒星往往以別的史事去回答,名為拋磚引玉,實則是讓這人自個兒琢磨。

這一講便是半宿,燈燭都熄,唯餘星月光輝。江上波瀾明明,城中蟲鳴聲聲,曲寒星趁忘念轉身去添茶,偷偷打了個呵欠。

“吳姑娘若是男子就好了,便可邀你一同玩樂。”忘念忽然感慨道。

曲寒星想到某些東西,不由扯唇冷笑,低聲道:“呵,男人。”

忘念眼中卻是閃過疑惑,不理解“吳姑娘”為何這般說。

曲寒星自覺失言,又委實疲倦,加之半宿過去,他在孤山上學的那點兒都被掏空,若忘念再問什麼,當真給不出答案。不如就此打住,留個懸念,回去補充一些,下回再來分解。

他從坐席裡起身,以一副女子姿態拍了拍裙襬上不復存在的灰塵,朝忘念道:“時辰不早,忘念尊者,我們下回再談,如何?”

“原來已至夤夜!是我耽誤了吳姑娘休息,抱歉。”忘念一瞥天光,驚覺時光飛逝,話語見染上歉意。

“如此,在下便告辭了。”曲寒星向忘念拱手執了一禮。忘念點頭回禮,他轉身,直接走窗戶離開。

忘念站在高處,看那抹綠裙在夜色之中遠去,轉頭對著立在桌上的銅鏡,問它:“我有說錯什麼嗎?”

“我想的是去西山上泡熱泉。男子和女子,若不成親,當然不能一道泡泉,這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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