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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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1日,天空晴朗,萬里無雲。

這是談情升入高中的第一天,母親特意起早為他煮牛奶煎雞蛋,但談情實在來不及吃,走前只捎了幾小袋三輝麥風麵包。早在七中的錄取通知寄來時,校方就聯絡他以新生代表的身份在開學典禮上發言,他必須早點到校。

母親說要送他,不過這樣做她上班會遲到,談情乾脆地拒絕。自從家裡的車賣掉後,兩人就很少有共同出行的機會,談情上學坐地鐵,而母親在五十多公里外的開發區工作,每天都得趕在七點前坐班車。

“綠豆我剛泡進去,晚上我要是加班,你自己煮一鍋喝。”母親快步從廚房出來找無塵布擦乾淨手,又從袋子裡抓了幾片塞給談情,“拿著去學校擦桌椅,別蹭一身灰。噢對了,你下午放學回來記得把外面衣服收了。”

“嗯。”談情衝她點頭,“剛開學應該不會有作業,晚上我做飯吧。”

母親視線偏去,猶豫道:“啊……你只做你自己夠吃的就行。”

“那你呢?”談情背上黑色書包,手伸進口袋檢查鑰匙。母親跟著送他到家門口,說:“媽媽可能跟同事吃,我們廠外面小吃街又翻新了,比以前乾淨,我這幾天都是在那邊買飯。”

談情瞭然,母親解釋得越詳細,通常意味著隱瞞,她今天大機率又要夜不歸宿。談情沒再多問,道了聲“走了”,輕輕關上防盜門。

地鐵裡人滿為患,談情緊握安全拉手站穩,眼睛盯著站點列表,心裡默背了一遍發言稿。十五分鍾後,他跟隨人流乘電梯回到地面,初秋的容港市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月季和丁香味,偶爾經過花壇濃郁嗆鼻,對他來說並不好聞。

大部分花香都不能得到談情的青睞,尤其經過提煉濃縮的玫瑰,談情經常在洗手檯聞見那股濃郁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精油味,從小到大一直如此,他始終沒能克服對玫瑰味反胃的狀況。不過既然母親喜歡,談情便儘量遷就。

容港七中是全市著名的百年老校,文化底蘊深厚,師資強大,談情能以全校前三的中考成績升入七中實驗班完全是因為今年的考題過難——他對難題總是抱有非比尋常的耐心,這極大增強了他在考試中的競爭力,七中的入學測試他也照樣拿到了足以引起校領導注意的高分。

談情的新生發言全程背稿,禮堂大屏幕投映著他自信又謙虛的姿態,臺下偷偷玩手機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地抬頭望他。從出現再到發言結束,他自始至終都是個惹人注目的發光體,因此才開學第一天,他的書桌抽屜裡就多了好幾張匿名字條。

三張字跡不同的□□號,還有一張沒留任何聯繫方式,不過寫字很秀氣:我是隔壁班的,託人想告訴你一句,你好帥!等我變美了就來追你!

談情把這幾張紙展平,收進文件袋裡放好。大部分老師第一堂課只講規矩和學習要求,作業約等於無,同學們互相還不熟,課間休息時基本都留在自己座位上。談情位列實驗班的花名冊男生第一個,順理成章被班主任選為學習委員。

“男生嘛會更強悍一點,督促大家學習時也可以採取強制手段。比起老師,我看你們現在這個年紀更願意聽進同學的話。”班主任說,順手遞給他一摞個人信息表,“來,把這個發下去,班會課之後再收給我。”

資訊表上要填家庭情況,親屬必須寫夠兩欄,同樣父母離異的同學會填近親的姓名電話,可談情除了母親,身邊確實沒有常聯絡親戚。短暫的思考後,他編了一個看起來像父親的名字,電話則填自己的。反正這種表單不入學籍,僅僅是學校收集新生的資料資訊。m.

班主任隨便翻了翻,正好看到談情這張,母親那欄的名字很長:阿米娜·熱合曼。她恍然大悟:“媽媽是新疆人啊,怪不得你五官這麼立體……你從小就在容港嗎?”

談情嘴角禮貌地彎起來:“嗯,我沒離開過這裡,我媽也是很早就來這邊了,她對新疆其實沒什麼印象。”

“現在你們兩個人住?”

“嗯……”談情面色遲疑地垂下頭,“我媽好像很想再婚,如果她遇到合適的人,可能我高考後就得去外地上學了吧。”

班主任很重視談情這棵好苗子,得知談情是單親家庭後,她更心生憐愛,決心未來三年一定助他德智體美全面發展。她輕扶談情肩膀,安慰道:“別難過,兒女長大了終究是要獨立的,你媽媽一個人撫養你肯定很辛苦,你要是想照顧好她,現在就好好學習,以後有什麼報考競賽名額,我會把機會優先留給你。”

“謝謝老師。”談情誠懇地點頭。

開學第一周沒晚自習,談情放學回家馬上收衣服,然後進廚房簡單炒了盤葷素俱全的菜,熬好的綠豆湯慢慢放涼,等著睡前放冰箱。

他拿出資料夾裡的紙條,開啟電腦,加上了那幾位同學的□□,發現毫無例外全是女生。和她們自我介紹的同時,談情快速建了一個聊天群。

雖然幾位女同學敢主動留聯繫方式,但真正接觸到談情時她們依然比較矜持,只旁敲側擊地問他有沒有女朋友。談情沒辦法直接拒絕搭訕,為了不讓對方尷尬,他始終保持禮貌:“謝謝你加我,我先拉你進班級群吧,請問你還有其他同學的□□嗎?”

這個□□群都可以讓談情看起來忙碌一些,因為聊天和所有人進行,這樣就有效避免了曖昧話題;也可以用吃飯、洗澡、預習課文等藉口選擇下線……他漫不經心地將動態發在群裡,因此那幾位女同學都不會覺得自己被他刻意晾著,也能大約理解他想迴避的心情。

談情關掉電腦,拿出語文課本背《蘭亭集序》書下註釋,高一上冊的必背篇目他在暑假已經全記熟了,趁著現在沒什麼作業,他想多複習鞏固一下。

揹著揹著,他想起資料夾裡還有一張紙條,於是拿出來收進抽屜最下層。

裡面全是他小學和初中時收到的賀卡或情書,當然這些並非收集品,他只是想把這些承載著別人情感的紙張好好地存放。

在這個價值觀和經濟能力尚未獨立的年齡階段,談情沒有戀愛的打算,但每一封告白信他都會逐字逐句認真地看,這是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追求者的最好回應。因為在對方坦露心意之前,談情不知道她經歷過怎樣的糾結,怎樣的懷疑,又是如何戰勝猶豫,如何下定決心,最後才敢把“喜歡”二字宣之於口。

他沒辦法對這種勇氣視而不見。

在這方面,談情沒有繼承母親的熱情。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她果然沒回家。談情盯著課本上的檯燈光亮出神,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結束,也許母親真要等他高考後才帶男人回來組建新家庭。

談情完全不介意,正如班主任所說,有人能照顧媽媽當然是好事。但媽媽會對愛情保持忠誠嗎?哪怕只是和人搭夥過日子,她這次能完全踏實下心,專一地對待對方,不犯原則性錯誤嗎?

想多了。

談情回過神兒來。綠豆湯還沒放冰箱。

……

每周日早上八點,談情都要跨區去上音樂課。“音樂課”只是個籠統的說法,實際上他要學的除了聲樂,還有手風琴。這種特長班都是母親替他選擇的,不強制他去,但談情覺得如果自己把音樂學好應該能讓母親開心些,所以堅持上了幾年,打算等學業實在繁重時再放棄。

談情對音樂沒興趣,然而這卻是母親的熱愛所在。她從小勵志當歌星,為此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凌旎”,至今都用這個名字與人相處。小時候沒條件學,她只能自己瞎摸索著練習唱歌,後來也沒等到機遇,05年《超級女聲》爆火,凌旎在家總是忍不住跟十歲的談情感慨,說不定她去參賽也能火,起碼能進個地區前十的那種,但拖家帶口是比不了賽的,她怕餓死小孩。

談情懂事得早,於是小學三四年級開始學著洗衣做飯,以免凌旎再因照顧他而錯失接近夢想的機會。可惜的是後來選秀越來越嚴格,已經三十五六的凌旎離歌星的標準越來越遠了。

不過她倒是沒思想偏激到要求兒子繼承她的喜好,凌旎從不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哪怕親生骨肉也總歸會成長為獨立個體,由不得她來決定人生。凌旎之所以培養談情的音樂才能,只是因為她早就發現談情有這方面天賦,再加上他學習成績異常出色,課餘時間多學點藝術沒壞處。哪怕學不出名堂,起碼音樂審美能提高。

“錢還夠花嗎?過來,我再給你五十。”凌旎說著開始找錢包。談情搖頭,提上自己的手風琴出門,“不用,我不買東西,吃飯完全夠。”

談情匆匆趕去地鐵站,這趟三號線不途徑商場,現在行人沒工作日那麼多,空位到處都有。談情抱著琴,在靠盡頭的位置坐下,手臂貼上透明擋板,很是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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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程比較遠,他要乘坐四十分鍾到達終點站,期間只能聽歌緩解無聊。中考後凌旎獎勵了他一臺諾基亞N52,續航還不錯,談情幾乎每天都會往裡存新歌。

當耳機裡的少年隊唱到“Wakeup!Desire”時,談情發現這節車廂乘客滿了,自己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坐著個抱滑板的男孩——要不是對方幾秒前突然往他這邊擠,談情的思緒只會一直沉浸在那首《假面舞會》裡。

談情稍稍轉過臉看去,自己的左側是那男孩,而男孩的左側有位穿著露臍裝的年輕女性。或許是因為女人的姣好身材在這種低領衣服襯托下格外惹眼,男孩顯然出於某種心理壓力,從身體到視線統統躲著不看,因此不自覺挪向了談情所在的右側。

談情悄悄嘆了口氣,就這樣被陌生男孩擠了一路,最後倆人還同在一站下地鐵。談情雙手抱著沉重的手風琴,往前一看,那男孩單手把碩大的塗鴉滑板夾在身體一側,另一只手插在口袋裡,好像自認為很酷似的,仰首挺胸地上電梯。

談情本來沒想再注意他,然而離開電梯後剛走幾步,忽然聽見背後傳來“叮了咣鐺”的聲音。轉頭一看,那男孩可能是走路太目不斜視,直接被東西絆倒了,全身狼狽地摔在地上。

談情下意識過去扶,結果眼前就出現了令他極為意外的一幕——

只見那男孩把地上的滑板往旁邊一推,不僅沒爬起來,反而原地變換姿勢,迅速旁若無人地做了一套街舞地板招式,動作流暢炫目,最後再往上借力,這才重心不穩地起身站立,歪歪腦袋,瀟灑地撿滑板。

由於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且意味不明,以至於談情困惑到忘記離開。

直到那男孩撿完滑板,眼神鬼鬼祟祟往他這邊瞄了一眼,談情才意識到對方可能是覺得摔倒太丟臉,於是才靠街舞動作試圖挽回在陌生人面前的虛無自尊心。

談情沉默了,只好抱著自己的手風琴轉身就走,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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