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肉湯燉蘿蔔,上山敲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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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著卷兒的小細風冷的割肉,撩飛了酒鋪的旌幡,吹散了下鍋羊肉上熱騰騰的白氣。

昨夜還圓月東昇,今天便烏雲蓋頂,彷彿這冬至日一到,老天爺的臉色一霎便冷了下來。不過,對於翼都裡的老百姓來說,這陰冷的天氣,正好圍著紅泥小火爐,爐上燉著羊肉,爐邊熱著燒酒。

煮肉的大銅鍋就支在門口,夥計從銅鍋中鉤出一片熟爛的羊排,在店裡食客的催促下,趕緊將羊排拆成小塊,分到了幾桌沸騰的小銅爐裡。

等到夥計再回到門口,發現大銅鍋前已經站了個穿著月白色僧袍的小和尚,不禁詫異的問道,“唉?這位小師傅?也來買羊肉?”

“嗯,不要肉,只給我盛些老湯!”小和尚笑得有些尷尬

“呦!小師傅,喝肉湯不也是沾了葷腥?反正都是破了沙門戒律,還不如大口吃肉呢!”肉鋪前堂裡烤著火爐的說書先生,瞧著有趣,不禁揶揄道

“山裡的老和尚說,因果分有大小,能小點還是小點好。院裡的小夫子也說過,做事可以出格,但仍需要有些敬畏。而從小和尚自身講,我修禪不修佛,所以山裡的佛祖管不得太寬,我入世不還俗,因此院裡的夫子也約束得不緊。本來確實可以葷素不忌,但是兩位師父的話還是需要謹記的,盡量少些因果,多些敬畏。”小和尚說得淡然,甚至有些理所當然

那位說書先生雖說棲身市井,但也有些見識,一愣之後便感覺到了小和尚的不凡,於是低頭吃肉,微笑不語。

肉鋪夥計倒不管什麼僧俗之別,只管接過小和尚遞來的食盒。入手一沉,食盒挺重,開啟後才發現內裡套著鐵壁夾層,盒底已經鋪好了一層木炭,木炭上頂著一片銅網,銅網上放著一隻瓷盅。

讚歎著精巧,夥計拿起勺子,順著鍋邊舀出一勺漂著油花兒的老湯,轉腕便倒進盒裡的盅裡,湯水一滴不灑,動作那叫一個熟練,小和尚看著高興。

瓷盅口小肚大,夥計一連三大勺才八分滿,剛要再添一勺,小和尚便道,“夠了夠了!”說完便掏出銀兩,按照肉食的價格付了湯錢。本以為這小和尚是空手來化緣,豈想還是正經的買賣,夥計也挺高興。

小和尚接過食盒,又問夥計借菜刀用。夥計莫名其妙,不過還是遞了過去,然後便踮腳瞧稀奇。

只見小和尚將食盒放在地上,右手持刀,左手伸進懷裡,摸出兩根洗淨的白蘿蔔出來,刷刷幾刀就削成了橘瓣大小的蘿蔔塊,恰好落在盒裡的盅裡,肉湯漲上來溢滿盅口,覆上盅蓋,恰好十分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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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又伸進懷裡摸了摸,這回拿出一疊黃紙紅字的經文。鄭重地拿在手裡翻了翻,嘴裡貌似還念了幾句,最後定論,“沒用!”,於是抬頭對著夥計扯扯嘴角,“再借個火!”

說完沒等夥計反應,便拿著經文湊近鍋底的火爐,經文為了增加韌性,上面都刷過油脂,所以格外的易燃耐燒。

藍色的火苗舔著紅色的經文,在這色彩單調的冬日裡極為惹人注目,食肆裡的吃客都向外望來。

小和尚轉著手腕,待火苗燃旺了,便丟到了食盒裡的木炭上,又扯著袖子扇了扇,木炭上就冒起了火星。看樣子是無煙的竹炭,不嗆人還有竹香。

那肉鋪的夥計瞧得嘖嘖不已,知道這是碰到了佛門裡的老饕,“小師傅,這文火肉湯燉蘿蔔不新奇,但你這做法就新奇啦!”

誰知小和尚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這算新奇?那是你沒見過老和尚和死瞎子!”

老和尚和死瞎子?什麼跟什麼呀?難道是哪家酒樓的大廚?沒聽過啊!夥計不明所以。

小和尚卻不再和他囉嗦,蓋起盒蓋,拎著食盒,緊走著過了白山丘牌樓,顯然是出城去了。

出城的當然是小草和尚,下山一個月了,還未看遍花花綠綠的紅塵世界,他便有些想念苦竹山上的清苦。今天是冬至日,書院休息一天,不用撞鐘,小草便決定回山看看老和尚,順便帶著肉湯燉蘿蔔,給老和尚解解饞!

城外的北風開始夾著雪花,雪花細小的如篩落的麵粉,但是藉著風力卻像亂卷的魚鱗。

小和尚頂著風雪走得飛快,倒不是他懼怕風緊雪寒,而是不快些走,盒裡蘿蔔就要燉爛了。

苦竹山在城外不遠,就是不起眼,幸好有座起眼的紅蓮寺。山不在高,有寺則名,況且還是座金光燦燦的寶剎。

等小和尚走到苦竹山下,風雪已經大如鵝毛。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唯有苦竹山上青綠依舊。苦竹纖細不落雪,只在風雪中搖搖擺擺。

小和尚想立刻上山,卻不得不停了下來。

“哪個閒人在這堆了個雪人,正好擋著上山的路!”小和尚遲疑地看著山經前的那堆雪,摸了摸不再燙手的食盒,側身便想繞過去。

“阿嚏!好香啊!居然逗醒了佛爺!”雪人說話了,嚇了小和尚一跳,不禁怪叫一聲,“誰啊!佛陀面前嚇和尚啊!不知道我上面有人嗎?”隨手指了指山頂

“哈哈!”雪人一陣大笑,身上的積雪飛起來,重新匯入亂舞的天地風雪裡。

“喇嘛?”小和尚看清後試探著問

“某家是佛爺!”褪去雪裝的大喇嘛斥道

“切!”小和尚吐出一句小夫子的口頭禪

大喇嘛樂呵呵的看著很喜慶,讓小和尚莫名其妙的敵意消減不少,但還是問道,“你個密宗裡修行的大喇嘛,為何擋住禪宗寶剎的山門?”

“呵呵,某家在等人!”大喇嘛盯著小和尚手裡的食盒,仍然樂呵呵

小和尚眼界頗高,從大喇嘛鎮飛落雪開始,便知道這貨絕不是掛單的苦行僧人,況且大喇嘛一身色彩濃豔的法袍,也忒是華麗。但小和尚也不想細追究,山下只有一個喇嘛,山上滿寺的和尚,怎麼說也是自己這方人多勢眾,於是他轉身拾級而上。

他抬腳,大喇嘛也跟著向上,小和尚不理,大喇嘛亦步亦趨,有些蹊蹺。

“大喇嘛為何跟著我?”小和尚有些皺眉

“呵呵,上山的路只有一條,小和尚未免有些嗔痴!”

“大喇嘛不是在等人嗎?”

“那人或許已經到了,所以我要上去瞧瞧。”

“隨你吧!”

青綠的苦竹林夾著落滿白雪的石階小徑,小徑上前後走著兩個人,前面的一個月白色的僧袍隱在風雪裡,後面的一個鎏紫金的法袍赫然於天地間

“小和尚什麼法號,也在山上修行?”不遠不近,大和尚問了一句

小和尚不知大喇嘛是敵意還是善意,如實答道,“草燈,以前在山上,現在下山了。”

“草燈?什麼狗屁?”大喇嘛突然惱怒起來

“狗屁?嘿嘿,從大喇嘛嘴裡漏出的氣!”下山一個月,小和尚從二師弟滿福那裡學會了潑皮鬥嘴的本事

大和尚被噎得啞口無言,隨機哈哈大笑起來,“撲稜稜”,路邊的苦竹林裡驚出幾隻飛鳥

看出大喇嘛其實脾氣不差,小和尚便直接問過去,“大喇嘛來紅蓮寺做什麼?這裡是禪宗的祖庭,可沒有你修行的法門!”

“小和尚倒是像只護山犬!”大喇嘛回了一句算是報了剛才的狗屁仇,嘿嘿一笑接著說,“佛爺我還需要修行法門?某家是來接引一人同回無上佛國!”

“大喇嘛從冰原上的塔林來?”小和尚驚詫,“那人在山上?”

大喇嘛盯著小和尚,眼光灼灼,“應該是在山上了!”

兩人說話都極為簡短,問答之後是片刻的沉默。

“不過,接人之前還得做件其他事情。”大喇嘛似乎有些苦悶

小和尚沒有搭言

大喇嘛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敲破山上的那個木魚,還真是有些不容易啊!”

小和尚轉身向山上疾走,可大喇嘛如影隨形,緊跟其後。小和尚鼻息漸重,大喇嘛卻輕鬆無比,還不忘調笑著,“小和尚,咱們打個商量。上山後,你把手裡的肉湯分某家一碗,佛爺我就少敲幾下木魚,如何?”

風雪大如席,苦竹林被整塊的雪片蓋了頂,終於壓彎了。

山上還是那座金絮其內,敗絮其外的破落山門,門前的積雪淹沒了前坪上的鳥糞與落葉,只露出稀疏的草尖。

孟一葦兜著手,靠在朱漆斑駁的寺門上,望著在雪地裡打坐的老和尚,驚奇又無奈。

是該驚奇!老和尚之前混吃等死的憊懶模樣,讓人自動忽略掉他是得道高僧和武學宗師的身份。如今看到老和尚一身明黃僧袍,一襲金色袈裟,單手便抬起丈餘長、手臂粗的石杵,極有節奏地敲著小山般的石質木魚,才想起這是位佛門大金剛啊!

石杵敲擊石木魚,打夯般的砰砰作響,帶起的餘波清除了方圓三丈內的落雪,一叢枯草就長在老和尚座前的亂石縫裡,卻在漫天的風雪和震地的木魚聲中安然不動。

孟一葦更覺得無奈,早早就趕來捧場,本打算給老和尚佈下一道書院的意,卻被老和尚嗤之以鼻,“神佛打架,用得著凡人的東西嘛?”孟一葦只好兜手充當看客,無奈於老和尚的不知變通,更無奈於自己凡人之軀的孱弱。

不知道冬至日的風雪為何這樣大,山已經不見了,路也早就埋沒了,隱隱約約兩個人影登上山來,來的近了,看到前邊那人月白色的僧袍,孟一葦不禁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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