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白露,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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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土溼氣凝而為露,秋屬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氣始寒也。” ——《書院地物府·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今年的天氣冷得有些早啊!節氣才剛到白露,北風就刮臉的很啦!”趕車的老黃頭縮著脖子貓在背風的旮旯裡,吐出一口劣質旱菸,對旁邊戴著麻氈小帽的少年家僕說道。

老黃頭是京城望族施家的老僕,這施家之旺在於官家,更在於商家,因為其最讓人稱道的,不是那位在“百姓堂”中端著二品朝笏的老太爺,而是長房施三姑娘打理的繡雲軒。顧名思義,繡雲軒以成衣刺繡揚名,飛針綵線繡出的流動雲紋熨帖在俊秀男子飄飛的長衫上,可真是應了那“風動雲不動,雲動行如風”的韻味!因為執掌著全翼都,甚至是全煜朝的衣著風尚,施家的公子小姐們淨是些眼光極為挑剔的主,連帶著府中的家僕侍女們,都認為自己足可對外人“品頭論足”了,這不,此時的老黃頭就覺著旁邊少年頭上的氈帽著實老土。

“呵呵,是冷得早,幸好前幾天俺娘就給俺縫了氈帽,今天戴上,趕車時一點都不覺得冷風吹腦門了!”少年家僕先是傻笑兩聲,然後摸摸頭頂的氈帽,笑得溫暖貼心。

老黃頭微微一怔,再看向傻笑少年的帽子,頓時覺著臉上火辣辣,他低頭掩飾,想去狠吸口菸袋鍋子,卻發現土煙早沒了火星,於是悻悻地磕打磕打煙桿,將煙渣倒了出去。

“你家公子也在馬車上補覺?”老黃頭轉移話題

“可不,今日為了趕上開院,天未亮就出門了!”少年家僕答得有些怨氣,他在樂家的“百草廬”司職搗藥小童,今日是客串回車伕送自家公子來入院開學。少年本就嗜睡,昨夜刷車喂馬已經睡得很晚,今早套轡選鞭又要起得即早,於是小家僕抱怨起來就停不下口,“黃大爺,您說,為何這書院開學之日非要安排在白露?而且時辰還要這麼早?沒事找事的規矩可真多!”

“嘿,兔崽子,禁言禁言啊!”老黃頭抬起煙桿想給這黃口小兒的頭上來一下,又想起他頭上戴著孃親親自縫製的氈帽,於是煙桿下壓,一下落在小家僕的後脖頸上,還滾熱的煙鍋燙得少年一個跳腳。老黃頭打完還不解氣,接著呵斥道,“這可是書院啊,大煜朝裡哪門哪閥的小輩兒女,不爭著搶著進得這個門!可有半數如願啦?我告訴你,沒那麼多,十分之一,僅有十分之一啊!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七月公主,身份頂天了吧!可來書院讀書,不還是憑自己考取的。我家少爺有才學,得賞識入書院,可是樂壞了家裡的老太爺!你主家估計也差不離,所以,別再這裡亂嚼舌頭,讓別人聽了,還覺著是你家公子狂妄自大哩!”

老黃頭的一頓煙杆子和話棒子,打得小家僕冷汗連連,只顧著頻頻點頭。好一會兒,才拉回驚飛的魂魄,卻又心生好奇,於是問道,“黃大爺啊,這書院不是大煜的書院嗎?怎的連大皇帝的面子都不給?而且我看現在門外等著開院的書生武生們,貌似有不少都穿得挺寒酸,書院連老爺大人們的公子小姐都挑挑揀揀,但是寒門子弟卻收的蠻多的嘛!”

此時書院門外已經聚了百十學子,可馬車卻僅有十餘輛,家僕相送的更是獨獨幾份。剩下的學子們,有人揹著書囊,有人配著刀劍,大多衣著樸素,甚至帶著顯眼的補丁。儘管如此,卻人人風姿卓然,處處神態自若,三兩一夥,五八成群,正互相抬手致禮,小聲寒暄。但是,這時幾乎所有人都向牆角的一老一少望來。

老黃頭拿這閒話不少,偏偏嗓門還不小的傻乎少年真真沒了辦法,只好將茫然四顧的少年拉開眾學子好奇卻無惱意的目光,壓低聲音罵道,“瓜娃子,想死啊!想死別拉著你黃大爺!”罵了一句心氣順了,才順入正題,“今天如果不給你講明白了,估計沒個消停!好,我就給你說道說道!這書院準確來說不是建在大煜的國土上!”

一語驚人!老黃頭麻利地捂住小家僕半張的嘴,將一聲驚呼壓下,又瞪眼警告了一番,才接著說,“書院以前是在大煜的國土上,可是四十年前被劃了出去,當時的皇帝一道聖旨出皇城,將這塊土地連同書院後山的境泊湖,都送給了一位書院大夫子!”

小家僕剛想高聲發問,才發現嘴上還捂著老黃頭滿是煙味兒的大手,於是只能嗚嗚。

老黃頭竊笑一聲,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就是問‘為何要送?’”小家僕嗚嗚點頭。

“我怎麼知道?上邊說的這些,還是我道聽途說的呢!”老黃頭嘿嘿一笑

小家僕睜開老黃頭的大手,一邊喘著清氣,一邊對老黃頭翻白眼。

“唉,你別不信,其他的我不敢保證,但是書院如今確實不直接受朝廷管轄,準確說應該算是我大煜疆土上的一個‘小侯國’吧!畢竟地主算是書院中的‘十里侯’呢!而這‘十里侯’~~”小家僕正待下文,老黃頭卻突然就此停下了話頭。

因為書院的門慢慢開啟了,老僕人和小僕人要趕快去車上叫醒自家的少爺公子了。

院門緩緩而開,學子們自覺站成兩列,孚瑞閣的“書生”在左,德牧社的“武生”在右,向著門內鞠躬致禮。

開門的是一老嫗加一老頭,老嫗白頭發黑眉毛,老頭黑頭發白眉毛。兩人一人開一扇,開著門斗著嘴。

老嫗說,“後門的,幹嘛每次都來搶著開門,我才是守書院前門的,你是看後門的!”

老頭道,“我那後門,除了湖裡的魚屎和林裡的鳥糞,一年到頭就見不到熱乎的。我只在秋季開院來湊湊熱鬧,見見人氣,有何為過?”

老嫗嗤笑,“嘿,什麼見人氣,湊熱鬧,我看是來享受這書生武生的“一躬入院禮”吧!”

老頭乾笑,“咳咳,我讀萬卷聖賢書,身有千重浩然氣,豈有如此功利心?”

老嫗瞪了一眼,不無嘲諷,“你,浩然氣?我陽神出竅時,總是會在後門的某間草窩裡,看到沖天烏煙黑瘴,你說那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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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也不惱,促狹道,“出了陽神又如何,也就偷窺一下我,你敢去瞧瞧‘大藏’嘛?敢去看看‘心島’嗎?”

老嫗再瞪一眼,卻不再理他,門只才開了一半。書院規矩,門全開,禮方畢,此時門外的學子們還躬著腰呢!

老嫗不發言,老頭卻挑話了,“唉,前門的,聽說這次新入院的生員裡,有一王子兩公主,一虎一豬,一光頭啊!都是哪個?”

老嫗瞥了門外一眼,倒也不再和老頭拌嘴,說道,“公主王子都不過還是懵懂少年和伶俐女娃,那頭雛虎則戾氣太重,只是來洗洗血腥,倒是那個光頭和那頭豬,很有趣啊!要知道,他們可是孟小夫子親點的哦?”

老頭也有些吃驚,“小夫子親點?那到有些看頭了!”

院門終於開啟了,一縷陽光穿射而出,兩列學子次第而入。

這時冷麵老嫗突然問笑臉老頭,“四十年前,人稱‘白露寒殺人’的橫眉儒聖,如今怎成了笑彎了八字眉的老頭?”

老頭不答話卻嘿嘿反問,“那四十年前,悲天憫人的道家女真人,此時又如何變作冷酷刻薄的老婦?”

老嫗出奇的沒有反駁,只是淡淡道,“開了四十年的院門,覺著還得再開四十年,不過,後門的,書院春秋各開院一次,你不管是看熱鬧也好,享拜禮也罷,為何只在秋季開院之日來我這添亂?”

老頭這時卻很騷包地甩了甩亂糟糟的黑髮,然後故作姿態地講,“我乃一代儒聖,當行超然之舉。要不是每秋白露日開院,請我來我都不來呢!”

老嫗這才恍然,也許是看門的日子久了,居然忘了老頭的名字!

老頭姓白名露,白露日,白露開院,大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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