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北風都被擋在了棲鸞山口，冬至以來的翼陽城少有風雪，只是異常乾冷，城裡的老人都說這不是個好兆頭。

直到到了年關的這最後幾天，漫天大雪才從天而降。風雪來的突然，也來的迅猛，剎那間就將玄水壇牌樓外的柏木林，掩蓋的嚴嚴實實。

柏木林裡，小黑驢一會咬一口雪，一會踹一下樹，盡情撒歡，這憨貨知道快到家了。掛在脖子上的豆料，一路上省吃著，只剩下小半袋。小黑準備進家門前，將這最後的口糧吃掉，算是給自己這趟艱苦的旅程畫上一個句號，然後就躲進暖烘烘的草垛裡，再也不出來。

想想就美，小黑又抬腿一蹬，將身旁的高大柏樹踹的搖搖晃晃，樹頂的積雪撲簌簌落下，將樹下的一座小山砸醒了。

只見一頭白牛從雪堆中站了起來，肩高足有丈餘，與碩大的牛頭相比，兩隻角倒是顯得小巧。

“雌性白牛，居然也能長到這個身軀，”李如拙長期往來棲鸞山口，對於每年入冬便會南遷的白牛，也算是??熟悉，不禁嘖嘖稱奇道，“這個體型，比雄性的白牛王，也小不了多少嘍！”

隨著白牛鼻孔噴出兩道白氣，柏樹林裡大大小小的雪堆都開始動了起來嗎，原來這些樹下的雪堆正是南遷的白牛群。

最大的這頭雌性白牛，似乎對打擾族群休息的小黑有些敵意，低沉的哞叫聲聲不斷，頭顱低下露出尖角，前蹄已經在不斷刨著腳下的雪土。

瘦小的黑驢，和龐大的白牛相比，就像嬰孩面對壯漢。但是一貫膽小怕事的小黑驢，這次卻沒有慌忙跑路。反而張開大鼻孔嗅了嗅，長長的驢耳朵又轉了個圈，就向著眼前的白牛走去。

孟一葦攔住想要一同上前的李如拙，“白牛對我們這些兩腳獸的敵意只會更重。”他微微張開眼睛，向雌性白牛的身後的望了望，依稀看到柏樹後面一頭小牛攤躺在雪地中，“就交給小黑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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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拙雖然知道小黑驢的靈性，可是聽到孟一葦的說法，還是不禁好奇的伸長了脖子。

只見小黑邊走，邊低頭脫下掛在脖子上的豆料口袋，用嘴叼著使勁晃了晃，譁啦啦的豆料響了起來。然後再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在白牛的尖角面前滑稽的扭了扭。

看到雌性白牛噴出的白氣越來越輕，小黑便一骨碌站了起來，嗖的化成一道黑色閃電，直接繞過白牛來到了柏樹後面。

雌性白牛雙眼再次微紅，同時所有的白牛都開始向著小黑移動。李如拙擔心小黑，拉著孟一葦也跟了上去，陷入了白牛群的包圍圈。

“原來是一隻白牛幼崽，從體格來看，估計還是白牛王的後代，怪不得被整個白牛群重點保護。”李如拙終於看清了柏樹後的情形，可一會便皺眉道，“只是這幼崽似乎有些早夭的跡象。”

小黑此時倒是膽氣不慫，只見它沒有害怕白牛群的包圍，將豆料譁啦啦倒在了小白牛身前，“各嘎”一聲示意對方進食，小白牛聞到豆料的香味，張嘴吃了一口，可是嚼了幾下，便沒了力氣，頭抵在樹幹上，兩眼無神的望著天空，顯然已經快不行了。

為首的雌牛，淒厲地長哞一聲，然後白牛群的憤怒哞叫，在柏木林中此起彼伏。顯然，所有的白牛群都準備將小牛死亡的怒火，發洩到這三個不速之客上。特別是那兩個人類，這是這些人類幾個月前，將白牛王射殺烹食。

白牛雖然性情溫和，但畢竟是身軀龐大的據守，一旦憤怒起來發起攻擊，其衝擊力不亞於精銳的大煜騎兵。

孟一葦有些鬱悶，沒想到臨近家門，還要做一場無謂的戰鬥，但是想到太清夜宴上，白少鹹進獻那尊白牛首，也就只能無奈嘆息了。

就當白牛群已經口噴白氣，雙眼血紅，準備將眼前的兩人一驢撞個肉裂骨碎之時。

“各嘎”一聲驢叫，直接壓制全場。

“奇了奇了！”李如拙沒有半點陷入包圍的自覺，死死拽著孟一葦的衣袖，睜大眼睛，手指著小黑的方向，“小夫子，你家的小黑驢，真是修成了妖精了，居然，居然學會了神識壓制。”

孟一葦其實也心中驚訝至極，自然中先天??具備靈識的動物也有，比如遊弋四海的龍鯨，十萬大山裡的青丘狐，塔林高原活佛座下的金頸雪獒。可是這些奇珍異物，基本是都是血脈上得天獨厚，天生具有超過人類九竅的天賦。

可是，自家的小黑，孟一葦可以確定，就是條普普通通的小笨驢，自己可是看著它從母驢肚子裡生出來的，因此絕不是什麼荒古異種，可此時卻確確實實靠著神識威壓，讓整個白牛族群，瞬間安靜下來。

難道，前二十年外溢位自己身體的神識，真的可以讓凡胎俗物脫胎換骨？雖然之前聽不二老和尚提起過，但是孟一葦覺得可能也就是讓小黑驢聰明一點，健壯一點，跑的快一點。可是居然到達了操控神識，媲美異獸的程度，這讓孟一葦也大吃一驚。自己的識海，貌似和其他人的神魂，以及充滿在天地間的神識，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啊！

孟一葦知道此時不是思考這等問題的時候，重點是要看看小黑是否能解決這件不大不小的麻煩，自己一行不可能殺傷白牛，畢竟在大煜朝，白牛是皇族才可射殺的獵物，就算自己是書院小夫子，也不能在皇家權威上挑戰白氏。

“小黑這個傢伙，不會想來個黑白配吧！哈哈，”李如拙笑嘻嘻的給孟一葦描述道，“小夫子，你家的小黑驢，居然跟那頭小白牛頭碰頭、嘴對嘴，難道它也發現了這頭小白牛也是母的！”

孟一葦卻輕疑一聲，笑嘻嘻的李如拙也隨即發現異樣，初開紫府的他，論神識感知的靈敏度，已經可以輕易的進入如意境。

“不不……不會吧！”李如拙的脖子像經年磨損的門軸，一頓一頓的轉過來，呆呆的望著孟一葦“小夫子，連你家的小黑驢，都能送出一道陽神。”

孟一葦此時也是哭笑不得，真沒想到，自家這頭撒潑打滾的憨貨，居然將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記得清清楚楚，此時不正是在學自己渡給呂嬋陽神的做法，希望藉此救活那頭奄奄一息的小母牛。

可是，小黑畢竟只是一條普通的小黑驢，即便在孟一葦外溢神識的薰陶下，開了不俗的靈智，但是終究未得到修行的法門。此時強行壓榨體內神識，只有一個結果，那家就是小黑驢靈識枯竭湮滅，小白牛爆體而亡。

“小夫子啊，是不是你平時對於神識過於揮霍無度，才會讓身邊的這頭憨貨，也不把陽神當成了不起的東西。”李如拙沒有擔心小黑，有小夫子在，小黑定然不會出事，此時盡情發洩著心中的些許憤懣，“那可是陽神啊，不管那天上的仙界到底是淨土還是不堪，可總歸是千年道門的修行信仰，被你們這樣隨便相送，真是，真是……”李如拙支吾了半天，才想到了最貼切的詞，“真是太讓人吐血了！”

孟一葦只得以手扶額，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尷尬，隨後便向前走了幾步，一掌拍在了驢背上。

已經咬牙切實的小黑驢，頓時感覺體內那些竄來竄去的光點，開始變得溫和起來，最後在匯聚成一顆金豆子。

這憨貨，在石頭城裡，看到孟一葦用神識救活了呂嬋，就以為自己也能依葫蘆畫瓢。殊不知動物沒有九竅，無法像人一樣修氣海、??識海，但是卻能吸收天地本源，將精魄、元氣和神識，凝出內丹。此時，小黑驢體內的金豆子就是內丹的雛形。

“小黑！”孟一葦有些鄭重的問道，“確定要救？”小黑驢甩了甩尾巴，咬牙切齒的點點頭。

孟一葦不再耽擱，識海之中的刀劍戮仙碑，迸發出一道刀氣，雖然沒有陳驚天的凌厲，但是也確實帶著一分戮仙之刀的霸意。這一分就足夠了，刀氣既出，小黑體內的內丹，瞬間分成兩半。一半留在小黑體內，另一半直接從口中噴出，飛入小白牛口內。

白牛不愧遺傳著些許稀薄的荒獸血脈，半顆內丹進入體內，即將枯竭的體魄和湮滅的神識，開始快速從內丹中汲取養分。不過幾個呼吸間，小白牛的生命體徵就變得平穩。

不過小黑就有些蔫頭巴腦，半顆內丹的代價，讓它虛弱了不少。可這傢伙強打精神，挺胸抬頭，示威的環視一週。

那頭高大的雌性白牛，第一個跪下前蹄，然後整個柏木林裡的白牛群，都衝著中心的那個乾瘦的小黑驢屈下了前蹄。

本來只是想嘚瑟一下的小黑，哪裡見過整個陣仗，被嚇得一蹦三尺高，連便宜主人和倒黴道士都不管了，一溜煙向著不遠處的翼陽城跑去。

孟一葦和李如拙都不禁莞爾一笑，心中各自的憂慮都減輕了幾分。

其實之前，越靠近翼陽城，兩人的腳步就越來越慢，似乎不約而同的踟躕起來。孟一葦想的是仙人迷境中的施雲苼，是識海中正源源不斷的接收彤陽冰雪，回到翼陽城，他要如何面對這個人，又要如何面對這個世界。

李如拙想到是封山的道門，是畫地為牢的紅顏知己，來到翼陽城，他要怎樣做，才能對得起師門，對得起她。

所以，書院小夫子和道門小天師，都在玄水壇的柏木林中迷路了。可是經過這個小變故，或許，他們是該多像小黑驢學一學，但憑心性嚮往，只為率真而為。

想到此，孟一葦和李如拙不再多留。

風雪越發猖狂，就趕在天黑前進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