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一直在看著遠方。

那片被紫色光芒遮蓋住的天地。

他自然也是知曉的，無論是現在正在發生什麼，還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沒有一樣逃得過他的眼睛。

對他而言，這些不過是實驗而已，是在漫長生命中用來調劑情緒的開胃菜。

死不了……

這對他而言確實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閱歷增多，道心反而會變得沉重，不堪重負之下便會道心潰散——但他卻還是死不了。

為了維持自身正常的神志，他只能不斷地捨棄。

捨棄一些記憶，捨棄一些無用之物。

譬如這一次……

雖然他在此地看了一場好戲，但他也將一些東西捨棄了——任何與他有關的因果、業障。

在捨棄這些東西之前，他曾經有過一種感覺。

似乎是自己被人盯上了……

被某個微不足道的螻蟻盯上。

這可不行呢。

對他來說，莫說是螻蟻，這天地間一切存在的生靈，最好都不要與他扯上關係。

所以，連那個可能會追查到自己身上的人到底是誰都沒有追尋——不必要，不能夠追尋，因為不願沾染因果。

便徹底地將那件事情忘記了。

“真是……聒噪的凡人！”

他眉頭微皺。

略帶冷峻的聲音落下，身周便是一陣殺氣。

手中羅盤氤氳流光更甚。

便聽見不遠處的那片低矮樹叢中，原本傳來的呵斥叫喊聲逐漸輕微了下來。

最終……

徹底消失了。

“明明正看到最精彩的地方，居然還敢來打擾我……方才用天地囚籠將你們困住還不夠嗎，連最後的慈悲都覺得不必要的話……”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揮手成刀，往自己的身上落下，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茫然，但那之後，便再也見不到任何情緒波動了。

剛才……好像是忘記了什麼東西。

又有什麼不必要的東西被斬掉了吧？

無所謂。

既然方才的自己覺得那是不必要的東西，那麼現在的自己就沒有必要繼續去糾結這方面的事情。

一切，只需要遵從自己的內心便好。

我心即天心，我意即天意。

不外乎如此。

……

陣法破碎的源頭是出自八個方位主要的陣樞，其連線著的八處封印相繼受到了毀滅性的攻擊。

從天穹上陣法崩殘留的靈氣脈絡來看，最先崩潰的一處封印位於西邊……不是葬仙谷的方向，是何處甚至在資料中也沒有明確的表示，但那裡應當也是和葬仙谷相差無幾的地方。

封印破碎導致陣法主動啟用，卻又因為破壞封印的那股力量實在是太過強大，連鎖也太多。

幾乎是一處封印破除後的半盞茶功夫，第二處封印就遭到了破壞。

如此連鎖讓人應接不暇。

就算是控制陣法的人都來不及做出應對。

哪怕是不惜毀滅此地所有生靈也要組織災難發生的念頭，調動陣法也許要一些比較繁瑣的準備。

正是在這一系列準備時間內，讓人來不及思考。

做出如此佈置的某種存在早就將一切都算計在內。

甚至讓為了防止封印被破壞而專門佈置下的大陣都為此毀滅。

按照尋常的思考方法，深入引起災難的源頭，徹底調查一番。

這才是監天司捕快應該做的。

哪怕最後會成為域外天魔的宿主。

哪怕最後會死得憋屈，但絕對不會死得不值得。

有人殺自己，是為了蒼生。

而他所做的一切，卻是為了更大的大義。

就算是此刻的陳元也好……

陳元當然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畢竟死的人不會是他。

但他需要在被域外天魔憑依之前及時散去這一道元神。

要不然就算此刻只是身外化身的狀態，等到成為宿主之後，因為天地間某種規則限制，身處白玉京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本體，也會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域外天魔的宿主。

此刻的化身雖說到時候就不存在了，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自己坑了自己。

問題的關鍵是蘇莫雲。

她的名聲現在看來已經無關緊要了。

方才她也是完全按照一個正常監天司的想法，言稱要立即深入那八處封印所在的地方，徹底調查清楚。

但還是被陳元一把拉住——拉得有些吃力。

蘇莫雲已經恢復了力氣，再加上此地靈氣實在是稀薄，操縱起來還是頗為滯澀。

“我不是貪生怕死，實在是就這麼出去便是送死，雖然這種事情發生的突然，但蘇捕頭不妨好好想想……你身上的因果之術還未解除，這代表因果另一端的人還活著——道玄真人還活著，所以剛才眾目睽睽之下身死的肯定不會是道玄真人，那些捕快們說的所謂魂飛魄散也好，屍骨無存也好……那都是唬人的把戲，或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幾個法術砸了下去，見到原本在的人已經消失，地上只剩下一片狼藉……便認為所謂的罪魁禍首已經伏誅——這從根本上是不對的。

從一開始我來到潭郾城的時候就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座城的居民還好，有問題的是監天司！

為什麼身為‘調查一件算得上是大事件的，還算有點本事的兩個人’來到了潭郾城，卻沒有見到一個監天司的捕快認出我們，甚至是最簡單的上前盤問？

作為九黎十二仙城之一，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

在白玉京的時候一個陌生人走進城內，從發現到派人站在他面前一共需要多久？

怕是半個時辰都不到吧。

但這潭郾城又如何？

不僅僅是捕快有問題，自我進入監天司我見到修為最高的是第二步修道者，他的身份甚至只是一個捕頭，這麼說吧，就連我們監天司的歐陽老伯都比他厲害！”

歐陽老伯。

那是曾經的監天司風雲人物。

雖然現在因為一些暗傷，如今只能在監天司頤養天年，但就算是現在的他，都比那些潭郾城捕頭要厲害。

“他們雖然以閉關作為推辭，但根據法度規定，監天司內不準所有長老同時閉關，不論是如何重要的感悟，因為監天司是重地，不容許有分毫疏漏。

關於這一點……我並沒有點破。

如果石道友也清楚……他定然是清楚的，所以自然也不會將這件事情直接說出來。

不過此地監天司尚且如此……

那他們給出來的鑑定報告就更加信不得了。

不曾對區域內魂魄、殘留物做出分析判斷，僅僅是那麼片刻的時間便得出了結論……

這怎麼看都是不切實際的事情。

所以我說了那麼多，只想告訴你……不要那麼衝動，人固然有一死，但我卻是不覺得這種無意義的死法有什麼意義，在目前我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算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麼的時候，最好還是尋求最穩妥的方法苟活，比如……”

言盡於此，陳元便指了指向上的樓梯。

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雖然我本身這具傀儡無法繼續向上走，但若是我猜的不錯的話……蘇捕頭已經起碼恢復了一些力氣，可以自行活動了吧。”

這根本不用猜。

剛才拽著她的時候要不是稍稍使用了一些小法術，甚至都拽不回來她。

陳元雖然只是傀儡之軀，但在他的身上還是帶著一些療傷用的丹藥。

加上蘇莫雲本身體質過硬，恢復得自然不錯。

“你想讓我們去上面？”

“不錯，這是我們唯一可以活下去的出路了。”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監天司的捕頭，你身為我手下的人，怎麼可以教唆我做出如此背德之事！”

這小姑娘怎的就這麼犟。

若非此刻這具靈氣所化的身軀已經快到極限，他恨不得把對方敲暈了搬上去。

在一些方面蘇莫雲確實是聰慧，但在另一些方面……卻是無端地愚笨。

“蘇捕頭！”

無奈，他只好猛地按住對方雙肩，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難道還沒有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嗎，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上古殺陣有一半機率在徹底崩潰之前啟動，而還有一半的機率是直接消散，總共八處封印域外天魔的禁地，若是徹底破開封印勢必會讓第三步，甚至是從仙界回來的謫仙出手——這裡可是九黎十二仙城，莫要忘了此處對於九黎的重要性，域外天魔又如何，在那些真正掌握了‘道’的大能的面前還不是瞬間化為飛灰，而他們出手的範圍……若是我估計不錯的話，正是此時陣法覆蓋的範圍。”

“那又如何？”

蘇莫雲態度變得冷淡不少。

看起來也是冷靜了下來。

陳元沉下性子，緩緩道來。

“一百二十層之後是絕對安全的地方，這是過去佈置了此地陣法的修道者認為的安全區域，所以我們若是直接上去了，到最後不論如何都不會死，而更關鍵的是……你覺得這種事情會只有我一人知曉嗎？

膽敢犯下如此惡行之人。

勢必要將整個潭郾城都要拖下水的人，他會不清楚這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唔……”

“莫非你覺得到時候來到此地的人只有你我二人不成？”

她終於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眼中某種神采開始恢復。

蹣跚地站起身子。

雖然步法有些凌亂，但起碼……已經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前進。

陳元攜帶了可以用來前往第一百二十層之上的法器。

只可惜這種法器必須活著的生靈佩戴，若不然陳元早就以傀儡之身到達了那一層。

這些他早有準備，在見到那座高聳入雲的謫仙塔的時候，便早早地備好了——原本是用來期盼著或許可能的登頂賞玩。

卻是沒有想到用在了這種地方。

就這樣被蘇莫雲帶著，在身軀靈氣稀薄到無法化形的時候，晶珠被她帶著。

直達了一百二十層。

期間他也再三確認過，在兩人身後確實是有那麼一群人開始登頂。

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從隱約傳來的腳步聲、談吐中可以得知，這些人中，竟然是沒有一個監天司的長老。

說起來……

監天司的長老都去了什麼地方？

莫非是……

都死了嗎？

若真是如此，或許天穹上覆蓋著的陣法真的就沒有半點可以啟動的可能了。

這種想法在生出來的瞬間便讓人心中一寒。

他們若真的死了，到底是被誰殺的，如何動手的，這些捕快捕頭們為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

第一百二十層。

這是作為修道者理論上可以達到的極限。

再往上，天地間的靈氣便會有如徹底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完全無法被人吸納。

身處那種區域的修道者，絕對活不過一個時辰。

其實在靠近那個臨界點的時候陳元隱約間就有那種感覺了。

尋常的靈氣中開始混入一些別的什麼。

直到超過了這一層，立身於第一百二十一層，他徹底明白了。

改變的是靈氣本身。

混亂、狂暴的靈氣有如未曾被馴服的野獸一般橫衝直撞。

雜亂無章。

簡直就像……天道所不及。

是了。

這裡是一片天道不及的世界。

從這裡開始。

在蘇莫雲刻意之下，他將四周的一切都感應清楚了。

第一百二十一層開始。

這裡的風格與下邊徹底變了模樣。

再沒有被閉合得嚴嚴實實的四周牆壁。

一切都是鏤空的。

靈木搭建之下，構成的是看上去還未曾建造完成的高塔骨架。

僅僅一些屋簷的邊角上還系著銅鈴，發出一陣急促的響動。

一根根木樁懸在半空中。

化作簡易的樓梯一直向上。

從這裡能一直看到這座塔的最頂端——雖然挺蘇莫雲的描述，那裡看上去有些模糊，甚至其中一些階梯已經消失，讓那裡成為了無法到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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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裡確實是存在一處小平臺的。

“這座塔曾經有幾乎一半被淹沒在水中，沒有出口，也沒有入口，只是單純的一個標示……作為八處墓葬的標示而已。”

身後那些跟著的人，終於是跟了上來。

只是一時半會兒陳元還沒能來得及確定那些人身份。

倒是那道妖媚的聲音格外熟悉。

正是那域外天魔所化的少女。

“真是可悲……現在還能直到這裡真正意義的人，已經不多了吧？關於此地的用途，甚至因為不允許傳出去的緣故，讓不知情的潭郾城城主將這裡開發成了一處遊玩之地，當真是可笑，但又有誰知道，他們口中引為佳話的所謂‘謫仙塔’的本名，是‘封天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