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暮山新月兩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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媯翼並未因受到他的吹捧而自鳴得意,她沉了沉漆黑的雙眸,又道:“你受了誰的辱,又負了哪些重,但瞧你方才在那些舞姬的懷中嬉戲,倒十分享受。”

姬緒風冷笑,道:“他們連國君的子嗣都可憑空捏造,又如何不可左右繼位者的人選,他們所求是如父親那般不理朝政,整日沉迷於荒唐行徑的傀儡,那我不如就先順了他們的意,逢場作戲又不是什麼難事。”

聽到姬緒風的話,媯翼瞬時想到掌控晉國幾位權臣,她記得其中有兩位一個是姬緒風的孃舅童氏,一個是姬緒風的叔父姬懷,若晉國公膝下便只有姬緒風這一個孩子,這些權臣豈不是要輪流討好姬緒風?

可現在,全然是反著來?

姬緒風見媯翼在反覆思考著他方才說的話,便又笑道:“早前嫁給宋仁公的姬洛禪,也就是那年歲可以做我母親的大姐姐,並不是父君真正的女兒,而是我叔父姬懷與他的寵妾淇所生,當初姬懷將有身孕的淇姬送給父君,並在父君的所食的湯藥中動了手腳,令父君與淇姬有了順其自然的風流之夜。”

“他將姬洛禪送給宋國公,本是想待姬洛禪生下一男半女後,接回牧朝,與父君認作兒孫,繼承國業,哪知我那大姐姐也是個有心計的女人,生下兒子後,不僅於晉國斷了聯絡,且將宋國攪亂個昏天暗地。”

如今媯翼不似以往,與她這些個不相干的花邊八卦,她不太想聽了。

即使是不由自主地聽進去了,也會在心中尋思,講給她聽得此事的人,是否存在著什麼目的。

“如今的宋國公,殺掉作亂犯上作亂的姬洛禪以及其子妘卿之後,卻沒有處死妘卿膝下二子一女,她將他們養在臨酉宮中,令人悉心教養。”

他若不說此事,媯翼倒還真猜不出他的目的。

“看來,公子想要結盟的,並非陳國,而是可以拿捏公子命運的宋國。”媯翼戳破姬緒風的心思。

那二子一女,便是姬緒風的威脅。

但凡他那叔父姬懷,從宋國公那裡將其中一人接回晉國,姬緒風繼承人這位置,便是岌岌可危。

那二子一女皆是幼小,可比他這半大的少年,好操控許多。

“那你可要想好,若與陳宋兩國結盟,便是同昭明太子對立,假以時日,他登頂天子之位,你對他來說,便是異己。”媯翼尚且不能信任姬緒風,可卻又不忍心見華玉般的少年,孤立無援。

“對我來說,這是現今最好的選擇,我且尚無他路可走。”姬緒風始終利己,從不給媯翼半點機會來抬舉他。

媯翼雙眸冰冷,如負釋重地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便幫我一個忙吧。”

天色將晚,公子府駛出一架車馬,向晉宮中飛奔而去。

眼下才用過晚膳,晉國公正在花園中散步消遣,聽宮奴稟報太子入宮,並帶來一位身懷絕技的方士。晉國公迫不及待地吩咐宮奴先行傳話,叫太子與那方士前去崑崙殿等候,他隨後便到。

崑崙殿是專供晉國公修長生丹道的宮閣,內中裝設是根據嬴霑所畫的《仙闕圖》來佈置的。

這張《仙闕圖》如今封存在安陽五祚山上的星宿宮中,媯翼未曾見過原圖畫樣,可見崑崙殿中富麗堂皇,獨樹一幟的恢弘,道骨仙風的清逸,細之精巧,遠之宏盛,也能猜得到《仙闕圖》的壯美。

媯翼踩著鑲金的白玉階緩緩上行,目光鎖定於一池清水中央的黑巖爐鼎。

爐中火光呈現清冷的幽藍色,四散松木清香,卻不清冽。

媯翼識香廣博,卻也從未聞過此香味道之奇特。

姬緒風見她對那爐鼎中的東西頗感興趣,便道:“爐中的東西,是塗山族的眼睛,這玩意兒原本是九霄宮的方士,獻予父君做守靈的長明燈,可父君篤定自己會長生不老,不會長眠陵寢,便想將此物融合藥草煉化為丹,哪知這東西竟無法用火煉化,唯一的一處作用便是長明不滅,父君便將它投入爐鼎中,焚染香料。”

“可瞧除了長明,這玩意兒薰香倒也不賴。”

姬緒風癱坐在軟塌上,隨意地拿起几案上的果子吃起來。

媯翼眼中映照幽藍的火焰,腳步不能自主,欲踏過水麵向黑巖爐鼎而去。

此時,晉國公步入崑崙殿,打斷了媯翼,她即刻收回腳,退至姬緒風身旁。

不知是不是因為丹藥服食過多,晉國公體內積毒過剩,他模樣老態龍鍾,不似媯翼曾見過其他同齡花甲老人那般精神矍鑠,便是點墨鎮上,長年勞累的驚老翁,看著都比他健康許多。

姬緒風一反方才的懶散,躬親孝悌地向晉國公作揖問安。

媯翼耐性早已所剩無幾,摩拳擦掌地緩緩向晉國公身後挪去。

姬緒風察覺到了媯翼的異動,不禁心中有些後怕,想必公子府中,媯翼要求他將她引薦於晉國公,恐怕並非獻劍這般簡單。

姬緒風忽而扯住媯翼,道:“這便是兒臣要引薦於父君的方士,他可幻化一柄神劍。”

晉國公曾在安陽見過媯翼,他雖老眼昏花,卻也覺著面前這位方士頗為面熟。

媯翼弓著身子低下頭,儘量不叫他看見自己的臉,她舉手過頭頂,召喚出赤垢劍於掌中。

晉國公的注意終是被那赤垢劍吸引去了,他不禁驚歎道:“這東西若是與藥引一同煉化,不知會不會使孤返老還童。”

媯翼甚是覺著晉國老兒大概是有什麼大病,不管見到何物,都想著先煉化來服用,若不能煉化,再想做他用。

她趁著晉國老兒上前撫摸赤垢劍身時,抬起另一只手朝他脖頸上重擊。

晉國公兩眼一翻,悄無聲息地倒在地上。

她拔出赤垢劍,割開了晉國老兒手腕上的脈門,黑紅的鮮血順著手掌,涓涓流出。

姬緒風嚇傻了,連忙跪在晉國公身旁,用手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質問著媯翼道:“陳侯可沒與我說,入宮是來刺殺父君的!”

“傻子,孤若與你說了實情,你怎會帶孤入宮?”媯翼將赤垢劍抵著姬緒風下顎,示意他鬆開晉國公的傷口。

“宮內外的一干宮奴和侍衛,皆是見到我與你一同入宮,陳侯若想做弒君者,我自是攔不得,可我絕不做那弒父殺君的惡徒。”姬緒風大聲地嘶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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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欲引來殿門前守衛,可即便嗓子喊啞了,也並沒有守衛闖進來救駕。

“你看不見因你父君痴迷丹道而死去的白骨露野,也該看到牧朝都城外的哀鴻滿地,他若長生,才是這世上最大的劫難。”媯翼說罷,揮劍向晉國公胸口刺去。

“慢著,先慢著。”隨著殿內高處一男子聲音傳來,一柄匕首飛來重擊赤垢劍身,意圖阻止媯翼砍殺晉國公。

媯翼收間擊飛匕首,迅速回刺飛身而來的男子。

男子轉動手中長劍,擋下她這一刺,反身接下被擊飛的匕首,收入腰間。

媯翼再度執劍前刺,卻見男子猛地扯下覆面尺素。

“我潛入宮中並非阻止你殺那老頭,只不過是想趁著那位公子還沒崩潰前,有事要問一問他。”男子乃是今日食肆中的那位侍者少年。

他蒙上了臉,且劍術功法頗為老道,便叫媯翼錯覺地認為他是個成年男子。

“憑什麼?”媯翼深覺他所使用的武器與招式頗為熟悉,仔細回想,便於記憶中那位長著絡腮鬍子的男子重合起來。

“若不是你今日在食肆多管那二人的閒事,前去公子府的便是我,若那時我能從公子嘴裡問出答案來,也就不用追隨你夜來冒險,潛入這深宮中問話,況且這崑崙殿內外的守衛,已被我悄然解決了,否則憑他方才的那一聲吼叫,你也早被這宮中禁衛發覺,說到底,我們可是同一陣營,不過是要各取所需而已。”

少年講的頭頭是道,且也佔理。媯翼不願節外生枝,這便收回劍,要他動作快些。

少年與她抱拳言謝後,便收起和善地笑容,俯下身去,抓住姬緒風的衣襟,面容兇狠地道:“她在哪,你們將她藏在哪了?”

起初,媯翼以為是晉國公那老兒,又抓了姑娘來做藥人,這少年便是這姑娘的心上人,飛天遁地,竭盡所能地前來牧朝尋她。

姬緒風故作無辜,道:“我不知你說的她是誰,自然也不知她在何處。”

少年身長精健,強大有力,他將姬緒風提離地面,繼續道:“你放屁,她奉命來牧朝,幫你父君做那些腌臢事,本應該在你回來之後,便動身回安陽,可這已經過去十天了,我竟沒再收到她一絲訊息,你們將她藏在哪了?”

姬緒風惴惴不安地瞥了一眼媯翼,道:“我當真不知道她在哪,要不等父君清醒清醒,你且問問他?”

媯翼的雙眸沉了沉,嘴角逐漸勾起譏諷的笑意。

“看來,在孤一見到你的時候,你就知道孤來找你意欲為何了?”媯翼道。

姬緒風繼續裝糊塗道:“陳侯這說得是什麼話,我若早知你要我父君的命,一開始便不會帶你入宮。”

媯翼冷哼一聲,又道“安陽送來的人,大約是個蠱女,她幫助你父君,用死去的陳國女子的臉皮做了幾展面具,好方便你父君偷龍轉鳳,在歸陳女眷中安插細作,侵蝕陳國。”

“所以,在你回到牧朝後,也清楚地認知到,那些陳國女眷,回去後,活不了多久。”

“在這之後,孤上門來求入宮,你又怎會不知,孤的到來,是為那些女眷復仇,刺殺你的父君晉國公。”

相對姬緒風這般心機尚未成熟的少年,媯翼在他反覆重複這幾句“我不知道你要殺我父君,若我知曉,絕不會帶你入宮”時,她心底已察覺,事有蹊蹺。

所以,她才會先叫那少年詢問姬緒風。

姬緒風想借媯翼的手,殺掉晉國公,他這位晉國公子,才可保全美名,迅速成為晉國新君。

“陳侯刺殺晉國公,引晉國公憤,陳侯若不伏誅,安陽便出兵陳國,攻佔聖安,你為討好你主子,想這一步險棋,也倒是難為你這稚嫩的心機了。”媯翼搖了搖頭,再度拔出赤垢劍。

她並沒用劍繼續刺殺晉國公,反而將鋒利的劍鋒逼近了姬緒風的脖頸。

“來,拔下你髮髻上的銀簪,戳入你父君的胸膛,若他今日不死,便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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