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清晨的院子裡, 一人站在院外，一人站在門內, 隔著滿院的薔薇月季花, 彼此靜靜地對視著。

綠色的枝頭，數不清的花朵還在悄悄綻放著，叼著曲桑掛件的小黑球歡快地在院子裡彈動了一下。

曲桑看了一眼門內站著的那位先生, 又轉過頭看向院子外那位俊美青年，忽然間有些怔愣。

他莫名有種, 看著兩種不同的時空在自己眼前靜靜交匯的感覺。

錯覺吧，他想。

五分鐘後。

曲桑站在陽臺上, 看著爬滿陽臺, 熱切地長出花骨朵來的牽牛花, 又看一眼在藤蔓上歡快地來回翻滾的黑色小煤球, 想起剛才的場景, 依舊覺得有些反應不過來。

就在剛才, 他被門內那位穿著西裝背心的先生收為了弟子。

那位先生說，你與我有緣, 你會成為我的學生。

他說，我姓祁, 名無淵。

說完這話之後，那位一身書卷氣的先生再次轉過頭，重新看向院子外的那個俊美青年，眼神專注而認真地看著他，曲桑在那一刻莫名有種感覺, 那好像是……注視著全世界的眼神。

然後他見到祁先生微微笑了笑，喚了一聲：“清越。”

那聲音輕緩而平靜，卻像是帶了數不清的情緒。

曲桑收回思緒，轉過頭朝屋裡看去。

這會兒那兩個人已經進了屋，隔著一張小桌子對坐著，兩人身側是一間窗戶，晨間的陽光自窗臺灑落，打在那被祁先生喚作“清越”的俊美青年臉上，越發襯得那個青年面容清豔姝麗。

另一邊的祁先生則在泡茶，曲桑雖然不懂茶，但也能夠看得出祁先生的動作很優雅。

996看著自家宿主跟祁無淵靜默相對的畫面，有點欲哭無淚。

老實說這個世界它不太想久待。

作為陪了自家宿主經歷了諸多世界，並且掌握了那些世界的劇情，就連世界意志都抱過不少的系統，儘管它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但996從來都覺得，它，不是個普通統子。

它跟別的統子不一樣。

每當想到這點的時候，996就忍不住抽菸，模擬出自己眯著眼滄桑吐菸圈的畫面來。

跟著自家宿主大風大浪了這麼些年，眼看著自家宿主在各個世界穿梭，活成了一個海王章魚怪，它什麼場面沒經歷過？它什麼場面沒見過？

於是在進入世界前被自家宿主格式化的時候，996並沒覺得有什麼，只是想了想，以過來人長輩的身份給失去記憶的自己留了幾句話，這才放心地睡去。

可等它甦醒過來的時候，996清楚地看到了失去記憶的另一個傻白甜996到底做了什麼。

996：“……”

？？？

接收了記憶後堅定地認為自家宿主是狗漢奸，忍不住破口大罵？

被自家宿主發現折磨後寧死不屈，還大義凌然唸詩？

多次經受自家宿主嚴刑拷打，卻堅持自己是為正義而就義？

這傻白甜憨批到底做了什麼？它不是給這傻白甜留了話？！

按照自家宿主中二晚期龍傲天外加一言不合就暴嬌的性格，996作為一個過來人，早就慧眼如炬給格式化後的自己找好了抱金大.腿走上人生巔峰的康莊大道，還給自己留了話，頂多就是看上去.舔狗了一點，但自家宿主那脾氣，它舔得毫無壓力，只要抱緊自家宿主的金大.腿，那依舊是躺贏。

結果這傻白甜做了什麼？特麼硬生生把人生贏家模式走成了人間煉獄模式！

這傻白甜還覺得自己特有骨氣！

996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恨不得當場把那個傻白甜自己揪出來給狠狠揍一頓。

那傻白甜一開始骨頭很硬，敢跟自家宿主對著幹，後來發現自家宿主搞死了侵略軍隊伍，發現自家宿主的行為跟自己看到的狗漢奸選擇不一樣，一臉懵逼，於是忍了忍沒忍住，在晚上夜深人靜自家宿主還在睡覺的時候問自家宿主，你不是狗漢奸嗎？你為什麼這麼做？

結果被自家起床氣大到能毀滅地球的宿主給捏得慘嚎。

後來它親眼見著自家宿主保衛十方城，保衛百姓，覺得自家宿主應該不是狗漢奸，於是想重修舊好，結果自家嬌氣宿主根本不買賬。

“呵，你不是有骨氣有傲氣？現在怎麼主動跟我說話了？”

自家宿主冷笑著讓那個傻白甜唸詩，還指定要念那幾句，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什麼的。

傻白甜哭得昏天黑地。

996：“……”

再後來幾年，傻白甜親眼見證了自家宿主如何成為一方大佬，終於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又是憤怒又是委屈，憤怒的是哪個神經病黑心肝的給它那段虛假歷史讓它誤以為自家人美心善的宿主是個狗漢奸，委屈的是這麼些年下來自家宿主還是不搭理它，它一說話自家宿主就冷笑著讓它唸詩，它很想跟自家宿主說話，可自家宿主根本不搭理它，只搭理那個苟日的祁無淵，傻白甜私下裡恨恨地撕碎了好幾十條手帕，想哭又不敢哭，怕被自家宿主勒令唸詩。

順帶恨上了祁無淵。

996：“……”

？？？

這苟日的傻白甜憨批。

996艱難地回顧那個傻白甜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輝煌成就時，自家宿主也看到了。

自家宿主看了它一眼，說：“抹去你對世界的認知，是因為我擔心自己什麼時候察覺到你的存在，從你口中得知世界真.相。至於沒有抹去你看到原來發展的能力，是因為我有自信，即便你告訴我我會成為漢奸，我也會不屑一顧，所以真說起來，你告訴我與否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996：“……我知道。”我從一開始就很清楚。

可我沒想到那個傻白甜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寧死不屈，在你手下硬是堅持了好幾個月。

後來居然還有膽子恨祁無淵，幸好自家宿主不知道這傻白甜的心思。

996很想把那個傻白甜給揪出來一槍崩了。

哪怕是沒了記憶，哪怕一部分是因為當時時局背景的影響，有一點卻毋庸置疑。

祁無淵……算得上是自家宿主的初戀。

自家宿主穿越了這麼多世界，惹出來的孽債不少，但自家宿主作為宇宙第一鋼鐵直男，而且是實力碾壓一切的中二晚期龍傲天，他的腦迴路就從來沒拐上過感情這條道，帶著主世界的記憶進入其他裡世界，也都是以龍傲天的視角俯視一切。對謝臨、對玄真、對傅尋，他都是這樣的態度，頂多是把這三人歸類到三好學生佇列裡。

即便是讓自家宿主感受到遺憾的白月光傅尋，自家宿主對他的態度裡也是對一位聯邦軍人的尊敬居多。

但祁無淵有些不一樣。

這個世界裡，自家宿主為了以世界邏輯內的能力去改變歷史，抹去了自身的記憶，進入那個世界，成為那世界裡的一個小孩，又在民國的背景下成長為顧家張揚跋扈的小少爺。

骨子裡有些東西是改變不了的，但在感情上，他卻與其他此間許多少年一樣，宛如一張白紙。

那個時代比較特殊，國民意識在西方思想的衝擊下從舊世界中漸漸甦醒過來，自我意識和人文主義也得到了蓬勃的發展，人迴歸於人本身，人的自由意志隨著民族的自由渴望和意志逐漸崛起。

對於男女之間愛情的嚮往、稱頌也成為一種風潮，所以有了自由戀愛的口號。

但作為顧家五少爺的自家宿主所見到的愛情，卻是那自由戀愛口號下的另一番景象。

顧嫻臻被印潭禮以自由戀愛為口號所拋棄，顧蘭芝與胡育成轟轟烈烈地戀愛，卻宛如一場鬧劇，這兩份愛情對於自家宿主來說都荒謬可笑，印潭禮的愛情更是讓自家宿主感到噁心。

而他爹與太太，還有幾位姨太太的婚姻，利益家族以及其他考量居多，愛情的比重則很少。即便是他娘與他爹，縱然有一兩分的感動與真情在，但更多的，卻是為了過日子。

至於他自己，因了他飛揚跋扈的名聲，沒什麼女孩子願意與他發展愛情。

在這樣的情況下，十六歲的顧家五少爺顧清越眼中，所謂的愛情並不如詩歌中描述的那般美好，反而面目可憎、惹人厭惡。

所以他問祁無淵，為什麼這麼多人都會為愛昏頭。

那是一個十六歲少年的疑惑，也是一個十六歲少年第一次對愛情表現出牴觸和抗拒。

祁無淵卻告訴他，愛情是自我意識的選擇，在特定的情況下，也是對宿命的反抗，無論其緣由如何，愛情本身應當是美好的。

那話雖不至於徹底扭轉那個十六歲少年的想法，卻也在他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不教他真正厭惡這種感情。

而後，祁無淵用幾年的時間，一點一點教會了那個少年什麼叫做.愛情。

亂世裡那幾年相濡以沫的陪伴，兩人在唸書、聽書之間思想和心靈的碰撞與融合，一切悄無聲息，又理所當然。祁無淵有回溯時間的能力，他看過的書籍不知凡幾，他精通各種語言，他在給少年唸書的同時，也為他構築了一個又一個世界，美好的、悲傷的、殘酷的……他將世間的一切展示在他面前。

也毫不避諱自己對他的感情。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溫柔耐心地給少年心裡不知扔去哪個角落的那顆種子澆水、鬆土、施肥。

直到那顆種子從土裡鑽出，露出嫩綠的芽。

不需要刻意點明，祁無淵讓少年體驗到了被他人所愛的感受，引著少年去觸碰愛情的美好。他也曾說過，絕望的宿命之中，愛情對於他來說同樣是最美好的東西。他經歷過那種美好，所以想要帶給少年同樣的那種美好。那時候的少年並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直到他甦醒過來，這句話的深意才被真正揭開。

這種感染與引導彷彿溫水的沖刷，在某一天自然地將一層隔膜徹底衝開。

少年體會到了什麼是愛情。

儘管只是粗淺的認識，但少年確實體會到了。

十八歲的少年被人溫柔而耐心引導著，撇去了對愛情的偏見與厭惡，覺醒了人生的初戀。

一杯冒著熱氣的茶被推到了面前。

顧清越抬眼看去，對上的就是祁無淵那張同樣抬眸看過來的臉。

顧清越動作頓了頓。

內心有股微妙的情緒微微泛起，這是顧老師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情緒，他又下意識地抬眸看向祁無淵。

腦海中還殘留著那封信的內容。

他進入那個世界的時候已經抹去了記憶，但身為顧家五少爺的記憶在他甦醒後並沒有消失。所以甦醒過來的顧老師仍舊記得自己囂張地讓祁無淵親他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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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不知道怎麼地，就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祁無淵肯定喜歡他。

顧五爺囂張慣了，發現祁無淵喜歡他，他又覺得跟祁無淵相處很舒服很安心，就直接挑明了，後來就被祁無淵兇狠地親了好一會兒，他有些嫌棄。

再後來，越跟祁無淵相處，他就越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之很舒服，他也不反感祁無淵的親吻。

時局比較艱難的那時候，正值綏靖政府上臺，切斷了十方城的供給，渡部又在一邊虎視眈眈，跟條瘋狗一樣，他瞧不上這瘋狗，鐵了心要打狗，綏靖政府卻派了人出來跟他談判，意圖緩和他與侵略軍的關係，甚至請他去舞會。

祁無淵得知這件事，停下了給他唸書的動作，問他去不去。

他冷笑連連，瞧了他一眼，說小爺去舞會，跟哪個女的跳舞都是那女的佔便宜，小爺吃虧。

不去。

小爺不做這種虧本生意。

說完這話，他又看向祁無淵，看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說道，小爺跟你跳才不虧。

祁無淵聞言，動作一頓，隨後合上書本，抬眼看他，語氣認真地問：“五少爺，你這是在撩.撥我？”

他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我知道你可喜歡我了。”

祁無淵笑了笑：“嗯，是啊。”

類似的畫面有很多。

後來又看到了那封信，顧老師那會兒心緒有些微妙複雜，996又在他腦袋裡鬼哭狼嚎，他煩得不行，恨不得把這玩意兒給揪出來捏一頓，最後到底沒管，去了祁無淵真身所在時空見了他一面。

那個時候他正被其他妖怪救回來，意識倒是已經進入他的身體，正在與身體融合。他瞭解了情況，知道那些輪迴給他的意識造成了一定的傷害，哪怕他已經修復了他的意識，也只是修復部分。

顧清越想了想，另外又幫助他恢復法力，至於意識的恢復，就需要他自己完成了。

顧清越看著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在祁無淵那張白玉一般的臉上輕輕蹭了蹭。

接著猶豫了一會兒，他又試探著慢慢低下頭，找到祁無淵嘴唇的位置，輕輕貼了上去。

剛貼上去的瞬間，他眨了眨眼，心下湧出一股分辨不出來的情緒，好像是顧家五少爺的，又有自己的，有些奇怪。

隨後，他看到原本閉著眼睛的祁無淵睜開了眼，那雙淡墨色的好看眸子定定地看著他，裡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臉來。

顧清越沒動，依舊保持著嘴唇相貼的動作跟祁無淵靜靜對視了著。

直到那雙眼睛緩緩閉上，他的意識再次沉沉睡去。

他在這個世界待了一年，沒插手祁無淵的意識覺醒，一年後，祁無淵還沒醒，996告訴他另一個世界不穩定，他就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清越思緒回籠，對上對面祁無淵帶著笑意的眸子。

“清越。”他說，語氣溫和而平緩，“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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