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六嬸！你們怎麼來了？”

來的人是邵亦夫和方意華。

說起方意華，這個女人可就有意思了，別看她只是邵氏採購部的經理，但在邵氏，她可是能影響邵亦夫決策的第一號人物。

據說李曉龍和邵亦夫破裂，鄒紋懷的出走都有她的原因。而且她手段強勢，在她任採購部經理後，邵氏要採購任何東西，更是都要經過她的審批，連廁所衛生紙都不例外。

另外在她上任後，龍虎武師的薪水狂跌，連買的道具質量都差了許多，以至於前不久有個龍虎武師因為劣質的道具從高處摔了下來，直接重傷。為此，張澈還和方意華大鬧了一翻。

不過方意華的所作所為雖然讓底下員工頗有微詞，但其本人管理能力卻是一流，很得邵亦夫歡心。

“我們不來，你豈不是把邵氏的牆角都挖空了。”方意華放下水果，冷冷地看著周家偉，臉色如冰。

“嘿，嘿。”周家偉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只是一些小孩子，六嬸不會在意吧？”

“那張曜宗和吳語森呢？他們可是我們邵氏重點培養的員工。”方意華臉色依舊冰冷，“只貓，你也是從小在邵氏長大的，怎麼可以去幫嘉禾？”

“我不是去幫嘉禾，我只是去幫助朋友罷了。”

“朋友？李曉龍？”

“嗯。”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的幫忙，給我們邵氏造成了多大的麻煩？”方意華惱道。

“六嬸不也唆使羅惟給我們造成了一些麻煩嗎？”

“你......。”方意華盯著周家偉，氣惱的正要說什麼，卻被一直進門沒開口的邵亦夫喝止，“好了，不要說了！”

“只貓，你的身體怎麼樣？”

“還好，六叔。”周家偉對邵亦夫笑了笑，“如果沒什麼事今天就可以出院。”

“年青人就是好啊。不過也應該多注意身體，錢是賺不盡的，也不要讓自己的父母擔心。”邵亦夫勸誡道。

“六叔說得是。”

“那就好。”邵亦夫見周家偉答應，緩緩點了點頭，“只貓，你可願意到我這裡做事？”

“到你那裡？”周家偉疑惑地看向邵亦夫。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邵亦夫盯著周家偉道，“如果你去，我給你個導演的位置。先允許你開三部電影，題材、演員、投資你一言而定，導演費用也按頂級導演來算，無論是否虧本我都不怨，你看如何？”

“這......！”周家偉驚住了。

三部電影，全由自己做主，投資還不限，虧本也不怨，邵亦夫這是要做什麼。

周家偉心裡一時被邵亦夫的大手筆驚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就連旁邊的方意華也被邵亦夫突如其來的舉動駭得臉色突變。

邵亦夫會來，周家偉早就預料，不！準確來說，在周家偉的心裡，應該是在邵氏來質問他才對，而不是來醫院看他。

畢竟周家偉挖了邵氏的人去給嘉禾拍電影，雖然吳語森、張曜宗在邵氏並不受重用，只能算是小角色，但終歸是邵氏的人。從道義上講，周家偉是有些虧欠邵氏的。

甚至在周家偉的心裡，已經想好了補償邵氏的方法，但周家偉萬萬沒想到邵亦夫的想法居然是請他到邵氏拍片，這是要把他綁在邵氏的馬車上嗎？還是因為對手嘉禾？他難道就這麼相信自己？

“這應該是我第二次請你了。”邵亦夫沒有理會周家偉驚駭的表情，長嘆一口氣繼續道，“我記得上次應該是在六年前吧，我想為你開部電影，你沒同意。”

“六叔，這是為什麼？”周家偉咽了咽口水道。

“因為我相信你的才華，別看現在外面那些記者整天圍著李曉龍他們轉，但我知道《唐山大兄》最大的功臣是你。沒有你，《唐山大兄》，絕對沒有這麼火。”

“李曉龍，我承認看走了眼，但你，我卻不會看錯。”

“僅僅是這樣嗎？”周家偉看著邵亦夫，眼中精光急閃，“其實六叔也知道，《唐山大兄》的成功最大原因是李曉龍，我雖然在裡面起了點穿針引線的作用，但沒有我，《唐山大兄》也定會成功，因為它開創了動作片的一個潮流。”

“如果六叔想讓我拍片阻擊李曉龍，我辦不到，我還沒有自大到與一個潮流相對抗的地步。”

“哦？”邵亦夫看著周家偉，微微有些失望，看來這麼好的條件依然難使周家偉投奔邵氏。

“不過如果六叔想要另闢蹊徑，我卻有些想法。”

“什麼個蹊徑法？”

“據我所知，邵氏去年共拍片五十八部，武俠片二十二部，風月片十八部，其它片種十八部。我說得沒錯吧，六嬸！”周家偉看向方意華道。

“不錯！”方意華點了點頭。

邵氏一向以高產出名，一天五、六部戲同時開工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周家偉六年前搞出的植入廣告，更使得邵氏的資金迴轉加快，無論拍片的數量還是質量都比周家偉前世的歷史要強得多。

“五十八部影片，武俠片佔了三分之一多，風月片又佔了三分之一，其它片種，如恐怖片、歷史片、歌舞片、愛情片加起來才三分之一不到，六叔，你不覺得這種分配很不合理嗎？”周家偉嘆道。

“不合理，有什麼不合理的。”方意華奇怪道，“觀眾喜歡看什麼，我們就拍什麼，有什麼不合理的，不然我們拿什麼票房，拿什麼做下去。”

“還真是商人的想法啊！”周家偉無奈的苦笑一聲。

這也是邵氏最終沒落的原因。

如果是從商業的角度來說，方意華的這種想法並沒有錯，因為電影再怎麼說也是一種商品。不拍觀眾喜歡的，就無法取得高票房，就無法回本，投資人就沒有飯吃。

那麼到了最後，就沒有人投資拍電影了。

“六嬸說得沒錯，拍電影的確是為了賺錢。但賺錢並不一定要拍觀眾喜歡的。”周家偉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家偉沒有回答方意華的問題，反而看向邵亦夫，“六叔，你還記得你當年新建九龍清水灣影城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理想嗎？”

“理想？”邵亦夫一愣，繼而正色道：“我想把他建成東方的好萊塢，那是我畢生的理想，至今也沒有改變。”

“不錯！東方的好萊塢！”周家偉接著道，“好萊塢有成熟的電影制度，有成熟的分工制度，有成熟的明星制度，所以，六叔新建清水灣影城防效好萊塢後，才能夠雄霸香江，一枝獨秀，左派如長城、鳳凰、新聯，乃至同屬霸主的國泰都不是邵氏的對手，並漸漸的沒落，這就是六叔的過人之處。”

周家偉所說的左派電影，是指中國解放後，親近內地的電影人在香港創辦的影業公司，著名的有長城、鳳凰、新聯這三家，至於國泰，以前是邵氏最大的對手，不過由於一場詭異的飛機事故，國泰的董事長及重要領導全部遇難，國泰也就沒落了。

這四家影業以前都創造過輝煌的戰績，現在都只能在邵氏面前勉強維持。

“不過，六叔卻忘記了一點，那就是一枝獨秀並非好事。好萊塢尚有八大影業，香江呢？”

“只貓的意思是指嘉禾，給自己培養一個外敵？”方意華不樂道。

“不是。”周家偉笑了笑，“香港的蛋糕那麼大，再多出一個公司來，我們不是分少了嗎？我的意思是說六叔既然想打造中國的好萊塢，為什麼不把自己當成好萊塢？”

“只貓的意思是......？”

“其實嘉禾已經在這麼做了，李曉龍成立的協和影業實際上就是嘉禾的子公司，嘉禾提供技術、資金，協和負責拍攝，所得利潤分成。嘉禾可以這麼做，邵氏為什麼不能。”

“只有競爭才有壓力，有壓力才有突破，有突破才能發展，就像我剛才說的邵氏一年五十八部影片，武俠片佔了三分之一多，風月片又佔了三分之一，其它的三分之一，看上去片種分配合理，可以追求最高的利潤，因為看武俠片和風月片的人最多，拍的片自然也當最多。但這實際上也埋下了隱患，因為當頭片種的單一，很可能外部同類片種受到突破時，當頭片種受到地壓力和衝擊也最大，甚至會出現全公司一時無法應對的情況。比如這次《唐山大兄》的爆紅，如果不出意外，將會對邵氏武俠片造成不小的衝擊。”

“但如果我們像嘉禾一樣，成立子公司，拍武俠的拍武俠，拍風月的拍風月，拍愛情的拍愛情，就不會出現這種問題了，就算其它公司在某一片種一時超過我們，我們也不必驚慌，因為我們還有其它片種可供選擇。”

“百花齊放始是春，多拳出擊才有得。”

“你說得到是挺好，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跟鄒紋懷一樣創辦自己的公司。到時候我們把他捧紅了，他們一走了之，我們豈不是為了他人做嫁衣。”方意華不樂意道。

“我也就是說說。”周家偉笑了笑道。

邵亦夫和方意華一樣，都是權利欲極強的人，這種人在商業中往往能憑一己之力將公司帶入輝煌，但也往往能將公司帶入沒落。

這其中的關鍵點，就在於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你有能力將公司帶入輝煌，但未必有更強的能力將公司帶入更輝煌。

所以我們看現實中的商業公司，有很多到達頂點之扣就迅速沒落下來，原因便是這個。

更何況邵氏影業是一個家族公司，把家族裡的肉分給外人吃，恐怕就更不能了。

周家偉看著沉默不語的邵亦夫心裡暗暗搖了搖頭，看來自己這一番話是白說了。

說實話，周家偉還真想邵亦夫能同意自己提出的條件，再怎麼說邵氏現在也是影壇的霸主，有了他，香港電影才可以迅速整合資源，少走很多彎路，以後才可以對抗好萊塢。

不然的話，也只好迎接新浪潮之後的群雄爭霸的局面了。

......。

邵亦夫和方意華走後不久，張澈和他的兩個得意弟子狄隆、姜大渭也過來了。

“只貓，你這次可把我害苦了！”張澈一進來就哈哈大笑道。

“徒弟打敗師傅不是一件很高興的事嗎？”

“哈哈哈，確實是一件高興的事。”張澈知道周家偉說的是吳語森，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說起來，吳語森跟著張澈也有六年了，自從上次周家偉和吳語森合作的《英雄血》撲街後，吳語森一直悶悶不樂，張澈這個做師傅的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所以他才會頂住壓力將吳語森放出去跟周家偉一起拍戲，不然以邵氏苛刻的合同，吳語森能不能出來還是兩回事。

現在吳語森能在低谷中奮起，張澈這個做師傅的也十分高興，從中，也可以看出張澈寬闊的胸懷。

電影人聊的自然是電影的話題。

張澈在周家偉六歲時便和他認識了，還曾經把他介紹過邵亦夫，可以說是真正欣賞周家偉的第一人，周家偉跟他說起在泰國拍《唐山大兄》的趣事，不由聽得張澈哈哈大笑。

“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羅惟那老小子前段日子在香港到處哭訴呢。”當張澈聽到周家偉說到羅惟因為方意華的關係，到處說李曉龍的壞話時，不由鄙視道。

“在商言商，這個方法雖然有些不地道，但也可以理解。”

“哼，男子漢大丈夫，輸就是輸，贏就是贏，這樣做太讓人瞧不起了。我看那羅惟成立自己的公司，也落不得好處，這個人雖說眼光還是有一些，但拍片就是喜歡跟風，沒有一點自己的東西，以後成不了大事。”張澈下結論道。

“對了，只貓，什麼時候回去，沒有你這只小貓在，我倒覺得有些孤單。”

“過兩天就回去，就怕張導嫌我煩呢？”

“哈哈哈，你個小只貓，盡說反話。”張澈大笑，接著臉色一沉，“不過你回去後要注意點，我聽說方意華知道是你挖走了邵氏的人拍了《唐山大兄》，氣得把喝水的杯子都摔了。”

“剛剛六叔和六嬸來過了。”

“哦？”

“進門就挨了一頓埋怨，不過六叔倒沒說什麼。”

張澈點了點頭。

兩人識趣的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免得不痛快。

......。

張澈和狄隆、姜大渭前腳剛走，後腳洪晶寶和程龍便來了，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林鎮英。

“我擦！你們是商量好的吧，怎麼一個接一個。”

“什麼一個接一個！”洪晶寶拿起籃子裡的水裡，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啃了起來，又丟給林鎮英一個。程龍倒是機靈，走在窗戶前一看，瞳孔頓時一縮。

“是張澈導演、姜大渭和狄隆。”周家偉看了一眼程龍，笑道。

“原來是他們。”洪晶寶大大咧咧地坐下，“對了，只貓，我有件事想你請幫忙？”

洪晶寶和周家偉自幼認識，也不客氣，直接開門見山道。

“什麼事，寶哥請說。”

“我想參加李曉龍的下部電影。”

“下部電影？”

“是《精武門》。”林鎮英解釋道。

“這麼快！”周家偉一驚，《唐山大兄》上映還沒過四天吧。

“是曉龍哥提出來的，他想儘快開拍新片，正好作家倪眶在鄒老闆哪裡坐客，聽說這個訊息，當場就寫了《精武門》的劇本。”

“鄒老闆問曉龍哥想要哪些人，曉龍哥說用《唐山大兄》的人就可以了。我去問曉龍哥，曉龍哥說要徵求一下你的意見。”林鎮英道。

“原來如此。”周家偉點了點頭，對洪晶寶笑道：“既然寶哥發話，當然沒問題。有寶哥這個臺灣第1屆金龍獎最佳動作設計的動作指導，我也省去很多麻煩。”

周家偉所說的臺灣第1屆金龍獎最佳動作設計獎指的是今年洪晶寶擔任《奪命雙劍》的動作指導時所獲得的獎項。

當年鄒紋懷離開邵氏時，帶著了一大批人，其中就有洪晶寶，洪晶寶又在嘉禾組建了洪家班，裡面就包括林鎮英、七小福、伍馬等一大批人。

“我就知道你小子夠意思。”洪晶寶高興地一拍周家偉的肩膀笑道，“不過那個什麼金龍獎最佳動作指導可不許再說了，跟你在《唐山大兄》裡的動作設計比起來，丟人丟到家了。我這次可是抱著學習的態度來的，你不知道，昨天我們在影院看《唐山大兄》時，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動作設計，沒得說。”洪晶寶豎起大拇指道，“我還擔心你不同意，藝不外露，所以特意叫阿英跟著過來，現在看來還是我小氣了。”

洪晶寶是動作指導，周家偉在《唐山大兄》裡也是動作指導，兩人屬於同種工作也是朋友，但畢竟不是同一班人，洪晶寶擔心周家偉不讓他參與《精武門》也是有道理的。每個動作指導都有自己的長處，教會了別人，自己的優勢自然就少了。

“寶哥看得上就好，到時我們切磋切磋！”周家偉倒沒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反而巴不得洪晶寶學得越多越好，自己也能少些負因果點。

“好！”洪晶寶大叫一聲，用力地拍了拍周家偉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