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四章 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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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四章陽下

跟隨沈默來平叛的軍隊。已經陸續返回浙江,只剩下兩千戚家軍,等候護送經略大人。等到大軍啟程那天,百官出城相送,卻發現經略大人已經早走一步了許多人還準備了禮品,這些不知該送給誰了。

正在百官議論紛紛時,魏國公徐鵬舉出聲道:經略大人最不喜歡分別的場面,所以先走一步,大家的心意他收下了,禮物便拿回去吧,諸位恪盡職守,就是對他最大的回報了。

在一片嘆息聲中,百官無可奈何的轉回城去,而放了他們鴿子的沈大人,卻沒有南下杭州,而是微服簡行,只帶了幾十個護衛,乘一條船往東去了蘇州。

船兒順風順水,一天兩夜到了蘇州,第三天黎明時,以南京戶部督糧主事的身份。巧沒聲兒的進了城,靠上客船碼頭他現在的身份非同小可,一舉一動都萬眾矚目,一言一行都牽動太大,只能這樣暗度陳倉,才能安心做一些東南經略分外的事。

當他出現在蘇州府衙時,把歸有光嚇了一跳,趕緊命人關閉府門,請大人後堂說話

真熱呀沈默看著歸有光滿臉的油汗,笑道:這幾年你可發福了。

歸有光拿毛巾擦汗,笑道:也到了發福的年紀。見沈默臉上也帶汗,他忙道:我這就叫人拿冰塊去。

不用,夏天出出汗好。沈默搖頭道:切個西瓜就行了,最好是井水鎮的。

還真有。歸有光便讓人趕緊去切瓜,對沈默道:想不到大人這麼快就來了。

不快點不行啊,沈默道:杭州那邊還有一攤事兒等著呢。

大人辛苦了。歸有光馬上進入狀態道:不知大人準備在蘇州幾日,都有什麼日程安排

最多五天。沈默想一會兒,道:我這次來的目的,一是會晤匯聯號的股東,這個已經照會他們,你也要列席這個最少需要一天;二是歐陽老先生已經數次邀我參觀蘇州工程院,要進行一些成果展示,也得一天;三是蘇州通譯局工學院開張,我要去講話,最少各需要半天;四是你那個連襟就不能讓我省點事兒

聽了大人的抱怨,歸有光唯有歉意的苦笑道:我也不知他是怎麼了,怎麼說也不聽。就差拿繩子把他綁到杭州去了。說著拱手道:您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越是聰明的人,就越是好鑽牛角尖。

我知道,沈默笑笑道:他值得我三顧茅廬。說著拍板道:這件事放在首位,先請開陽先生出山,然後再辦別的事。

使不得,使不得。歸有光連聲道:還是正事要緊,實在不行,我把他綁來見您,也不能耽誤了您的大事兒。

唉,誠意這東西,貴在頭一份。沈默笑道:我立即去請他,便是專程前來;若是做完別的事兒再來,就是順道了,誠意可差遠去了。

歸有光嘆口氣道:開陽他真是,真是福氣啊能看出來,他是打心眼裡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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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寶貴,只是在府裡吃了午飯,眯瞪了一個時辰,待得日暮時分,暑氣稍稍消退。沈默便催促歸有光出門了,鄭若曾的家在蘇州城外的鄭家村,不趁著城門落鎖前出去,就只能明日再說了。

出了城,河道上還依舊熱鬧非凡,首尾相接的停滿了等候進城的貨船,都知道今天是沒指望了,於是紛紛下了錨,伙伕開始做飯,夥計們則赤條條躍入水中,洗去一身的疲勞,而老闆掌櫃們,則懶洋洋的靠坐在躺椅上,喝個茶哼個小曲看個在大明朝還是稀罕玩意兒的上海商業報,又或者吸個神仙煙。

我沒看錯吧少字當沈默與對面一艘船近距一丈近遠時,他清楚的看到,一個坐在椅子上的胖子,用火摺子引著了一根一尺多長的煙桿,然後吧嗒吧嗒,一臉享受的吸起了旱菸。

什麼,什麼歸有光一直很緊張,雖然沈默不是專門來視察的,但萬一哪裡出現漏子,自己可沒法交代。

怎麼還有人吸菸沈默彷彿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呼道:我以前從沒見過哩邊上的三尺看了十分驚訝,大人就是得知兵變時,也沒這麼吃驚過。

吸菸歸有光恍然道:您是說淡巴菰啊,也不知什麼時候,興起這股風來的。反正不會超過半年,最早只見從南洋回來的商人用,現在好像越來越多了說著指向相鄰的幾條船道:您看,四條船上,就有兩個。

沈默已經看到了,喃喃道:淡巴菰該是菸草的拉丁發音吧看來這東西真是從南美那邊傳過來的。他依稀記得,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時,便看到當地土著在抽菸,現在已經過去七八十年了,隨著貿易傳到大明來,也沒什麼稀奇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有輕微的潔癖,不喜歡抽菸帶來的味道,所以一陣驚訝後,也就不怎麼激動了;歸有光本想搞一個來給他看看,見他興趣缺缺,也就沒吱聲。

而且歸有光發現,自從看到那淡巴菰後,沈默便變得異常沉默,以他對大人的瞭解,這是沈默陷入深思索的表現,便示意船上人不要說話,以免打擾了大人。

沈默確實被那菸草的出現刺激到了。倒不是想到林則徐虎門銷煙之類的,這種香菸與鴉片並不搭界,他雖然不喜歡抽菸,卻也無意禁菸。但這件舶來品卻讓他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本來身份在一個陷身於舊式官場遊戲的古代官僚外皮下,還藏著一個知道大航海知道工業知道滿清入關知道八國聯軍知道這個偉大了五千年的國度,正要陷入有史以來最黑暗最落後最令人抓狂的五百年

但一個人真能改變歷史的程序嗎平心而論,沈默認為不太可能,歷史有其強大的惰性,想要改變它的方向,不啻於以卵擊石;當然。他也不得不承認,歷史的每次進步,都是由少數人推動的,但前提是天時地利人和,正如時勢可以造英雄,但英雄卻造不出時勢,便是這個道理。

尤其是他缺少成為時代偉人所必須的浪漫情懷,他前世最大的夢想是當上局長,別說總理,甚至連廳長部長都不敢想腳踏實地是他的優點,但過於現實又是他的缺點,讓他當好普通人是綽綽有餘,可要讓他承擔民族的興旺,國運的轉折,就純屬強人所難了。

如果可能,沈默希望自己可以專心政務,把自己當成個道地的明朝官員,忘掉那些未來發生的事情他相信,只要自己早生五十年,一定可以做到這一點,但該死的老天爺,偏就把他扔到這嘉靖末年,這個有時勢卻無英雄的該死年代

這個年代哥倫布已經發現了新大陸,麥哲倫也完成了全球航行,西班牙馬上就要吞併葡萄牙,海上馬車伕眼看就要起航,大不列顛第一位偉大女王,還正在學習如何管理國家

國際形勢風雲變幻,國內也不算無可救藥此時日本統一戰已經打響,今後一百年都不會有倭寇滋擾東南;蒙古人雖然整天來搶劫,但他們已經喪失了黃金家族的榮光,只是為了生活,才幾十年如一日的扮演搶劫犯角色,對大明的土地並不感興趣;而此時大明真正的威脅女真正在蓬勃發展,不過比起後來,還只是襁褓中的嬰兒,有充足的時間去搞掂。總之,如果能把蒙古的問題解決了,大明將迎來一段難得的邊境安寧。

再看國內,沈默雖然沒什麼歷史知識,都知道嘉靖以後的皇帝,普遍很懈怠,內閣的權力將空前強大至少歷史書上說張居正改革的條件時,都是這樣描述的。

而且他還知道,毀滅北方農業文明的小冰河時期即將到來,會有連續幾十年的莊稼減產絕產甚至顆粒無收,無數農民將面臨被餓死的命運,這對亞歐大陸的所有國家都影響深遠,歐洲人在許多親朋餓死後,離開了土地,加入了已經蓬勃發展的大航海,到美洲非洲印度去尋找生計,被動的完成了從農業國到工商業國家的艱難轉身;而中國人在許多親朋餓死後,也離開土地,但他們卻不知道活路在哪裡,只能在大明的國土上遊蕩,組成浩浩蕩蕩的流民大軍,走到哪裡,便如蝗蟲過境,不僅吃光喝光,還將對命運的不滿,發洩在王公官紳身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以才誕生了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之流,最後活生生把漢家天下毀滅殆盡,才讓異族趁機入關,徹底斷絕了跟上時代腳步的可能。

但與北方餓殍千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南方工商業的蓬勃發展,社會物質的極大豐富小冰河的影響,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區,南方並沒有受到影響,照樣可以讓窮人吃上飯,讓富人窮奢極欲。這是財政制度不合理所致,是可以透過強有力的調整,改變這種窮的窮死富得富死的極度不均。

再把眼光放遠一點,決定未來誰主浮沉的大海上,大明的船隊並不弱,雖然目下只是以海商為主,卻也強過在兩牙在遠東的力量;大明的商人已經踏足南洋各國,甚至到了印度波斯灣一帶,而更廣闊富饒的澳洲北美,尚是未開墾的處女地,這麼大的留白,足夠沈默揮灑一番,讓一些看似無解的難題,變成民族二次創業的契機

這一切,僅想想便可讓人興奮的睡不著覺,可一旦回到現實,想去完成它,可就難於上青天了。他不怕時間漫長甚至這輩子完不成也沒關係,但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卻也最是煎熬,讓你始終無法對未來樹立信心,甚至更相信自己這是在玩火,而且不大可能善終正是出於這種心理,他才對孩子們讀書不太上心,萬一老子出了事,小兔崽子們只能去海外殖民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寧願自己的兒子變成有道義的惡棍,而不是滿腦子聖人之言的道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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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亂想只是心靈的一種釋放,其實沈默早就走在這條不歸路上了,他所作的一切,雖然只是零敲碎打,但無一不是為將來在打基礎。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可既然已無法回頭,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沈默暗暗為自己打氣,在尋找未來的路上,哪怕死在愚昧的迫害中,也會為後來人指明方向,所作的不會沒有意義的。想到這裡,他都覺著自己真他高尚的跟哥白尼似的,不由暗暗偷笑,一直沉重的心終於放鬆了,身體也舒展起來。

聽到潺潺的船頭擊水聲,沈默的目光重新聚焦,這才發現原來天已經黑了,船兒也遠離了蘇州城的喧囂,在兩岸盡是田野的小河中,往鄭家莊快速的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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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色美極了,月色也夠朦朧,聞著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沈默一陣心醉,暗道:如果此時邊上站個姑娘,不需要太美,我就要犯戒了。不過好在定定神,發現是歸有光那張老臉,登時沒了迷離,變得沒好氣道:幹啥

歸有光這個暈啊,大人半個多時辰不說話,張口就是幹嘛跟點了炸藥似的,差點沒把他掀翻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馬上到鄭家莊了。

順著歸有光所指的方向,沈默依稀看到點點的燈火,料想就是那裡了。過了一叢黑黢黢的松柏林,果然看起了那村莊的輪廓,甚至清晰聽到了犬吠。

船彎進了叉港,在村外簡陋的碼頭便停下,此刻碼頭上停著七八條小船,但沒有一個人影。不過當一行人踏上碼頭後,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還是引起了守夜人的警覺,驚悚問道:誰顯然剛從睡夢中驚醒。

歸有光連忙報出鄭若曾的名字,那人才松了口氣。定定神,道:村口第二家就是了。說著低聲嘟囔幾句,這麼多人,這麼晚來作甚之類的,縮回到窩棚裡睡覺去了。

不用他指點,歸有光也知道鄭若曾住哪裡,熟門熟路的領著沈默進了村,到了一戶小院外,敲響屋門道:開陽,開門

裡面傳來個女人的聲音道:姐夫,是你嗎。

得到肯定答覆後,那女人便開啟了拴著的房門,一面道:不知去哪裡喝酒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在這麼下去,非喝死不行,姐夫你可要好好說說他正絮絮叨叨,抬頭看見了沈默一行人,她的聲音馬上戛然而止,慌亂的摘下圍裙,攏一攏頭髮,朝沈默福一福道:失禮了。說著又埋怨歸有光道:有客人來了,姐夫也不說一聲。算是給自己結了圍聲音溫婉動聽,舉止端莊有禮,跟上一個的喋喋不休抱怨判若兩人。

歸有光忍住笑,道:是我的錯。說著為她介紹道:這是我家大人,特意來看開陽的。

那女顯然是聽過沈默的,先是一驚,然後很快恢復常態,請沈默進屋,讓孩子們見過姨夫見過大人,然後把孩子們打發去東屋,以免亂著客人;又問用膳了沒有,待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便為客人沏茶泡茶,一切從容優雅,盡顯大家風範人家是大儒的女兒,當然要有範兒了。

只是見識了她起初的牢騷,沈默總是一陣陣覺著好笑,暗道:果然女人的裝已經不是為了什麼目的,而是一種生活習慣了。

歸有光又問鄭若曾到底去哪了,今晚能不能回來,魏氏答道:不知是去了廟裡還是觀裡,也可能回來,也可能不回來。說著歉意的對沈默道:您怕走白來一趟了,他今天就算回來,也是爛醉如泥,不省人事。

歸有光心道:得,還得三顧茅廬哩

可沈默的時間何等珍貴,哪有那閒工夫再來,便問道:敢問嫂嫂,開陽先生喝酒的地方多嗎。

不多,三五處吧。魏氏答道。

都是哪裡您知道嗎。

知道。魏氏便把那些地方都說出來。

分頭行動,把開陽先生請回來。沈默吩咐三尺道,侍衛們馬上便出去找人。

分割

陽這一章是很重要的,算是以後故事的主旨了,看完了這一萬多字,便知道以後我的故事會往哪寫,為什麼要那麼寫。

我知道,還欠一章

第七三四章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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