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沒有想到這就是青玄失控的原因，更可笑的是，青玄並不是死在失控之下，而是死在自己的劍下。

林楓看向嘴唇微抿的青玄，不知說些什麼好。他能說什麼呢？什麼都無法說。

青玄輕聲一嘆道：“其實我失控你只佔了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是我跟腳的問題，你只是一根導火線而已。”

但林楓的心情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有所好轉，他雖然只是導火線，但若是沒有他，青玄說不定有著其他後手，下場不會如此悽慘。

“是我對不住你。”不論青玄是因為什麼原因失控，也不論青玄做了什麼，就他們兩人而言，是他對不住她。

青玄美眸微合，長長的睫毛眨動著，“你如果真的這樣覺得。”

“那的確是這樣，你欠我的太多了。”

兩人相識於微末，一同成長到威震諸天的地步，其間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嚴格說來，的確是青玄幫助林楓要多上一些。

青玄神色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道：“其實你欠我的也不算太多。”

“你知道五千年前的血之浩劫嗎？”

林楓一愣，他自然知道血之浩劫，那是血界雙王開啟血界之門，無數血界生物從血河之中侵入搖光大陸。整整十年，搖光大陸之上的人族銳減一半，億萬生靈慘遭屠戮。

在風雷學院之中，雷霸曾言，血界之門的位置在橫斷山脈深處，莫非……

青玄眸光微閃，緩緩道：“是我同意血界雙王在橫斷山脈之中立下血界之門。”

“我是血之浩劫的幕後推手之一。”

林楓愣愣地看著青玄，他無法想象這個明眸皓齒，看起來陽光無比的女孩竟然在五千年前的血之浩劫之中扮演了極為不光彩的角色。

“為什麼？”林楓死死地盯著青玄，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知道青玄向來是一個行事不拘一格的人，甚至可以說對其他生命相當漠視。就算如此，她也不至於到了濫殺無辜的地步。

萬年之前的殺戮可以理解為失去了理智，但五千年前呢？她又是為什麼要這樣做？

青玄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連嘴角的笑容都未曾消失，她輕聲道：“有兩個原因。”

“第一，血界雙王拿出了一樣我無法拒絕的東西讓我幫助他們。”

“至於第二。”她嘴角的笑容開始變化，變得有些嘲諷，“萬年前，你不是不許我殺人嗎？我就偏要殺。不僅要殺，而且殺得更多，比之一萬年前多得多。”

兩人所處之地乃是一處風景優美的地方，亭臺樓閣，流泉飛瀑，鮮花怒放。青玄說出這些話之後，林楓忽然感到一絲寒意。

那可是半數人族的生命啊，足有億萬人口。多少個家庭因此妻離子散，多少老人因此孤獨終生，多少孩子還未經歷世事便過早凋零？就因為青玄的一個念頭，如此眾多的人族失去了生命。

“血界雙王給了你什麼東西讓你無法拒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不應該因為萬年前的仇恨讓整片大陸陷入血海之中。”林楓昂起頭，定定地盯著青玄，眼中有著不解、悲痛以及悲哀，“若是心中不滿你大可以衝我來，沒有必要用那些無辜的人族出氣。”

青玄忽然笑了，笑得彎下了腰，笑得捧住了肚子，“咯咯咯，等一下，讓我笑一會兒。”

“萬年過去，你的實力雖然變了許多，但脾氣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我要做什麼幹你什麼事？自從你對我揮出那一劍之後，你以為我們還是朋友嗎？”

“不，不是了，不僅不是朋友，而且還成了敵人，不死不休的敵人。”

“衝著你去？你那時候還不知道在輪迴之道的哪個旮沓呢，你叫我如何衝著你去？”

“陸拾，我告訴你，你休要對我指指點點，這是我最討厭你的地方。”

曾經最好的朋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林楓輕聲一嘆，他的心中有些傷感，既為無辜死去的億萬生靈傷感，也為自己而傷感——為少了一個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朋友感到傷感。

“青玄，你可知道，如果當年能夠用我自己生命來換取你的清醒，我不會有絲毫的猶豫？”林楓輕聲說道，雖然青玄已經不再將他當做朋友，但他還是希望青玄知道自己心中是個什麼樣的想法。

青玄沉默了下來，林楓亦或是陸拾的為人她再清楚不過，他對她的感情她也再清楚不過，她知道，林楓所言非虛。

“你的命並不值錢，救不回陷入瘋狂的我。”青玄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稀罕你救。”

“你雖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你的許多做法我並不能苟同。”林楓接著說道：“譬如，你獻祭億萬生靈的做法，我是一定不會同意的。”

當最好的朋友做出了有違你底線的事情，你會如何選擇？是選擇朋友還是選擇底線？

林楓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萬年之後的今天仍舊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再來一次的話，他仍舊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青玄望向遠方的天空，夕陽西下，晚霞似血，透露著蒼涼的一股氣息，她輕聲道：“對我你會這樣選，若瘋狂的人換做姜雨呢，你的選擇還是一樣嗎？”

林楓愣住了，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亦抬頭看向天邊的晚霞，血色的夕陽照映在他蒼白的臉上，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

“呵，男人。”青玄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林楓還在發愣，若瘋狂的人換做姜雨，他是會幫著姜雨還是阻止姜雨呢？

他沒有說話，因為他的心中已有答案。

正是因為他沒有說話，青玄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這是一個在她面前從來捨不得撒謊的男人。

過去，她對這一點引以為豪，因為這說明了自己在他心中的特殊地位。但現在，她有些恨這一點。

“她在你心中就這般重要嗎？”青玄的聲音之中有些疲憊。

不是因為她對林楓還殘存著多少情誼，只是覺著，這樣的一個結果，無法給曾經的自己一個交代。

林楓默然。

此刻，他覺得沉默真是一個好東西，有些話說不出口，你就沉默，別人自然就懂了你的意思。

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的東西了嗎？

青玄也沉默著，她的沉默和林楓的沉默不同。林楓是有些話無法說出口，青玄就乾脆是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她不想說話，也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沉默雖是個好東西，但有時候卻不得不放棄沉默，因為有些東西，有些事情，必須去直面它。

林楓收回眺望夕陽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青玄，道：“我對不住你。”

“我將欠你的全數還你。”

他的右掌忽然間泛起了燦燦神光，向著自己的胸口劈去，若是劈中了，絕無活路。

青玄靜靜地看著他，眼中無喜無悲，她看見了林楓的右掌穿透了自己的胸口，看見了鮮血迸濺而出，看見了心臟破碎，看見了林楓的生機逐漸斷絕。

林楓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思緒越來越模糊，身前青玄的身影也開始搖晃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像是飄起了一般，頭頂一片黑暗，似是一個吞噬一切的巨獸。

在這一刻，他想到了許多。

想到了前世一人一劍縱橫天下。

想到了成為至強者之後，睥睨諸天，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想到了星空之中一個又一個的大恐怖。

想到了輪迴之道的莫測。

想到了一柄長劍，一柄泛著金光的三尺長劍。

想到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名為蓬萊。

想到了一個女子，一個叫做姜雨的女子。

想到了轉世之後的事情。

想到了林毅。

想到了林韻。

想到了莫愁。

想到了餘江。

想到了丁香。

想到了雷夕月。

想到許多個模糊的身影。

還想到了自己的雄心壯志，想要超越至強者的野心。

最後，他想到了一幕場景。血海之中，一名女子使出天魔解體大法，向著一名青衣男子瘋狂衝去。男子眼中充滿著不忍之色，在女子逼近之後，終究揮出了長劍。凜冽的劍氣將血海分開，斬在了女子的身上。女子眼中的血芒消散，她的生機亦在消散。

“不愧是劍聖陸拾啊。”女子喃喃道，目光緊緊地盯著男子。在天魔解體的副作用下，她的身子緩緩虛化，最終化作光雨消散在天地間。

林楓永遠也忘不了這個眼神，以前他不知道這個眼神是什麼意思。

此刻，他忽然懂了。這不是怨恨，不是不甘，不是嗔怪，而是不捨，濃濃的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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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女子的眼睛似在說話，“幾百年前，我們一同從搖光大陸出發，互相扶持，最終衝出搖光大陸，進入諸天萬域，於更廣袤的天地間譜寫無敵的傳說。”

“我其實不喜歡無敵，無敵對我來說太過無聊，只要每天有酒喝，有肉吃，有人來欺負，我就很開心了。我只是喜歡和你站在一起，你要無敵，所以我也要無敵。”

“宇宙如此神秘，我們雖已離至強者只有一步之差，但亦不過是在苦海爭渡的行人而已。”

“我想過自己會隕落，因為明天總是未知的，不成至強者，意外隕落了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但我沒有想到會隕落在你的手上。”

“你是如何忍心對我出手的呢？”

“我在你心中的地位還比不上仁義道德嗎？”

“果然你還這麼倔呢。”

“比不過就比不過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我們走過了那麼長的時間，接下來的路要你一個人走了。”

眼淚從林楓的眼角滑落，流到了臉頰，流到了唇邊。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很鹹。

“我不是死了嗎？”林楓忽然驚覺過來，死人怎麼會有眼淚呢？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啊。”一道帶著一絲愉悅的聲音傳來，林楓的神志逐漸清醒。

他看了看自己的胸前，那個大洞不知何時已經修補上了，看不出絲毫受傷的痕跡。

青玄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與方才憂鬱的模樣判若兩人。

“現在你可是連死的資格都沒有了。”青玄輕聲笑道，“在這裡，我不讓你死，你便無法死。”

林楓呆呆地看著笑臉盈盈的青玄，一時有些恍惚。

女人都自帶兩張臉的嗎？

“我的本尊推算出你乃是這次天地之變的關鍵人物，我們的往事拋開在一邊不提，你要在關鍵的時候助我的本尊一臂之力。”青玄的身子逐漸模糊，“你先在此地待上一段時間，半個月之後，你可自行離去。”

“以前的恩恩怨怨，等我徹底甦醒過來之後，我們再做了斷。”

青玄化作七彩霞光，消散在亭閣之中，留下若有所思的林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