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與白小海預料的一樣，初次商談，未能達成默契。臨縣教育局副局長與關鵬起身離開之後，寬敞明亮的會議室裡剩下一老一少兩個人。

臨近中午，陽光很充足，沐浴其中的朱小俠，臉色卻不好看。

“胡鬧！”聽完白小海的請求，朱小俠沉吟良久，自請擔責，這可不是小事兒。而且，一旦白小海這樣做，他將面臨著身敗名裂的風險。

“朱校，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是，錢老夫人的要求並不過分，錢老失去脾臟，未來幾十年都要承受疾病的折磨。如果再因為這件事導致名譽受損，那我良心何安啊。這件事因我而且，理應由我承擔一切後果。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所以，我肯定你答應我，讓我承擔這件事。為了不影響臨縣一中的名聲，我先辭職。”

“不行！”聽到白小海準備辭職，朱小俠眼中迸射出憤怒的火花，“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卻不贊同你的做法。錢大壯受傷，我心裡也難過。可是，不管多麼難過，這都不是你的過錯。換句話講，如果受傷的只有範諾諾一人，那你是否還要這樣做呢？”

“這——”白小海猶豫了，的確，如果只有範諾諾受傷，那自己心裡還能好過一點兒。畢竟，得罪高猛和安琪，範諾諾也有份。嚴格意義上講，真正感到愧疚和良心不安的，應該是範諾諾，而不是自己。

“可是——”

“不要可是了！”朱小俠抬起手，拍了拍白小海肩膀，兩人面對面坐在窗前。

“醫院每天都死人，有的因為病重，醫生回天乏術；有的病人，則因為醫生的一個小失誤死在手術臺上。如果按照你的邏輯，每死病人，便有一個醫生愧疚辭職，那醫院還有醫生看病嗎？”

“這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的！”朱小俠擺擺手，神情嚴肅的說道，“學校、教育局，乃至省教研室的相關領導都看重你，都想培養你，並不是為了一己之私。這件事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 如果你突然站出來大包大攬，你知道會牽連多少人嗎？”

“這我沒想過。我只是覺得，不應該讓錢大壯受委屈。”

“委屈？”朱小俠微微苦笑，“這話怎麼說呢！如果說委屈，難道你不委屈？難道王梅不委屈？這只是一場意外，你我沒料，錢大壯和範諾諾也沒料到的意外。你可以同情錢大壯，卻不能因為意氣用事，冒然的大包大攬。違法的是高猛和安琪，傷人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你為何要承擔後果。”

“可是——”

“良心不安有很多種。回報方式也有很多種。如果你能記住這件事的教訓，以後面對類似事情的時候，便能多冷靜一下，那就夠了。至於這件事最終如何解決，還是等錢大壯醒了之後再說吧！”

嘴唇蠕動，想再爭辯幾句，瞧見朱小俠搖頭，白小海隱忍住了。

兩人沉默的靜坐幾分鐘，朱小俠起身離開，學校還有一堆事情需要處理，作為一校之長，不管多辛苦，都要趕回去。

望著朱小俠離開的背影，一種名叫感動的東西在胸腔中盪漾。朱小俠說的沒錯，如果自己冒然站出來攬責，臨縣一中也難逃責任，臨縣教育局，省委教研室，甚至，孫茂龍等人都有責任。

這不是小事兒，或者說，幾位領導與錢大壯妻子見面的時候，便已經深思熟慮，權衡過利弊了。

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不了了之。

“你是白小海老師嗎？”身後傳來中年女子的聲音，回頭轉身，錢大壯妻子站在面前。

“是我！伯母——”

“我想和你聊一聊。”

“好的！”

雖然不知道錢大壯妻子想聊什麼，白小海還是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甚至，在這一刻，白小海希望對方罵自己幾句。

臨近中午，病房下面的小公園有很多散步的病人。白小海謙卑的落後一步，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坐了一夜火車，我想多站一會兒，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白小海尷尬點頭，想了想，隱忍住衝口而出的道歉。

“你不要緊張，我懂道理，不會責怪你的！昨晚，出事之前，老錢打電話給我，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言語，反覆提到你，還說對不起你。當時，我也沒當回事兒，老錢每次喝醉之後，都會胡言亂語一番。只是，我沒想到，結束通話電話不到一小時，他就出事了！”

聲音從平靜到哽咽，白小海能感受到，作為妻子，此刻她內心深處充滿自責。或許，她會想，如果自己再多與丈夫聊一會兒，那就能躲開這件事。

“誤會而已！”吃晚飯的時候，錢大壯胡亂開玩笑，範諾諾負氣離開之後，錢大壯喝了很多酒。至於那個偷聽的誤會，真的不算什麼。只是，白小海沒有想到，錢大壯會如此在乎這件事，居然還告訴了妻子。

“如果不介意，可以告訴我原因嗎？老錢出事之後，我心很亂。兒子在國外，短時間之內回不來，我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老錢性格不好，沒有幾個貼心的朋友。這裡又不是單位所在地，我都不知道應該找誰商量這件事。”

“不介意！不介意！錢——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叫你師母吧！”

“郭芳，去年年末退休的，我是小學老師。你不要叫我師母，我擔不起，你還是叫我白老師吧！”

“那好！郭老師——”白小海強擠笑容，尷尬的撓撓頭。開始詳細講述那晚的誤會。

事情並不複雜，錢大壯和孫茂龍誤會自己，也可以理解。那麼晚，範諾諾又發出那樣的叫聲，換成任何人都會誤會。

“原來是這樣！”聽完講述之後，郭芳點點頭，“那你知道行兇的女子是怎麼回事兒嗎？”

“這——”白小海有些為難，朱校長的警告還在耳邊，自己應不應該告訴對方實情呢？安琪到底怎麼想的，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自己將猜測告訴郭芳，後續商談的時候，朱校長、關鵬等人會不會更被動呢？

“算了！” 郭芳勉強的笑了笑，鬢角的白髮隨著微風搖擺，“我不難為你！”

“不！”瞧見郭芳那失望的表情，白小海心軟了，短暫的猶豫糾結瞬間消散，於是開口講述自己與安琪高猛二人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