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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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嚕——

無數的水灌入口中,齊悅胸腹鼓脹,疼得她抽搐起來,更糟糕的是,她在水中無法呼吸,死亡的陰影襲上心頭。

不,她不想死!

她剛買的小居室還未入住,她捨不得死啊!

或許是她對世間的留念讓上天心生憐憫,一口新鮮空氣灌入口中,她的心臟重現跳動起來。

只是胸口似乎壓著什麼重物,唇上覆著一溫熱之物,齊悅掙開無力,唯一能動的只有眼睛。

眼睫顫了顫,光線透入眼簾,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晰,她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深邃的眼睛,瞳孔漆黑如夜,將所有的光都攝入其中,無一絲光可以逃逸出去。

齊悅怔住。

“抓流氓了,快來人啊!”

恰此時,一道尖利的喊聲驚破四周的安靜,那雙眼睛的主人迅速起身,人群蜂擁而來,一陣推搡拉扯,混亂不休。

“哪來的野小子,竟敢在我們茅坪大隊耍流氓!”

“把流氓抓起來,送到公社關起來!”

帶著方言口音的尖叫咒罵聲,如數百只鴨子在耳邊嘎嘎叫喚,吵得剛剛自閻王那裡撿來一條命的齊悅頭疼欲裂,她聽不太懂他們的方言,但是“耍流氓”三字尚能辨別,她張口努力為救命恩人辯解:“你們弄錯了,他是在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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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悅低弱的辯解還未說完,一個婦人衝過來一把將她按入懷中,扯著嗓子哭嚎:“我苦命的女兒啊,娘一個錯眼,你就落水又被人佔了便宜,你讓娘可如何活啊……”

齊悅不知道這哭嚎的婦人如何活,但她快活不了,因為她被婦人按在懷裡,無法呼吸,她用盡吃奶的力氣掙扎,卻無濟於事,兩眼一翻,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

“嗚嗚……”

“人沒死,你嚎什麼喪!”

齊悅昏昏沉沉中,怒吼乍起,震得她大腦嗡鳴,她頭疼地睜了睜眼。

“悅悅你醒了?”

驚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齊悅微微一怔,悅悅這個小名自從一年前外婆去世,她就再也沒有聽到過。

扭過頭,抬眸望向婦人,圓盤臉,額頭略窄,眼角些許皺紋,一雙眼通紅一片,顯然是剛剛哭得狠了。

但問題是,她不認識她啊。

她剛想問她是不是認錯人了,目光就在婦人側面盤扣的藍布褂子上凝住了……這種老式的褂子,她只在外婆那只老舊箱櫃的底層見過。

齊悅疑惑地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四周,灰土地面,泥磚砌成的牆壁,大半牆壁上貼著有些發黃的報紙,報紙上有偉人的畫像,畫像下一行“在社會主義大道上前進”的字樣分外醒目,還有許多諸如“勞動最光榮”、“人民公社最幸福”的語錄字樣印在報紙上,看得齊悅目不暇接。

南牆窗戶旁還掛著一個巴掌大的日曆,很老舊的手撕日曆,上面已經被撕掉了一些頁數,最面上的一頁印著“1976年4月21日”的字樣,齊悅暗暗稱奇,這屋子佈置可真夠有年代感的,連細節都做得如此完美,她之前玩耍過的青年公社與之相比就是粗糙的仿造品。

乍一眼,她還真以為自己穿越到那個熱火朝天的年代。

“悅悅,你是怎麼了?”

看見齊悅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眼神,餘秀蓮心底有些發慌,一邊問道,一邊摸她的額頭檢視她是否發燒。

婦人粗糙的手摸得齊悅一個激靈,忙偏頭避開道:“我沒事。”但見婦人執意伸手摸她額頭,她只得尋個藉口調開她,“我想喝水,您能給我倒杯水……”

她話未說完,房門口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衝她怒罵:“喝什麼喝?之前跳河還沒喝夠?那就趕緊再跳一次,一死百了,免得老子出門還要被人戳脊梁骨!”

罵完,哐當摔門出去。

男人用力極大,砸門的聲音震得床架子都震了一震,齊悅也被這突發狀況震得一懵,還未醒神,就被婦人打了一下手背,很疼。

“你個不省心的丫頭,不就是被那個白眼狼退婚了嗎,怎麼就想不開去跳河?”婦人打完她,又心疼地給她揉手,一邊罵一邊哭道,“你這一跳,被過路人救起,又被佔了便宜,那小子還說佔你便宜是為了救你,偏別人還信了,但你的名聲就徹底毀了,以後哪還有什麼好的人家敢娶你啊……”

退婚?跳河?

婦人一連串的方言中,齊悅只抓住了這兩個詞,但僅僅這兩個詞就讓齊悅徹底懵了,她明明記得,自己是在旅遊途中被忽然爆發的山洪衝入河道,而後幸運地被人救起,又被那人施以人工呼吸才撿回一條命,這與退婚、跳河什麼的完全沒關係啊!

但婦人的傷心模樣又不像作假,還有她身處的這間真實得讓人挑不出瑕疵的七十年代房屋,讓齊悅的心頭陡然生出一絲不妙。

這一絲不妙好似牽動了什麼,腦海忽然震盪,無數記憶碎片如洪流一般衝擊她的大腦,疼得她抱頭大叫:“啊!”

“悅悅你怎麼了?你別嚇娘……”

婦人驚慌的聲音越來越遠,齊悅兩眼一黑,陷入一片混亂的夢境中。

夢境中有少女歡欣的笑靨,有青年含笑的眉眼,有水壩上海誓山盟的聲音,有草垛下相擁的身影,只是這一切的美好都被青年擁住陌生女子的畫面撕裂。

緊接著,父親的怒罵,母親的哭泣,村民的指指點點,如同一團團烏雲將她層層包裹,裹得她無法呼吸,發狂地奔到村外水壩上,縱身一跳……

齊悅陷入夢境中,久久無法醒來,溺水的後遺症顯現出來,她身上一陣陣發熱,額頭滾燙如火,連水都喂不進。

餘秀蓮急得快哭了,她在家中沒有找到丈夫,就抱著小兒子放到齊悅的屋子關好門,自己則頂著日頭奔到村外地頭。

此時正是開春插秧繁忙之際,大隊長為了讓隊裡儘快完成插秧任務搶佔春時,力排眾議制定了包工到戶的方式,所以家家戶戶,有一口算一口全在水田中彎腰插秧,忙得熱火朝天。

餘秀蓮果然在自家包工的水田中找到丈夫齊傳宗,她急奔過去,剛將齊悅發燒讓男人送她去衛生所的話說出來,一團泥水就甩了過來,啪地濺到她的褲腳上。

齊老孃一團泥水甩出去,又自水田中跳到田埂上,指著餘秀蓮的鼻子破口大罵:“一個丫頭片子多精貴啊,發個燒都要花錢送到衛生所去?你當這錢是大風刮來的?是老孃掙工分一分分攢出來的,我告訴你餘秀蓮,你那精貴的丫頭片子甭想花老孃一分錢!”

餘秀蓮被罵得縮頭,兩眼蘊起了淚花,但一家子的錢都攥在齊老孃手中,她自己是一分錢都沒有,所以就算知道會被罵,依然開口哀求道:“娘,悅悅看病花的錢算在我的工分裡,等年底分了錢……”

“你的工分?你個成天躺屍的病秧子,一年能掙幾個工分?你掙的工分連換你自己吃的糧食都不夠,還想跟老孃算錢?美不死你!”

齊老孃雞爪一般的手指差點戳到餘秀蓮的眼睛裡,她慌亂倒退,轉頭哀求地望著她丈夫。

齊傳宗收到妻子的哀求的眼神,眉頭微鎖,轉向齊老孃剛喚了聲“娘”,就被齊老孃噴了一口唾沫:“喊娘也沒用!若不是因為是新社會,老孃就能提起扁擔打死這不要臉的丫頭片子……她這燒燒得好,最好燒死她,免得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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