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五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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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五歪傳

(中篇小說)

我很小的時候,一直不明白,街坊當中有位和我年齡相仿的發小,在家裡他其實排行老二,怎麼名字叫韓葉五呢?後來,我慢慢長大了,知道的事兒多了一些,漸漸知道葉五其實是武漢的一句土話,意思是髒兮兮亂糟糟的人的意思。當時老武漢土著崇尚一種迷信,給孩子取名越難聽越好養。什麼苕貨、尿(多音字:這你念suī)貨、醜貨、狗糞……等等。所以叫葉五也很順理成章。

長大以後,各人忙各人的生計,大概也有一二十年沒有相見了。有一天,我駕車到一個小區去辦事,忽然看見路邊有一位中年人迎面走過來。已經是陽春三月,但他那條象徵“文化人”的紅白相間的圍巾顯得十分醒目。氣質很像巴東山區走出來的一位大隊會計。我再定神一看,走過來的人正是葉五。

“葉五,還認識我嗎?”我急忙剎車,搖下車窗探出頭喊了一聲。

“哎呀,我的老哥啊!你好你好……我找過你呀……”他十分興奮。

“你還好嗎?”我問。

他拉開副駕駛的門上了車:“哎呀!怎麼今天碰到你?……你開到前面一點,那裡有個餐館。中午我們吃個飯,好好敘敘舊……”

我望著他,小時候我們一起玩耍的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

我記得他小學不知是讀三年級還是讀四年級就輟學了。原因不是家裡窮。就是他媽媽逢人就嘮叨的那句話:“我的葉五讀不進書,真的讀不下去了。”

在餐館剛坐定,我就笑著調侃他:“記得你小時候體育還是不錯的。”

“是啊!”他笑著點點頭。

“我記得你年年短跑都是年級第一,接連三年,連得三個一年級第一名。”

他停了一會,琢磨了一下,笑著指著我說:“你是誇我呢?還是取笑我啊?……不能和你比呀,我們是苕人,夥計,莫笑我……”

我笑著答道:“不過你小時候體育方面確實比一般孩子要強一些。”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嘛!哈哈哈……”他自我解嘲地答道。

酒菜端上了飯桌。我們開始邊吃邊談。

“你現在做什麼?”我問。

“當老師。”

“你當老師?”我驚奇地問。

“嗯。”

“教那門課?”

“教外語。”

我篤定他在和我開玩笑,便笑著問他:“你跟我說說,英語一共有多少個字母?”

他想了一下說:“是32個嗎?……不對,好像34個……”

“你教個狗屁……”我笑著罵了他一句。

“我不是教英語。我是教漢語。”他急得滿臉通紅。

“漢語怎麼是外語呢?”

於是他開始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他家老三辦了一個培訓機構,其中有一個班是針對外國人辦的漢語班。所以,對於外國人來說也叫“外語”吧!就是這樣的一個教外語。為了解決老二葉五的無所事事,也為了節約開支。老三就叫老二在這個班上混混。老三想,反正葉五不管怎麼說,是個中國人,讀了幾年書,總應該比外國人要強一點吧!

下午,他有兩節課。他要求我去聽聽,我也想看看這些年他是否在文化方面有些進步,於是我答應去他學校看看,並且聽聽他上課。

學生是十來個老外。葉五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慚愧”。韓老師開始上課了:“同學們,我今天教大家一個新詞,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自己感覺不好意思”,這個詞,前面的字大家知道,是“漸漸”的漸字,後面的字是個,是個,啊……“鬼”字,大家跟我讀這個詞:漸鬼——”

下面老外一起讀:“漸鬼!”

“漸鬼!”

“漸鬼!”

他用他特有的“漢字拼音”教道:“雞煙漸,漸鬼的漸。”

“雞煙漸,漸鬼的漸。”

“格偉鬼,漸鬼的鬼!”

“格偉鬼,漸鬼的鬼!”

…………

我立刻在後面向他招手。他走到教室後面問我-“怎麼?”

“這個字不是漸,這兩個字不念漸鬼。”

“念什麼?”

“這兩個字念慚愧。”

“啊?念慚愧?見鬼喲……這麼多年我一直把它讀成漸鬼……”

我和葉五偶遇後,給他留了一個手機號碼。不久,我收到他的來電。電話那頭語音低沉,語速很慢: “老張,我和我老婆離婚了,丫頭給他了。”

“你們為什麼離婚呢?”我問道。

他以文化人那種用詞謹慎,說話考究,文縐縐的口氣慢慢回答道:“主要原因是她婚內出軌。”

“出軌”有婚內和婚外之分嗎?在婚外發生此類事情算不算出軌?我不是學法律的,不得而知。次要原因呢?他也沒有了下文。

我安慰了他幾句,叫他向前看,去尋找一份新的感情,讓生活重新迎著陽光。

不久,我在街上碰到他家老三韓賤貨。我急忙打聽葉五的近況。

老三長嘆了一口氣說:“他先是到處在婚介所註冊報名。每去一家都交個三百五百的,婚介所找個中年婦女和他見上一面,那些女人總是把他約到那些豪華咖啡廳裡紅酒,洋酒,拿鐵,南山……羅曼蒂克地尿(suī)談一通。結賬幾千元,第二次就沒有下文了。個班媽,武漢人有句俗話: 苕老二苕老二,總是上當,苕頭日腦的……”

我忙勸他說:“慢慢來,慢慢來。後來有起色嗎?”

“一段時間後,他明白了,原來社會上暗藏就有婚託這個職業,那些咖啡廳也是和他們串通好了的。後來,我想了一個辦法,給他買了一臺電腦,裝了一個QQ軟體,教他使用QQ聊天。”

“他不懂漢語拼音,要他去學五筆輸入法也夠嗆,不會打字怎麼辦?”

“我聽人說有一個叫漢王手寫的東西,一個塑料板一根塑膠筆,連線電腦USB插口。能手寫聊天。不是這個訊息,我哪敢跟他買電腦?”

我笑著說: “那真好,用手寫輸入,問題總算解決了。現在怎麼樣?”

“不知道,反正天天坐在電腦旁邊……”

過了幾天,葉五打電話給我:“老張,你碰到我們家老三是吧?”

“對對對,聽說你學會了用QQ,怎麼樣?情況如何?”

“你星期六休息吧?我星期六到你家裡來一趟。”

“好吧!我星期六在家等你。”

他一定要找我的原因在他進門後,我慢慢弄清楚了。他帶來一張紙,紙上抄寫著一首詩。他是來向我請教一首詩詞的。原來,他在網上與一個河南鄭州的女士聊了一段時間,他們從互加好友聊成了男女朋友。誰知聊了不久,他們又從男女朋友聊了回來,成了一般普通朋友。那女士發給他一首詩以後,基本上不再和他聊了。那女士要他用普通話念一念那首詩,她發生的變化就在那首詩中。

他拿著那首詩問了周圍的人,也沒有什麼結果。他估計我能幫他解決這個謎團。

我接過紙條一看是一首五絕:

臥梅又聞花,臥枝繪中天,魚吻臥石水?臥石答春綠。

我一看,對他說:“這首詩我知道,這個故事我也知道。這首詩名叫《臥春》,是宋代詩人沙律寫的。我不想解釋這首詩,也不想給你講這個故事。我只想提醒你,把這位女士拉進黑名單。你再去加其他人。”

“我可以按你說得去辦。我真想弄懂這首詩。”

我望著他期待的目光,無奈的說:“我幫你到一定的程度,再不懂就是你的事了。……你會說普通話嗎?這首詩要用普通話念啊!”

“會。”

“綠,在普通話裡怎麼念?”

“路!”

我搖搖頭說:“念 (慮),春天的春不是念春(群),是念(純),知道嗎?”

他摸摸頭,尷尬的笑了笑:“知道了。”

“那你念一遍,看能不能懂。”

“嗯,……我沒有文化,我只會種田。欲問我是誰?我是大蠢驢。”

”唸完了?……你懂過來了嗎?”

他尷尬地搖搖頭:“還是沒懂。”

我說:“你把那張紙撕掉吧!我們換個話題,談點別的。”

有一天早上吃熱乾麵的時候,碰巧遇到醜貨。醜貨問我:“哎!老張,你知道葉五的近況嗎?”

“怎麼?有什麼事嗎?”

“他是不是離婚以後又結婚了?”

“我不知道啊!最近我們沒聯絡。”

“是這樣的,前天,我有事路過他家,他家不是二樓嗎?那二樓不是有個涼臺嗎?我看見一個女人在他家涼臺上晾衣服。我立刻跑到他家去,敲了一會門,那個女人開的門,因為廚房裡油炸的“吱吱”發響,她匆匆忙忙回應了我一句話:“葉五不在家。”又往廚房跑去……我看那女人太忙,也就轉身走了。”

“哦?那好啊!我們約好哪一天去他家玩一玩,在他家喝餐酒。”

……

我和醜貨兩人一進門,就看見餐桌上擺滿了酒菜。

葉五笑著安排我們上了餐桌。

葉五對我們說:“這些菜都是我表妹做的。……哎!翠娥,你來一下。”他對著廚房喊了一聲。

那個叫翠娥的女人走了出來,笑吟吟地說:“味道不好,請各位哥哥多多包涵啊!好啦,哥哥們一起慢用,我上班去了。”翠娥說完,轉身走了。門口傳來關門聲。

原來,在鄉下的翠娥是葉五親舅舅的女兒,剛剛離婚,到漢口找了個地方打工,暫時還沒地方住。葉五離婚後正好空著一間房。表妹就暫時寄住在葉五家。

醜貨說:“你是離婚的,她也是離婚的。你可不要想你表妹的歪心思啊?葉五啊,近親不能結婚你知道嗎?”

“知道。”

“你知道近親為什麼不能結婚嗎?”醜貨又追問一句。

“嘿嘿……嘿嘿……不說了……喝酒,喝酒……”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我奇怪地問葉五。

“你說說,近親不能結婚的原因是什麼?”醜貨又問了一句。

”嘿嘿……這原因……嘿嘿……親戚唄,太熟,不好下手……”

我和醜貨驚奇得抬起頭,四目對望,瞠目結舌。用武漢話說: 苕了……

教育主管部門接到幾個舉報,韓賤貨開辦的所謂教育培訓中心是個假的教育機構。不但學校沒有批文,老師也都是些準文盲。教育局決定派遣陳科長去學校查一查。

陳科長正在和韓賤貨交談瞭解一些事情,葉五進了房間拿東西。賤貨對陳科長說:“這位是韓老師。”

陳科長看了看這位老師,心裡想,正好借這個機會瞭解一下這位老師的師資水平。他笑著招呼葉五:“韓老師,你過來一下。”

“這位是上級領導,叫你過來你就過來一下吧!”韓賤貨說。

葉五走了過來。

陳科長問:“我問你,圓明園是誰燒的?”

葉五盯著陳科長半天不做聲。

“怎麼?”

“你才過癮咧!圓明園是誰燒的,你去問公安局沙,你不問張三,不問李四,獨獨問到我?圓明園是誰燒的?我怎麼知道?我葉五小偷小摸可能有一點,殺人放火這樣的大事,我可沒這個膽量去幹!告訴你,圓明園不是我燒的。”

不久,學校被取締了。葉五做了一個小區裡物業管理的保安。

韓葉五也愛和那些進進出出的婆婆媽媽們打招呼,喜歡談一些張家長李家短的家常閒話。

閒談中,馬婆婆得知葉五離異單身,她突然想起一個人,那就是前天在他家做衛生的麗麗,她說她也是離異單身。不過就是有一點問題,葉五已年近半百,麗麗只有三十多歲。年齡上有一點問題。問題當然不在葉五這裡,問題在麗麗那兒,不知她願意不原意。

在馬婆婆的引見下,葉五和麗麗見面了。麗麗確實年輕,個子高挑,也算長得端正。葉五一見,心裡冒出兩字:沒戲!不料麗麗出口竟是

網上常見的那些話,什麼“身高不是差距,年齡不是問題”之類的“格言”……很出葉五意外。不過,在交談中,她談到一件事:她弟弟最近在老家鄉下談了一個女朋友,準備結婚。她父母想把現在老家破舊的板房拆了翻建一撞瓦房,加上上門彩禮和整過結婚費用,統統算起來,一共需要五、六十萬元。誰要幫她出這筆錢,她就嫁給誰。

葉五想了一下,自己正好符合這個條件。

原來,葉五有兩套房子。自己現在在一個舊小區居住。這小區都是清一色的七層樓房。他住在二樓,樓層很好。他還有一套是父母的遺產。兄弟們經濟上都混得不錯,都主動放棄繼承,把這房子留給了葉五。葉五想:父母那房子現在是等待拆遷,不能買。自己這個二樓的房子是可以出售的,怎麼也值個五、六十萬吧!把這個住房賣掉,解決麗麗的事,我們就在父母留下的那房子裡結婚,問題不是就解決了?好吧!就這麼辦。

事情也就這麼辦了。葉五和麗麗結婚了。葉五進入了他人生的第二段婚姻。

葉五照例做他的保安,麗麗照例做她的家政。他們生活在父母留下的房子裡。

一天夜裡,保安老劉跑到正在值通宵夜班的葉五這裡,請求葉五幫忙換一個班次。因為第二天老劉有事,夜班他來值,把白班和葉五對調。葉五答應了。不料老劉拿出一瓶酒,高低要葉五陪他喝一頓夜酒。

葉五醉醺醺的回到家,拿出鑰匙怎麼也打不開門。他只得使勁敲門。門開了,麗麗穿著內衣內褲開的門。葉五的尿憋了好久,來不及了,一進門就往廁所跑。他家廁所是沒有門鎖的。葉五推開廁所,發現裡面有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葉五大吃一驚,正要質問,不料那男人開口了:“老兄,我求你幫幫我的忙,我和你樓上的那位小媳婦有染,不巧的是她老公回了,我沒辦法,從他家廁所裡翻出來,順消防水管爬進了你家廁所躲一躲……”

“啊——”葉五聽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一股惻隱之心油然而生。於是叫老婆拿來衣褲給男子穿上。並摸出十元錢說:“這是給你的打的錢,快走吧!”

男人走了,葉五呼呼大睡。

第二天葉五酒醒了。他漸漸想起他住在父母的房子裡。父母住的是平房。

有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剛醒來,靜靜地躺在床上,思考著今天的安排,突然,我自己設定的手機鈴聲在耳邊響起來:“灞橋柳,灞橋柳。拂不去煙塵,系不住愁……”

我摁開手機。電話那頭是牛皮的聲音:“老張,今天你有安排嗎?”

“怎麼呢?”

“中午我們坐一坐。”

“可以啊,在哪裡?”

“你知道青年路那兒有個重慶人開的餐館,做福壽螺的……”

“我知道。我去過。那餐館名叫天然居。進門後有一塊文化牌,上面寫著寫著五個字,客上天然居。”

“對對對,就那家,十一點半見!”

……

一走進餐館,在餐館的角落的一張臺桌邊發現了牛皮。

“我們都是天上客,夥計!”我笑著落了座。

“什麼意思?”牛皮問。

“你看那牌上寫的,按現在的閱讀方式念是客上天然居,按古代的念法是倒過來念。”

“居然天上客?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沒別的人,就我們兩人。”牛皮笑著回答。

“我給你帶來一個人。”

“你還約了哪位天上客?”

“不是我給你約了誰。我剛接完你的電話,葉五的電話來了,約我中午見面,我說我答應了你,拒絕了他的邀約,沒想到他自己說他也過這裡來,一起聚聚。”

“老張,你不消和這個苕來往。個班嘛,苕頭兒腦的。劉備借荊州,陪了夫人又折兵。那個叫麗麗的,騙了他一套房子,現在又以感情不和,和他離婚了。哎,老張,他這事能去打官司,要回損失嗎?”

“法律上的事,我不是很清楚,這樣處心積慮的算計別人,在道德上肯定是有問題的。怎麼辦?得靠他自己。哎……我們這些發小,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啊!”

我知道,他倆的關係一向不太好。牛皮老說他沒文化,葉五說牛皮只會牛皮哄哄,其他一無是處。兩人總是明槍暗箭搞來搞去,但大家都還是朋友相交,沒紅過臉。

葉五來了,他走過來朝牛皮笑了笑,調侃道:“蠻快活咧,夥計!做東啊!牛皮,最近到哪兒去玩了的呢?”說著,他轉過來對我說:“小時候,一天到晚牛皮哄哄……張哥,你記得嗎?”牛皮斜眼瞟了他一下 看得出,他有一點點不快。

葉五坐了下來。

牛皮望著他說:“前不久,我去了一家農家樂。那才是真正的農家樂。”

“怎麼是真正的農家樂?什麼意思?”

“你信不信?他們家給我們做農家菜用柴灶炒菜,燃料不用煤氣,不用煤炭,用什麼?用從山上砍的柴,你說這農家樂地道不地道?”

“哦?我真還第一次聽到呢?”我說。

牛皮開啟話匣子,談起他在農家樂吃飯的經歷:

“主人年齡很大,但身體很好。我們去了以後,老阿姨和我們聊天。這個家有三個兒子。他們早年不育,過了四十歲之後,竟然好了,生了一個兒子。老頭子想,我們這輩子沒文化,下輩人中一定要有一個學問人。給孩子取個名叫學問。沒想到次年老阿姨又懷孕了,第二個兒子出生時,老頭子說,我們的年紀也太大了,還有孩子,就叫年紀吧!沒想到只隔了一年,老阿姨再次懷孕了。老頭子哈哈大笑,這樣大年紀還有孩子?真是笑話。這孩子就取名叫笑話吧……聊天聊到這裡,老頭大聲告訴老阿姨,上山打柴的三個孩子回來了!

老阿姨大聲問老頭子:三個孩子分別打了多少柴?老頭子看了一下兒子們打的柴說:告訴你吧,年齡,一大把:學問嘛,一點都沒有:……嗯,笑話倒有一大擔……”

我擔憂地望了葉五一眼。擔心他們鬧起來。可是,我發現葉五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看來,他們屋裡那個叫笑話的伢勤快些。”

牛皮:“白講了的。”

葉五:“你說麼事啊?我沒聽清楚。”

我連忙說:“他意思是說我們喝老白幹行不行?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著。

自從和麗麗離婚後,葉五也開始過著先前那種不算快樂但也逍遙自在的單身漢生活。他也算有房有車一族。他還有父母遺留下的那間平房。也有一輛半新不舊的腳踏車。記得我和葉五還在讀小學的時候,交管部門發的掛在腳踏車前面的牌照,上面寫著“腳踏車”多少號牌的字樣。他指著一輛腳踏車對我說:“好過癮啦,腳踏車他們寫成白航車,哈哈哈……”我心裡想:還好,三個字錯了兩個,還算不錯,總算沒有讀成“白航豬”,完完全全把幾個常用字錯得精光。

他騎著那輛舊腳踏車,哼著黃腔掉板的“流行”歌曲來小區保安室上班。老劉老說他:”窮快活做麼事?”他老是嬉皮笑臉地回答道:“你才管得巧咧。”

“為什麼總在,那些飄雨的日子,深深的把你想起……”他扯起那破鑼嗓門,翹起二郎腿,在小區保安室裡幹喊。老劉過來問他:“想誰呢?”這一問,葉五不禁傷感起來,是啊,他這一輩子,確實沒有一個他思念的女人。

“擦海呀,老闆,你擦海不?”一個操著湖北黃陂口音的擦皮鞋中年婦女走到保安室門口問他。

葉五擦了皮鞋。一來二去,他們熟悉了。這女人名叫杜菊仙,黃陂人,是個寡婦。

不久,單身的葉五和寡婦杜菊仙喜結連理。

和大自然一樣,平靜的湖面受風的影響,有時也會吹起波浪,翻騰著一些漣漪。在晃晃室裡,葉五認識了賣菜的女人臘梅。

臘梅雖然是個有夫之婦,但前幾年她老公說到廣東打工,竟一去音信全無。村裡有訊息說,他在東莞“皮”了一個發廊妹在一起生活。

後來杜菊仙發現葉五藉口值夜班經常長期不回家睡覺。風聲漸漸越傳越多。說葉五和臘梅好上了。經常在臘梅家裡留宿。後來乾脆不回家,天天和臘梅生活在一起。菊仙多次勸說,也沒有什麼效果。有人給菊仙出了個點子:教她到法院起訴,說葉五犯了重婚罪。葉五一害怕,就會老老實實回家了。萬一葉五要頑抗,菊仙得一筆賠償費走人。法院組織當事人幾次調解無效,根據起訴人要求,法院決定開庭審理這起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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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庭這天,主審法官老萬怎麼也找不出構成“重婚”罪行的可靠證據。根據疑罪從無的原則,合議庭最後裁定葉五無罪。

萬法官:“韓葉五,目前沒有證據你構成重婚罪,你可以走了。”

葉五走出法院,站在那裡不動,猶猶豫豫,誠惶誠恐地東張西望。

老萬走出法院,看見葉五還在法院門口,就問道:“葉五,你怎麼還不走?”

葉五心有餘悸的問:“法……法官,現在,我應該回哪個家?”

老萬:“!??。@——……”

葉五在重婚官司之後,兩個女人都離他而去。靜夜裡,葉五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擦鞋子的杜菊仙,他沒有什麼感情,走了也就走了。那個手機號碼已經更換,不知去向的臘梅,卻讓他有些思念。

他呆呆的坐在保安室裡,神色黯然的哼著跑調得一塌糊塗的“流行歌曲”解悶。

“……不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

保安老劉是個黃陂人,鄉音濃郁。他進了保安室笑著說:“個雜子,你蠻傲咧,你還會唱《評劇》啊!(歌曲《萍聚》,黃陂方言是《評劇》)”

葉五:“你真是外裡外行的,這是歌曲,不是戲!評劇……還楚劇呢?”

除了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外,葉五有時還會有耐不住寂寞,萌動青春的感覺。他常常打量進出小區小汽車中的中年女性駕駛員,有意識無意識地打探人家的私生活。

他還確實暗戀上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這女人穿著時尚,出門總要精心打扮。後來,他逐漸打探清楚了,這女人是一家美容店裡的老闆。最好的訊息是人家現在是單身一人。唯一和她作伴的是一隻叫“帥帥”的布魯塞爾格裡芬的名犬。(這個犬品種葉五背了三天才背熟)

葉五忘記的是這樣一句話,什麼話呢?那就是每當葉五在這位女士面前現殷勤時,看出端倪的老劉笑著鄙他的那句話:“嘿嘿,賴克馬想吃天鵝肉。”的確,他把這句話忘記了。

每天晚上這位女士下班,葉五都要跟隨車後走進地下停車場,幫這位女士指揮停車。

“……往前打一盤子……倒……倒……倒……打滿盤,打滿,對,對……好……”

在葉五的幫助下。女士停好車。這女士說的是一口普通話,下車後,笑著給葉五點點頭說:“謝謝師傅!”

“不謝,不謝!”

有一天,葉五幫女士停好車以後,笑容可掬的用標準的武漢普通話問道:“請問,你姓麼事?”

“什麼?”

“我問你姓麼事?”葉五又說了一遍。

這次這位女士聽懂了。她回答道:“哦,我姓魏。”

她感到納悶的是,平常這位保安師傅講的是一口流利的武漢話,怎麼現在變成了仙桃口音?

葉五又繼續問她的名字。

葉五問:“魏什麼?”

“為什麼?……”魏女士一頭霧水,望著葉五慢慢說:“為什麼?我爸爸,我們家姓魏呀?怎麼?”

這些時,葉五發現魏女士車上多了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男孩。老劉告訴葉五,這小男孩是魏女士的外孫。魏女士的女兒女婿外出旅遊,孩子放在外婆家幾天。

這天,小區停電。四周一片漆黑。魏女士的小車開進了地下停車場。葉五照例跟了下去。

由於停車場漆黑一片,小男孩有些害怕,魏女士停車時,小男孩哭了起來。魏女士左哄右哄還是哄不了。小男孩一個勁地哭。魏女士沒法,就開始嚇唬他:“這裡哭不得的,外邊有鬼……知道嗎?”

這句話正好被葉五聽到,他一陣竊喜,助人為樂,表現自己幫魏女士的機會來了,配合一下魏女士吧!於是,葉五在黑暗無人的地下停車場裡大聲嚎叫:“啊嗚!……啊嗚……”

小車裡,,先是一個小孩哭,現在,一老一小在車裡抱著一團恐怖的尖叫……

從此以後,魏女士見了葉五形同陌路。

葉五的暗戀是不是可

以結束了呢?

星期天早上,葉五在巷子口那個攤點上吃完熱乾麵,用手把他的嘴巴擦了擦,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紅塔山”香菸。他用食指往上頂了頂煙盒底部,一根香菸出了頭,然後,他用嘴叼出香菸,香菸朝天翹起來。他摸出打火機“咔嚓”一下,點燃了香菸,一條煙霧洋洋嫋嫋地飄向天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霧和尼古丁的混雜物,心底裡無限暢快。他思索著,今天到哪裡去混呢?

正在考慮時,牛皮邊從口袋掏錢邊走了過來。

牛皮:“過早啊?”

葉五:“碰倒你夥計!哎!牛皮,你今天安排到哪裡去玩啊?”

“我今天沒有什麼事啊?你打算去哪裡?”

“我剛才想了一下,你看,我現在不是還單著嗎?聽說中山公園後門草坪去有個相親會,你陪我去看看,可以嗎?”

“沒問題。我過完早我們一起去。”牛皮一口答應了。

……

草坪的面積大概只有兩個籃球場那麼大,供參加者張貼資料的臨時搭建的公告牌一排一排齊齊整整的排列著,幾十百把號人在那裡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人頭攢動……

牛皮和葉五也在公告牌前湊熱鬧。忽然,葉五聽到有人叫他:“韓葉五……韓葉五……”葉五扭頭一看,嘿,喊他的人是個中年女士。他愣了一下,慢慢想起來了,原來是他小學的同學胡秀娟。

“韓葉五,你還認識我嗎?”這位女士笑吟吟的問。

“記得記得,同學,是叫……胡秀娟,對不對?”接著,葉五轉身對牛皮說:“你看,這是我小學同學,幾十年都沒見面了……”

牛皮一臉壞笑地說:“我知道是你小學同學。”他把“小學”兩字說得很重,意思是你沒有中學同學,當然更沒有大學同學。

牛皮轉過來問胡秀娟:“你還記得他嗎?”

“記得記得,怎麼不記得?你好像是從哪裡插到我們班上的,我和你只同了一年學,怎麼就沒看見你了,轉學了嗎?”

“其他同學你見過哪些?讀書時還是挺好玩的,是不是?”葉五忙岔開話題。

“你的一件事我今天都記得。那是一篇作文。”

“說給我們聽聽。”牛皮來了興趣.。

“他寫的是他媽媽,第一句話是:我的媽媽是個中年婦女……老師覺得這話可以不寫,直接寫下面的話,就批了兩個字:多餘。葉五又把作文重寫了一遍,按老師批的字改了……”

“怎麼改的?”牛皮很關心的問。

“他寫道:我的媽媽是個多餘的中年婦女……”

“胡秀娟!”遠方有人喊她,並向她招手。

她忙掏出手機說: “今天我們沒時間敘舊,先留下各人的手機號。找時間再談。”留完手機號,胡秀娟匆匆忙忙離開了。

……

我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門開的那條窄縫裡,葉五探個頭笑眯眯地問: “可以進來嗎?”

我讓他進來坐定後,他講起了後來和胡秀娟交往的進展。原來胡秀娟也是離異孤身一人,這樣來往下來,兩人竟有點往男女朋友關係靠的意思。就是有一件事他瞞著胡秀娟沒說,他沒說現在當保安,還是謊稱自己在老三那個教育中心當老師。為什麼要說假話呢?原來,胡秀娟當後來上了大學,現在在一家中學教語文。層次上有距離。他打算先糊弄一陣子,以後再慢慢解釋。他找我是因為胡秀娟已經正式約他在一家咖啡館見面。他怕出問題,請我一起去,關鍵時候跟他幫幫忙。

我說:“你怎麼不叫牛皮和你去呢?他和你那位同學還見過面,已經是熟人了啊?”

葉五沮喪地說:“莫談他,他不但不幫忙,反而一個勁的調笑我。上次從公園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笑我那篇作文,他說,你媽媽是不是多餘的中年婦女,你爸爸應該最清楚,什麼時候叫你爸爸把那個不是多餘的婦女叫什麼名字,住哪裡告訴你……”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笑著說:“好好,我去,我去。”

……

到了咖啡館,胡秀娟已經先到了。我們三人坐定後便開始天南地北地閒扯。一會,葉五去了衛生間。這時相鄰的一張桌子上一對男女爭吵起來了,聲音越來越大。胡秀娟眉頭一皺,說:“素質真差,太沒修養。只有知道公共場所不文明為醜,才知道社會上美的東西之所在。是不是?你說呢?張哥。……我記得老子在道德經裡有句話,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惡已:皆知善,斯不善矣……”

這時,葉五上廁所回來了,他問胡秀娟:“麼事?你講麼事?”

胡秀娟偷偷指了一下那對男女說:“他們知道老子是誰嗎?”

葉五哈哈大笑起來: “這麼簡單的問題,他們不知道?……這樣,你在街上去問問,你隨便找個人,只要是個小混混,看倒像個流打鬼,你去問他老子是誰?負責個個都會響亮的回答你!”

從那次到咖啡館以後,葉五再也聯絡不上他的老同學了。

人都好面子,當然,葉五也不例外。

他上服裝店買件衣服,搭上了處在單身狀態的售貨員,就是那位叫蔡冰冰的中年婦女。

按他倆的文化層次和職業,找個避嫌的小公園逛逛。上個中低檔排擋點幾盤小菜。談談生活,規劃一下未來的小日子。你說,該多愜意呀!

可我們葉五卻偏偏說“不”!那種談戀愛的模式多沒詩意,自己在培訓中心當過老師,(他忘了那是被取締的單位)多少要有一些文化品味。他沒有經濟條件去享受那陽光、沙灘、大海的馬大夫(馬爾地夫)(馬大夫好記一點)眼下能做到的,又有面子的是他要帶著他的冰冰去拜訪一下給足他面子的一些朋友。這些朋友有的事業有成,產品暢銷海外。有的文化素質高,知識面極寬,侃侃而談天下大事,娓娓暢論古往今來。要讓冰冰知道,葉五的朋友尚且如此,葉五當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也不事先跟我打個招呼,這天,葉五突然帶著他的冰冰� �到了我的公司。他倆一走進我的辦公室,我很驚異。但是我還是勉強客氣的招呼他們就坐。

我對葉五說:“實在抱歉,今天太忙了。我改天接待你們好嗎?記到來的時候先打個電話。”

“個班馬,總在忙。你今天忙麼事沙?”

我忙解釋道:“哪裡沙,牛皮有個同學,在德國有公司,牛皮聯絡上了他,要他幫我們在德國銷售我們的產品。現在這個人就坐在接待廳,牛皮在那裡陪他。我是回辦公室是來取資料的,我這會馬上過去。”

“牛皮的同學,叫什麼?”

我猛然想起來葉五和牛皮在小學同過一年學。

“叫龔長生,你認識嗎?”

“哦,臭貨,小雜種。混得不錯啊!”

嘿,他還真認識。

葉五走過來把我肩膀一摟,說:“不是正好嗎?大家都是熟人,一起坐坐。”這時,他給冰冰丟了一個眼色,意思是,看見沒?葉五的朋友層次。不由分說,他把我拉到了我公司的接待廳。

…………

葉五很“內行”地問龔先生:“我聽了半天,你說你們用3D方法列印模具是嗎?”

龔先生:“是的。”

葉五:“把金屬粉末打成模具可以,你們還有什麼機器能把模具打還原,讓它又變回金屬粉末呢?”

龔先生一臉茫然。

牛皮:“又打回來幹什麼?”

“哈哈哈……問到你們問題了吧?”他回頭看看冰冰,意思是:怎麼樣?我也可以提問,而且問倒了他們。

停了一會,為了打破尷尬,牛皮沒話找話地問龔先生:“聽說德國有一家自動化很高的肉類加工企業,他們把一頭頭活豬趕進去,全自動宰殺去毛,然後進入自動化系統分類自動加工,從產品端自動出來的是肉類產品,什麼午餐肉呀,培根呀,香腸呀等等,有這事嗎?”

龔先生還沒來得及回答,葉五又搶話了:“這個可以,活豬變豬肉,不難。你們那裡有沒有這樣一臺機器,一根香腸塞進去,經過一個過程,難後變成一頭活豬從裡面出來?”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怎麼理解。

“哈哈哈……又問住了吧?哈哈哈……我上廁所去了,一會回來。”

龔先生問牛皮: “有這種機器嗎?”

牛皮沒好氣的說:“怎麼沒有?很簡單,他媽媽不就是這樣一臺機器嗎?”

葉五用紙擦著手上的水走進來。他沒看見冰冰。葉五問:“咦,蔡冰冰呢?”

牛皮:“走了,找飯冰冰去了。”

葉五老家有個鄉親,找了個老婆叫萍萍。阿萍嫂今年三十多歲,早年不育。孩子今年剛滿兩歲。屋漏偏逢連夜雨,阿萍的丈夫,也就是葉五那位鄉親,是開貨車的。不久前,出了車禍,不幸身亡。葉五的表妹翠娥很同情這對孤兒寡母,給阿萍在漢口一家酒店找了一份清潔工的活兒。

她倆把賬算了一下,減去房租等等吃喝拉撒,工資所剩無幾。翠娥說:“我表哥葉五那兒有一間空房,我讓他先借給你住一段時間,你經濟條件好了一點再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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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想法,葉五也答應了。

……

阿萍抱著兒子小順子下班回家了。葉五在家。

阿萍對葉五說:“韓大哥,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

“說吧,什麼事?”

“今天,蠻多拍電影的人來我們酒店住,他們是來這個城市宣傳他們電影的。”

“哦,你要我幫什麼忙?”

“今天晚上他們要在我們酒店禮堂開會,我們服務人員今天全部要加夜班,回家很晚。”

“什麼意思?你說吧!”

“麻煩您今天晚上帶小順子睡覺,只睡一晚,我明天一早就抱過來,不好意思。”阿萍嫂帶著滿臉歉意。

‘行行行,沒問題,你跟小順子說說。’葉五滿口答應了。阿萍也很高興。

……

可是接下來阿萍嫂可是十分的不順利,左說右說,小順子就是不幹。

“伯伯那張床睡的可舒服可舒服了,柔軟柔軟的,不信你去睡得試試?”

“不!我不去!”

“聽話啊,孩子……”

“不!我就是不去!”

阿萍嫂沒轍了,急了,就激他一句:“你不去?你真的不去?那你別怪媽媽自私了,你不去我去……”

阿萍感覺葉五好像在望她,她一回頭,葉五確實望著她。

葉五望著阿萍慢慢說:“做人要誠實,說話要算數啊!你不要在這裡哄了小孩,等會又騙大人啊!”

……

阿萍連夜搬出了葉五家,搬進附近一家小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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