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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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又陷入了夢境。

他一身白衣委地,身後長髮松松束起,右手挽著一把弓,左手拎了壺酒,走在漫山遍野的花開中,走過盛滿仙醴的清泉,走過潔白晶瑩的玉橋,最後來到一棵銀色的樹下。

這樹樹幹粗壯,恐怕十幾人合抱,才能丈量,樹冠寬廣無比,將整個山巔遮擋在了自己的隱蔽下。風吹過,銀葉飛舞,如同流光斑斕的蝴蝶。

“我回來了。”他開口,對坐在樹下、背對著他的黑衣少年說道。

少年在削一件東西,細且長,像是一把木刀。聽見江沅的話,他轉過頭來,臉上五官還很稚嫩,但依稀可見日後冰冷鋒利的影子,他眼底情緒很澹,聲音也是低冷的:“這次你回來得稍微晚了些。”

這是少年時期的朔北。

江沅感覺到自己笑了一下,然後緩慢走到朔北身側,盤膝坐下,將手裡的酒遞給他:“回來時繞了點路,去了一趟大赤天太清境,尋了一壺酒。”

“我不喜飲酒。”朔北不接,垂眼繼續做方才的活計。

少年在跟他置氣,用很迂迴委婉的方式告訴他,等得太久,他不開心了。

江沅頓時失笑,無論是夢境中不受控制的身軀,還是附在這具身軀上的意識。

這人小時候還挺可愛,他心想,但口中說出的卻是,“誰讓你喝了?我的意思是,你嘗一口,看看裡頭都用了什麼東西,然後……”

“然後我幫你釀是吧?”朔北冷冷澹澹搶過他的話,“你分明一喝就醉,幹嘛還這麼執著於酒?”

“因為無事可做。”江沅低斂眸光,看朔北一下一下,將刀身削窄,打磨出弧度,慢慢開口,“殿下帶兵遠征,留我一個人守這玉清境,怪無趣的。”

“你成日裡只知唸叨東華。”朔北道。

江沅抬手輕拍他額頭,語氣染上些許斥責:“他是玉清境清微天的少君,未來的帝君,你不該直呼其名。”

朔北:“哦。”

之後,朔北不再說話,也不提幫江沅釀酒的事。江沅靜靜坐在他身旁,許久,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眼前的銀色樹葉。

“師父。”朔北突然喊了一聲。

“嗯?”江沅偏頭,順勢將樹葉插在少年發頂,繼而微微一笑:“這樣很好看。”

朔北低低一嘖,聽上去很不滿,但到底沒將那片葉子摘掉。

“你想說什麼?”江沅問他。

“我一直在想,月之木可將一方水土中的靈氣匯聚起來,但它終究是棵樹,挪動不易,且惹眼,為何不用陣法替代了呢?”少年停下磨刀的動作,轉頭凝視身後的樹,輕聲說道。

少年的師父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起身走到樹前,抬起手,拿掌心抵著樹幹。拂過此間的風清而幽,樹葉隨著它的韻律發出沙沙聲響,似一闕緩慢悠長的歌。

良久。

江沅收回仰望的目光,偏頭看向朔北:“月之木並非武器,不需要隱藏,也不需要什麼靈活機動,將它栽種在此,亦非為了讓它做什麼,只是想讓它自然生長。它自出生起,便擁有著聚集靈氣的能力,這或許不是它的本意,卻是它的宿命。”

朔北走到江沅身旁,和他並肩站在樹下:“師父,你一箭可射多遠?”

“我站在此處,一箭可射日。”江沅回答,白衣在風中起伏翩躚,衣角拉出瞬閃即逝的光弧。

少年又問:“若沒有了靈力,又能有多遠?”

“大抵百步穿楊。”

“可是在戰場上,你失了靈力,而敵人沒有,這走百步遠的箭,和不發又有何區別?”少年回視江沅的目光,認真又專注,“我有個想法,我想研製出一個大陣,敵人身處陣中,會不受控地丟失體內靈力。”

江沅反問他:“敵人丟失的靈力,最後流向何處?”

朔北答:“自然是我這個佈陣人。”

“聽上去挺有意思。”江沅眉梢微微一挑,“吸收他人的靈力供自己驅使,若是拖上一時片刻,還能不戰而勝。”

“所以你不要再唸叨東華了,和我一起研究陣法吧。”朔北說完,一把拉住他的手,撿起地上的弓和木刀,以及諸多器具,大步走下山。

……

很久之後,江沅緩慢睜開眼睛,入目是木質的天花板,靠窗邊的地方淌滿日暮霞光,紅得猶如火燒。

這天花板有些眼熟。

“醒了?”一隻手兀然伸過來,幫他把垂到眼前的一綹額髮撥開。這手溫度微微有些涼,看上去同樣眼熟。

江沅循著聲音偏頭,看見朔北坐在床邊,身後是鋪開的夕陽光輝,燦爛絢麗,盛大斑斕。他剛醒,思維有些遲緩,看著這片餘霞晚景,目光略顯茫然。

看起來,他回到了酒店。

朔北緩慢笑起來,手指撫過江沅眉骨,輕聲問:“夢見了什麼?”

“……小時候的你。”江沅重新閉上眼,意識稍微清醒了些,說話時嗓音微啞,朔北聽見後立刻起身,去飲水機前給他倒水。

覆在手上的溫度消失,江沅這才發現,他的手一直被朔北抓著。

被抓習慣,就沒有了排斥感。

“我小時候怎麼了?”朔北走回江沅窗前,又問。他穿著純黑色的襯衫,在橘紅的光線裡兀自深沉,但眸光很清透,含了點笑。

這張臉和江沅夢境裡的臉重合,但彼時的少年已經長大成英俊的男人。江沅呼出一口氣,坐起來,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後說:“比現在可愛多了。”

朔北慢慢悠悠挑了下眉。

之前在日照山上,朔北挑翻炎火,徹底破除九玄渡厄陣過後,江沅把月之木吸收的靈氣給還回了去,之後,便失去意識、陷入昏睡。

現在雖然醒來,但手腳仍是軟的,體內靈力只剩個底,電量格外不足。

想起上次在海城,放歸靈氣後,他一覺睡三天的壯舉,江沅不由心驚,忙問:“我睡了多久?”

“四個小時。”朔北低聲回答。

“那還好。”江沅松了一口氣,眼珠子一轉,目光落到正對落地窗、被他拿靠枕墊著的充電寶上。

他現在需要充電,而朔北還不知道這個“傳家寶”的真實用途,江沅想了兩秒,決定把人支開。

恰好這時,朔北問:“現在感覺怎麼樣?”

“有點餓。”江沅如實說出自己的感覺。

“想吃什麼?”

“可樂雞翅和紅燒排骨。”

“我給你做,還是叫酒店服務?”

江沅的本意就是支開朔北,方便自己充電,毫不猶豫做出選擇:“你做。”

沒想到朔北說:“你抱我一下,我就給你做。”

“那我自己點外賣吧。”這人居然還提條件,江沅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摸出手機,飛快解鎖、點進外賣a。

就在江沅點進搜尋框,即將打字時,朔北按住江沅的手:“你真是……那我抱你好了。”

他話音還未落地,就已傾身抱住江沅,非常用力,又溫柔至極的擁抱。江沅條件反射要推開他,但半秒過後,卻是將手搭上朔北後背。

此時此刻,夕照絢爛,江沅的心軟得一塌湖塗。

“其實你是喜歡我的。”過了一會兒,朔北在江沅耳邊低聲說道,“至少有六七分喜歡。”

“所以呢?”江沅掀起眼皮,面無表情。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把臉癱著,都是為了隱藏情緒。”朔北笑著說道。

江沅:“哦。”

朔北緩緩低頭,捏著江沅下頜,將他腦袋抬起來,輕聲問:“所以,我可不可以親一下你?”

他的唇就在江沅唇邊,稍微往前再湊半釐米,就能擦著,但他偏不直接行動,而是耐心詢問,徵求同意。

江沅聞到朔北身上的味道,很清冽,有種雪的冰冷感,又夾雜著微苦的木質香,格外好聞。他現在被這種味道包圍,整個人都快炸了——是因為過於害羞、體溫上升、導致身體cu過載的那種炸。

“我可不可以親你?”朔北又問。

夕陽的餘暉在整個房間裡鋪開,一切都沐浴在燦紅色的光海中,朔北逆著光,五官輪廓顯得異常深邃,眼眸裡更是寫滿情誼,濃得幾乎要凝成實質,溫柔得就要掐出水來。

江沅迎著朔北的目光,深呼吸了一次過後,耳根一點點變紅。接著,他卯足力氣給了朔北一個過肩摔。

“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講文明懂禮貌?”江沅瞪著眼把朔北趕出臥室。

江沅在臥室門後站了三分鐘。

第三分零一秒的時候,他轉身走向落地窗邊的充電寶,一屁股坐上去。

“沅啊。”充電寶裡頭的分魂發出點聲音。

“你想說什麼?”江沅問,整句話語調繃得特別平。

阿充賊兮兮笑起來:“我覺得朔北人挺好的,你不如從了他吧。”

江沅:“呵。”

他調整坐姿,改為盤膝坐。落地窗外是廣闊河岸,河水被夕陽燒得通紅,風輕緩拂過,在上面留下一層又一層波紋。

江沅回憶起剛才那個夢,心說朔北所言不假,那九玄渡厄陣果真是他們倆一起研究出的。但後來情勢所迫,他把這個陣法的使用原理告訴了東華。那時候朔北的表情,真的很不好看。

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像被什麼撓了一下似的,有些癢。

“九玄渡厄陣……”江沅輕聲嘆息。

這本是一句沒有什麼特別意義的呢喃,但偏偏被阿充聽見了,他整個充電寶都變得驚訝:“你剛才說九玄渡厄陣?”

下午朔北回來,便守在江沅床邊一聲不吭,阿充沒從他口中得到任何過程,於是又問:“你們出去後,遇上的是這個陣法?”

“你知道九玄渡厄陣?”江沅臉色微微變了變。

“九玄渡厄,九天大智如明鏡,智光照五蘊成空,渡萬般苦厄。身處此陣,初時不可察覺,但隨時間流逝,靈力漸失,如同困獸。”阿充說得認真,“難怪你回來時有些虛脫,原來是遇上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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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

江沅眯起眼,知道這個陣法沒什麼,但所說的和朔北一字不差,連斷句都是一模一樣,就有點問題了。

江沅決定試探一番,問:“九玄渡厄是什麼?我沒聽太清,你再說一遍?”

阿充絲毫不知江沅想的是什麼,一本正經答:“九玄渡厄,九天大智如明鏡,智光照五蘊成空,渡萬般苦厄。身處此陣,初時不可察覺,但隨時間流逝,靈力漸失,如同困獸。這個意思就是……”

還是一模一樣。

他心裡有了個猜測。

接著以迅雷不及之勢起身,飛起一腳,把充電寶裡的分魂給踹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朔北:?

阿充:不是我的錯,都是資訊不對稱的鍋,我又不知道他把這話原封不動說給江沅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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