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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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玥本昏昏欲睡, 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傅縉微微一頓, 繼續輕拍她的背部,“你先睡, 我去看看。

馮戊在外稟,傅渙是在京郊被發現的, 因此直接帶進城了。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哄了一陣, 才坐起身, 不緊不慢披衣出了去。

楚玥聽腳步聲漸遠, 半晌, 才收回視線。

早在鄧州時,夫妻倆就知道傅渙沒死了。

話說當時楚姒和章夙算是合作成功, 楚家和鄧州順利歸投,章夙確實放人了,“走失”的傅渙自然就被尋了回來。

接著,寧軍和西河軍展開鄧州大戰, 楚姒察覺不妥欲謀算其父,事敗後被捆回來了,當時楚源楚雄任氏接連身死, 府裡亂哄哄的, 沒人顧得上他。等楚溫理好諸事想起時,他已逃出去了。

楚溫告訴女兒女婿的。

戰時不理無妨,但安定下來後,找是不找, 就得拿出一個章程來了。

傅縉和傅渙的關係非常復雜,殺母大仇兩邊都有,是決計不能融洽相處的。但是總不理吧,也不合適,這好歹是傅延的骨血,同父的兄弟。

本朝以孝治天下,太過冷漠總是招人詬病的,尤其傅縉如今位高權重,非常惹人矚目。

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傅延可不是叛臣,他守衛京城戰至最後一刻,基本能確定是殉城了。作為打著勤王旗號起兵的寧王,為了皇位的正統性,自然對前者大肆褒獎。

所以傅縉就更不能不理了,哪怕是做做樣子,他也得命人積極地找。

當然,他不僅是做樣子,諸如傅渙之類的不確定因素,他更喜歡掌控在手裡,而不是任由其留在暗處,哪怕自己不懼。

去年十月一回京,就命人去找了,人海茫茫,其實楚玥也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這麼快就找著了。

想了一會,她側身閉上了眼,這事也不用她處置,她聽結果得了。

……

今年立春晚,初九了,天際依舊零星下著細雪。

入目一片素白,大紅燈籠投下一圈圈光暈,讓雪地染上些許橙紅,一點點蔓延出去,漸漸沒入黑暗中。

風仍有寒意,拂面而來,吹起傅縉玄黑斗篷的下襬,他神色淡淡,不疾不徐往前院偏廳而去。

他和傅渙這個異母兄弟,本來就沒太多接觸,年齡相差大,還有楚姒暗中阻攔,感情是沒有的,厭惡倒是有些,因為對方的生母。

要是傅渙死了,問傷心,實話說那是沒有的。

但現在傅渙沒死,該如何處置,就得一個合適的安置章程。

當然,這個度非常重要。

這些待他看過人再說。

傅縉步伐不疾不徐,很快就來到前院略偏的一處花廳。

花廳燈火通明,門戶大敞,裡外府衛不少,卻異常安靜,傅縉撩起眼皮子瞥了眼。

廳內一個十四五的瘦削少年,穿灰色布衣,鞋底沾了些泥雪,側身微微垂眸坐著。他明顯陰鬱了很多,從前那個大方明朗的男童,已消失不見。

傅縉冷冷挑了挑眉,他緩步入了花廳。

腳步聲起,傅渙飛快抬了抬眼皮子,而後迅速垂下,他沒動,視線內那雙精繡雲紋的玄黑緞面大靴緩步而過,在上首落座。

傅渙面無表情,只脊背立即繃緊了。

殺母仇人。

傅縉殺蛇蠍繼母復仇,這事和他的戰績一樣聞名天下。普通人都有慕強心理,況且楚姒所謂確實稱得上毒婦了,這種逆襲傳說流竄得比想象中還要快,傳著傳著,楚姒的惡毒比她真實所為還有誇張太多,簡直令人髮指,堪稱大梁朝開國之最。

倒是有些迂腐酸儒,說什麼繼母也是母,傅縉梟首行為太過。但類似言論隨著張太夫人一封痛斥繼兒媳的不慈不孝的陳情書,很快就銷聲匿跡了。

楚姒一名,市井郊野都教人唾罵痛斥。

只是楚姒再惡毒,於傅渙而言,卻是一個慈母。這麼些年的呵護疼愛,卻做不得假。

如何能忍得?

對鎮北侯府,對祖母嫡兄,所有所有的情感,已不可避免轉化到另一個極點。

當日他腳趾傷勢未曾好,倉惶逃出楚家,母親為他安排的下僕絕大部分都做鳥獸散了,十不存一。不過,還剩兩三個忠心的,主僕身上還有些錢,但不多。

天地之大,惶惶無處容身,最後傅渙想起自己的異母兄長,襄城伯府的彭三郎。

他立即就動身往京城去了。

母親說還沒找到人,但京城距離太遠,人手不充裕也是一大原因。除了彭三郎,他也不知該尋誰了。

戰亂過後的區域,路實在不好走,一路走走停停,到年前才來到京郊。尋摸了一陣子,沒找到彭三郎,但錢銀已用盡,於是,他試著去了母親在京郊置下的莊子,被傅縉的人逮了個正著。

然後就被帶過來了。

這個已被更名為越國公府的前鎮北侯府。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景緻,卻已是他人地盤,與他全然沒了瓜葛,嫡兄殺了他的母親,如今他也如肉在案。

傅渙未曾表露出他的怨恨,但在傅縉視線死角的那隻手,卻已死死攢緊成拳,關節發白青筋凸現。

只傅縉看不出來嗎?

怎可能?

這種掩飾情緒的手段是如此青澀,他還未進廳門前,一眼就看明白了。

傅縉冷嗤了一聲。

須臾唇角斂起,他面無表情,傅渙的安排,他心中已有數。

“帶下去吧。”

傅縉和這弟弟廢話,正要命人將其帶下,而後吩咐下去。不想馮戊剛應了一聲,示意人上前,卻有一蒼老女聲道:“且慢。”

卻是張太夫人。

張太夫人拄著蟠龍拐,出現在花廳門前。

傅縉驚訝:“祖母。”

他站起,迎了出去。

張太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行了,這事兒就交給祖母,祖母來安排,你先回去,借些人給祖母使使即可。”

這事兒,沒有誰比她更合適處置了。

傅縉是能處理得無聲無息,但這種事,無聲無息並不是最好的。

要知道為了表彰傅延,永寧帝也作勢派了些人去尋傅渙。能陽就不陰,千里之堤尚且會毀於蟻穴,沒必要為日後埋下個把柄禍根。

傅縉想明面處理異母弟弟掣肘處處,但張太夫人不同,她是傅延之母,她怎麼安排怎麼做,就算傅延在世也說她不得。

這道理,傅縉自然不會不懂,原他不想打攪祖母清淨的,只現在……

他應了,依言離去。

花廳內除去無聲無息佇立的府衛,唯聲張太夫人及傅渙祖孫二人。

張太夫人駐足,打量了傅渙片刻。

傅渙睫毛顫了顫,抬起眼,瘦削的臉上露出一絲羸弱:“祖母,……”

“老身曉得你心裡有怨有恨,對你兄長,也對老身。”

張太夫人緩緩開口,打斷了傅渙的話。

這是一個陳訴句,不疾不徐,說話間眼瞼抬起,一雙微帶渾濁的老眼定定盯著對方,從神情到語氣,都十分平淡十分篤定。

傅渙聞言一滯,到底是個心思不夠深沉的少年,立即露出端倪,怨憤之色一閃而逝,閉口不言。

“老身向天下人陳情,並沒一絲假話,你生母確實不慈不孝,老身沒有冤枉她。”

張太夫人目光有些複雜,傅渙從前還行的,楚姒並沒將她的陰毒伎倆薰染給她的親兒子,傅渙稱得上是個孝娣勤奮的好孩子,所以即便她極厭楚姒,對這孩子也沒什麼惡感。

但世事變遷,早已面目全非。

現在誰也已經回不去了。

張太夫人看到傅渙的第一眼,就是知道下手不能輕了。

今日之前,她是考慮過,若傅渙沒變,讓他做個閒適的富家翁也未嘗不可。

只如今。

“明日,我招宗親來,讓你們兄弟分家。”

按規矩分家,承爵嫡長子七,其餘嫡子和庶子三,分得明明白白。只不過,傅渙是病著,就不用出席了。

“得了家產,你分府另居。”

傅渙目光微微閃動,但下一瞬就聽張太夫人說:“你母親罪孽深重,你自責難安,日後就在京郊莊子帶髮修行,為你母親唸經贖罪吧。”

傅渙倏地瞪大眼睛,這是要軟禁他一輩子?!

“你們怎敢?!”

他大怒,騰地站起,猛衝向張太夫人。

不過他不會武藝,兼之左腳微跛,怎及得嚴陣以待的府衛?

才衝兩步即被鉗制押住,他怒罵:“你們不得……嗚嗚!”

嘴巴已被堵住,不知府衛在哪處一捏,劇烈掙扎的他瞬間就軟了下來,只重重喘著,一雙眼眸流露深切怨恨,死死盯著張太夫人。

張太夫人表情未變,看了馮戊一眼。

馮戊立即揮手,傅渙迅速押了下去。

那怨毒的目光直至傅渙被拖出花廳才消失不見,張太夫人微搖了搖頭,道一聲:“孽債。”

立了片刻,她轉身離去。

……

楚玥這一覺睡得極沉,至次日天色大亮,方才醒轉。

今兒是個晴天,暖陽從菱花窗上濾進室內,投在帳子上,很明很亮。

她眯了眯眼,就聽“呀”一聲嬰孩叫喚,接著就是男人低沉的笑聲響起,彷彿想在胸膛內鼓動的聲線,聲音不高,穿透力卻強。

楚玥撩起錦帳,便見傅縉仰躺在短榻上,將白生生已養得有些小胖的兒子擱在自己胸腹上。

室內熏籠足夠,檀兒穿得不夠,一身紅綾小衣褲,帶了個虎頭小帽子,不過已經折騰得有些歪了。他趴在他老子身上,嫩生生的小手小腳抵著,還能湊過去,自己吃一吃自己的小手。

傅縉拍一記他的小屁屁,這小子就“呀”一聲,頭往他爹瞅一眼。

傅縉低低笑著,檀兒一動有些往側邊滑了,他十分熟練的挪一挪,把兒子從新挪回正中。

檀兒便對父親的衣襟產生了興趣,身出小手在摳弄著,那他爹徹底衣裳弄得亂七八糟,他爹也不惱,饒有興致看著。

讓這父子兩個這樣玩著,能玩一整天,話說傅縉現在可是帶孩子的一把好手,只有他回家,檀兒基本不會給乳母帶,他兒子一擰眉頭,他就能曉得這小子是幹啥。

“一大早的,揪阿爹衣裳幹什麼呢?”

楚玥起身,父子倆兩個立即看過來,檀兒興奮,檀兒爹也面露笑意。

她上前,親了兒子一記,又親了孩子爹一記,斷不會厚此薄彼。

“餓了吧,趕緊洗漱用早膳。”

都辰正了,不過昨兒她累,今兒休沐睡晚些無妨。

楚玥摸摸肚子,是挺餓的,昨天百日宴都沒顧得上吃什麼。

她匆匆熟悉,去用早膳。

雖傅縉吃過了,但他還是抱著兒子一起過去,一家三口挨著說話。

應付一陣興奮的檀兒,楚玥想起昨夜的事,遂問:“傅渙怎麼樣了?”

“分家,送出城,閉門唸經。”

傅縉簡明扼要地說了結果,傅渙是心存怨恨的,但他這輩子都不會從莊子上出來了。

“這樣也好。”

楚玥是聽張太夫人說過一次這事的,這麼個結果,哪怕不問,她也知道傅渙現在是怎麼一個狀態了。

她不禁嘆了一聲。

記憶中就是白白淨淨的小少年,或者能說是男童,恭謙明朗,進退有度,世子子弟氣度十足,就這麼急轉直下了。

該怪誰,只能怪他那個不擇手段的惡毒生母了。

親孃給了命,沒得選。

唉。

楚玥不禁感嘆:“若是父親有知,恐怕悔不當初了。”

很難避免想起這個人,畢竟他可以稱得上所有悲劇的起點了

她不禁想起傅延,這一位,可以稱得上所有悲劇的起點了。

傅縉微笑斂了斂。

父親。

這二字在唇齒間咀嚼過。

幼年崇拜,少年憤怨,至返京後日日看他和仇人默契恩愛,情感激烈翻湧到了最後,他的心已麻木冰冷一片,不想再去分辨究竟是愛是恨。

再提起,一切已七零八落,面目全非了,而童年記憶中那個高大如山的男人,卻連生死尚未確切。

傅縉定定盯著菱花窗上的某一點,良久,直到他懷裡的小兒子扯了一把他的衣襟,響亮地“啊啊”兩聲,他方如夢初醒。

傅縉回神,顛了顛臂彎裡的檀兒,捉住他小手丫哄了兩句,再抬頭只道:“尋個三年,再沒音訊就立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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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妻,愛兒,柔軟溫馨的小家,曾經他求之不得的東西,今日已時刻縈繞在身邊,再也沒什麼好追憶遺憾的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包括那個一次次讓他失望心冷的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加一個短小的二更吧,傅延的,剛好能趕著碼完了,馬上就發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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