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Chapter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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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並沒有在海上航行多久。

這幾天裡海面一直陰沉沉的刮著風,肆意的海浪撲打著船身,如果以前的話,藍提斯一定會被晃到頭暈。但他此時站在甲板上看著越來越近的港口,緊緊握成拳的手擱在護欄上,汗水順著手臂淌下,看起來甚至連整個人都在輕輕的顫抖。安德烈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偶爾看一眼他此時意亂心慌的模樣。

“您應該之前就告訴我的。”藍提斯說。

“如果事先就告訴你,之前那幾天你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安德烈用緩慢的語氣回答著他。臉上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漫不經心,但眼神卻遊移在前方,靜靜地注視著岸邊早起就開始繁忙的法蘭西碼頭。

藍提斯重重呼出一口氣,用手肘撐著護欄,將頭深深地埋進雙手臂彎之間。

希恩爾從甲板下的倉庫裡幾步踏上來,靠近他們的時候刻意放慢了腳步,“還有幾分鐘我們就要靠岸了,會有馬車接你們過去......我就在港口附近等你們回來。”

當希恩爾的船穩穩地靠在了港口的時候,一輛馬車就立刻行駛了過來,緊緊地挨著船邊,車伕正朝著船上的希恩爾揮手致意。希恩爾向那人揚了揚下顎,然後轉過身對安德烈說:“這已經是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東西我還沒來得及還回去,所以利比尼公爵依舊在四處搜尋藍提斯,不過我想應該不會出什麼事,你們進入城市的時候小心就行。”

“多謝。”安德烈拍了拍希恩爾的肩膀,抓住依舊魂不守舍的藍提斯的手臂,把他直接拽到了馬車裡。

藍提斯被扔到馬車裡之後才稍微清醒一點,他甩了甩頭,幾乎連滾帶爬的從安德烈身上跨過去,挪到窗戶邊上,看著正站在階梯上的希恩爾,用力捶了捶自己的左邊胸口。

希恩爾對他作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藍提斯這才坐回到椅子上,頭靠著椅背,看起來就像是翻山越嶺了無數個日夜的流浪者,全身上下都感到極度的疲憊,“......先生。”

“什麼事?”

“萬分感謝。”他抬起手搭在雙眼上,忍著自己心裡越來越複雜崩潰的情緒,“您真的是幫了我太多了。”

這一次,安德烈沒有回答他。他始終直視著前方,看不出有什麼想法。

安德烈的行事風格,是藍提斯永遠都理解不了的,他認為自己的這位船長做事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甚至莫名其妙。他永遠都不會跟自己交流想法,也絕不會事先交代什麼,有時候就像個任性的孩子,不考慮後果,也不考慮別人的想法,凱瑟琳也有一樣的問題,看起來就像是家族遺傳似的。但藍提斯想,或許恰恰就是這點可以說得上是幼稚的任性,才能讓這麼多人願意追隨著他們,在這神秘莫測,說不定下一秒就是狂風暴雨的大海上航行。

他這麼想著,苦笑了一下。

之後藍提斯就再沒有睜開過眼睛,過度緊張的情緒似乎徹底壓垮了他。他把頭靠在窗簷上胡思亂想著,看起來像是沉沉的墜入了夢境之中,但他一直緊皺的眉頭和不時微動一下的眼皮昭示著他的清醒,和他依舊緊繃著的神經。

除了車伕在前面用馬鞭駕馭馬匹的脆響,和輪子在地上不斷滾動的聲音之外,整個世界都聽起來一片寂靜。藍提斯閉著眼想,他們可能正行駛在一條幽靜的小道上,或者某個森林和田園的邊際,才會有這種靜怡的感覺。這讓他想起小時候家後面的平地,也是這麼寧靜的感覺,除了大自然的風聲和各種蟲類,動物的鳴叫,再沒有其他多餘的聲響。他會在田地裡坐著觀察天空,或者在自己搭建的小棚屋裡抱著本書似懂非懂地閱讀,將整個下午的時間都花在自娛自樂上,等候著母親給他準備的晚餐,偶爾也會期待著父親的歸來。

他不知道安德烈是怎麼查到那麼偏遠,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的――就像他當時也不能理解法蘭西軍隊是怎麼查出他的名字一樣。總會有一些人願意通風報信,期盼著與貴族們攀上關係,他們甚至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換取那些還姑且說不準的,想象中的榮華富貴。

而他現在所知道的是,既然安德烈願意帶他來,那就代表著他的母親一切都好。

這是現在他所能臆想到的,最美好幸福的事情。

“希恩爾已經跟你母親說過你會回來,”安德烈忽然開口,“她正等著你。”

藍提斯點了點頭。他睜開眼睛看向窗外越來越熟悉的風景,表情溫柔而又慶幸,“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母親這麼久......雖然能知道她並沒有發生任何不好的事情,我就已經很滿足了,但我還是決定鼓起勇氣問問――您願意預支一些薪水給我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以後估計會在您的船上待上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有足夠的時間還清,雙倍也沒有問題。”

安德烈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布袋,遞給了他。

藍提斯接過來放在耳邊掂了掂,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竟然是金幣,先生,您果然十分富有。不過這分量可真沉,我並不需要這麼多的。”

“能聽出來?”

“什麼?”

“金屬之間的區別。”

“能的,先生,”藍提斯說著從布袋裡拿出一個金幣,放在手裡搓了搓,表情十分自豪,“而且我還能透過一枚金幣的重量,紋路和煉製手法看出來是出自哪個國家,或者辨別真假――我對有價值的東西是非常敏感的。”

安德烈看了一眼在他手裡翻來翻去的金幣,又問:“你還會些什麼?”

“您應該問,我不會些什麼?”藍提斯笑得更加開心,“您不記得了嗎?我上次還為您畫過地圖,我相信效果應該很不錯才對。”

安德烈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沒什麼值得驚訝的,不是嗎?”藍提斯把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放在小布袋裡輕輕攪動著,“我總是在不停地變換著職業,什麼都做過,哪個行業能拿到更多的錢,我就會特意去學。不過這並不是因為什麼家境問題――抱歉,在這一點上,我又騙了您,不過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有可能我並沒有跟您說過這件事。天,我真的不太記得了。”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我的最終目的,其實就是因為‘價值’這個詞語,金幣,珠寶,或者擺設和畫像,都是我想要的東西,因為它們有價值。而實際上因為我父親常年在外的關係,我母親生活獨立,她以前其實根本不需要我經濟上的支援......我只是在想,這段時間她一定不怎麼好過,所以想為她做些什麼。”

他說著,用算計的眼神看向安德烈,“所以您這次就表現一下您的善良,做一回對船員盡職盡責,偉大並且溫和的船長吧。至少要讓我母親知道我這段時間過得很好。我相信您既然都願意耗費時間帶我回法蘭西了,應該不會介意幫上這麼點小忙的。”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出乎他意料的是,安德烈非常乾脆地答應了他,“我跟你一起去。”

藍提斯愣了愣,剋制住自己想要臉紅的衝動,將目光慢吞吞地挪向窗外。但同時,他卻發現自己怎麼也壓制不住嘴邊上挑的笑容了。

有些模糊的事情似乎在那麼一瞬間就都聚集在了腦子裡,拼湊成了它原本應該有的樣子。他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然後就忽然放肆的笑了起來,注意到安德烈看過來的目光,他才稍微收斂一點,解釋道:“實在不好意思,先生,我只是突然理解了亞文和希恩爾對我說的一些話而已――虧我以前還覺得他們故作神秘,現在想起來,他們當時的表情簡直糟糕透了!”

安德烈搖了搖頭,懶得搭理他。

車伕控制著馬車以均勻的速度往前平穩地行駛著,慢慢地朝一處山腳靠近。那座山並不高,甚至只能算作體積較大的山丘而已,而在這個小山的底下,有著一個小小的小鎮。並不誇張,這裡確實就是一個小小的,勉勉強強容納了十家住戶的小村莊,與眾不同的是,這裡的每一家住戶都有著自己的小農田,從遠處遙遙一看就知道這裡的人們一定安居樂業,安詳的聚在一起生活,或許一輩子都碰不上什麼能改變命運的大事。

車伕將馬車停在了小村外面的路邊。想想就知道前段時間法蘭西軍隊來的時候,這裡的人們一定收到過不小的驚嚇。為了不再打擾居民們的生活,他們決定步行進去。

“雖然這裡比不上您那座大得嚇人的莊園,但還是很美麗的。”藍提斯邊走邊說,“所有的植物都是大自然自己創造出來的,我是說,除了農田裡的那些。如果您願意的話,也可以嚐嚐我們這裡的水果,或許並沒有餐桌上的那些精緻,但在這種依山傍水的環境下,水果總是格外香甜......”

安德烈安靜地走在他身後,聽他嘮嘮叨叨,像個沒完沒了的老婦人一樣說著話,表情上並沒有任何的不悅或者煩躁。

“您怎麼沒把帽子帶來?”藍提斯盯著他難得露出來一次的頭頂說,“那可是身份的象徵。”

“又不是談生意。”安德烈說完,又反問他:“你不是說,不想打擾到這些無辜的人嗎?”

“呃,我的確這麼說過,”藍提斯撓了撓鬢邊的頭髮,“好吧,這樣確實比較好,免得大家看見我回來,又不知道該會是什麼表情了。”

他們沿著田地之間的小路走著,繞過居民們的房子,一直走到了小鎮的盡頭,才看見一間立在爬滿了長藤的葡萄架邊上的房屋。而這間屋子的旁邊,還有一間更小的小房子,一看就知道是給孩子戲耍時提供的專用場所。

“那可是我的家。”藍提斯忍俊不禁,指著那件小得不行的小破屋子說,“我是說真的,‘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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