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我父親是誰?”藍提斯握了握拳,小心翼翼的問:“那我父親知道......他看到過那張通緝令嗎?”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安德烈說,“你的父親――米萊沃福特先生,在這裡很出名。他之前一直都住在這個城鎮邊緣的一座小田園裡,教那些被教會收養的孤兒讀書,凱瑟琳經常會去看他,所以我也認識他,一年多前我出海回來,帶凱瑟琳再去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了,我們去問了教會的人,也沒有什麼結果。”
藍提斯皺著眉低下頭,過了很久之後,才開口說道:“我父親每年都會回家,最少也是一年一次,但是自從三年前開始,他就沒再回去過了,我母親沒有工作,她所有的任務都是在家裡照顧我和這個家,而我當時的工作是在一個商鋪裡記賬,因為年紀太小,很少有店鋪願意用我,所以這點收入也只能負擔得起我自己,所以後來......你知道的。”他聳了聳肩,“我用那些東西換來的錢足夠讓我母親正常的生活下去,所以我就打算來西班牙找我父親。可是也就是我最後一次出手的時候,被那位爵士家裡的護衛看見了長相,之後就是封鎖全國的通緝令。我只是沒想到,我不但沒有找到我父親,現在連我母親都見不到了,我可沒那個膽子在現在回法蘭西。如果不是您願意收留我,我現在可能就正在面對那位看起來就很可怕的公爵也說不定。”他說到最後的時候,臉上甚至露出了一個苦澀難看的笑容。
“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安德烈這麼問道。他依舊保持著沒有任何情緒外露的表情,他的眼睛裡甚至沒有任何同情或者憐憫,“而且因為你的通緝令,已經對你父親的名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你應該清楚如果他聽說自己的兒子在做些什麼,會有多失望。”
藍提斯用力地眨了幾下眼,但也掩飾不住已經泛紅的眼眶。他乾脆閉上眼睛,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地說道:“您一定不信奉上帝。”
“為什麼?”
“因為如果您信奉上帝,應該對萬物都抱有慈悲才對。”藍提斯說。他的表情充滿了悲傷,濃烈洶湧的愧疚感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緩了一下呼吸,繼續說道:“您太過理智了,不像是在任何事情上都注重感情的人。”
安德烈將手中空了的茶杯放在桌上,用指甲輕輕點了點一旁的茶壺。
“但我還是很感謝您。”藍提斯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茶壺替他沏滿了一杯茶水,“所以我很願意繼續留在船上――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也很願意聽從您的安排,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藍提斯笑了笑,眼神裡透露出深刻的真摯與感激。
“還要請假嗎?”
“不用了,先生。”藍提斯搖了搖頭,“既然您都告訴了我我想找的人不在這裡,也就沒有這個必要了,不是嗎?”
安德烈拿起茶杯,看著遠方的地平線上逐漸黯淡下去的光線,整個世界都沉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已經能聽得到莊園的另一邊傳來的聚會的聲響,凱瑟琳一向都有將氣氛帶向火熱的能力,那些船員也一定都很開心。
藍提斯坐在椅子上,不太想回去加入那種嘈雜熱鬧的環境――作為一個剛剛知道自己父親徹底失蹤,而又對母親的困境無能為力的兒子來說。
安德烈也沒再說話。在黑暗的包圍下,藍提斯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整個世界彷彿都陷進了一片寂靜,所有的聲響與動靜都遠離了這塊地方。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的流逝,藍提斯偶爾會跟安德烈說些話,也會幫他倒茶。一直到不遠處那個宴會漸漸安靜下來,他才站起來行了一禮,“我想我該走了,先生,祝您今晚有個好夢。”
藉著旁邊一直溫著茶的那點微弱的火焰光線,藍提斯看見安德烈微微的點了下頭,於是他站直了身體,朝著莊園另一邊走去。
跟他預料的一樣,這些豪放開朗的水手們早就已經都喝得爛醉如泥,他看見凱瑟琳正靠在長廊裡的一根柱子上,輕輕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臉上豔紅的顏色和她腳邊倒了一地的酒桶完美的說明了她的光榮戰績。
“您沒事吧,女士?”藍提斯走過去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藍提斯?”凱瑟琳勉強認出了他,“你剛剛上哪兒去了?哦,我沒事,別擔心,就讓我睡在這兒吧。”她扯著嘴角笑了笑,“下次一定要來,這種感覺挺不錯的。”
“好吧,如果您執意如此的話。”藍提斯知道這位從小在海上長大的小姐其實很享受這樣的宿醉,“那我就先帶羅福斯回去了,他的妻子還在家裡等著他呢。”
“去吧,晚點見。”
藍提斯小心地跨過那些倒了一地的夥伴,好不容易來到了羅福斯的身邊,把他的手臂給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後緩慢地挪出了莊園。
安德烈依舊坐在原來的椅子上。他側著頭,透過大門口高懸油燈的光線,隱隱約約的,靜靜地注視著藍提斯離開。
好不容易到了家,一直都守在門口的索菲連忙小跑到了他們身邊,想將羅福斯接過去。
“沒事的,夫人。”藍提斯側了側身,躲過了索菲,“這傢伙重的很,我來就行。”
索菲點了點頭,將他領進了房。
將羅福斯安頓好了以後,索菲又給藍提斯煮了杯熱茶暖身,“今天怎麼樣?”
“挺不賴的。”藍提斯說,“事實上我沒有喝酒,我一直都在船長的莊園裡打轉,等我回去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倒得滿地都是了。”
“哦!這很正常,他們每次都這樣,特別是羅福斯。”索菲輕輕地笑著,“每一次他都是喝得最多的,永遠都得讓別人抬回來,前幾次一直都是那位詹姆先生。”
“這樣不是挺好嗎?我們都需要偶爾放鬆一下。”藍提斯跟著她笑了笑,說,“時間不早了,夫人,早點休息吧。”
“好的。”索菲點了點頭,將桌上的燈熄掉,“晚安,藍提斯。”
“晚安。”
藍提斯將熱茶喝完,走進房裡倒在了床上,回想起剛才與安德烈的對話,嘴唇有些顫抖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感覺眼眶又有些變得乾澀,鼻腔裡一股酸意正在慢慢地湧現上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側過身強迫著自己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羅福斯就衝進來把他從床上拎起甩到了地上,“清醒點沒?”
藍提斯被他摔醒,腦袋都有些昏,“羅福斯!你幹什麼呢?”
“我把你從床上丟到了地上。”羅福斯陳述了一遍他剛剛做的事,然後眯著眼盯著他看,“你昨天晚上上哪兒去了?”
“你不是說我可以到處走走嗎?然後我就到處走走了。”藍提斯一臉無辜,“等我回去的時候,你們就已經結束了。”
“你覺得我會信你?”羅福斯提高了音量,“我們從喝酒開始到我昏過去為止,至少過去了有三四個小時,你就算閒晃到海邊,跳下去洗個澡再上來,也應該在我昏過去之前回來才對。”
“上帝!不會有人在這種天氣跳到海里去洗澡的。”藍提斯無語地說,“我真的只是出去晃了晃,中途發了會兒呆而已。”和那位船長一起。他在心裡默默地補充。
羅福斯審視了他很久,最終妥協一樣擺了擺手,將他從地上拉起來,“行了,你這傢伙秘密太多,我也不想知道,下次記得別再放我鴿子了,你總得融入我們吧?看你那兩個大眼圈,好好洗洗你自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了房間。
藍提斯摸了摸被他拍到的肩膀,胸膛裡泛起來一陣溫和的暖意。
簡單地清洗了自己以後,藍提斯出去吃了早餐,然後準備開始教艾米讀書。
他拿出書的時候,艾米跑過來坐到了他的腿上,仰著頭問他:“藍提斯叔叔,你和爸爸昨天又去了那個大莊園嗎?”
“大莊園?”藍提斯低下頭笑著問,“你是指我們船長先生的那座莊園嗎?”
“是的。”艾米眨著她那雙大眼睛,“爸爸幾乎每次航行回來都會去那裡,艾米也想去。”
“你爸爸沒帶你去過嗎?”
“沒有。”艾米搖搖頭,“媽媽不讓我去,她說爸爸每次去那裡都是為了喝酒,小孩子不可以喝酒。”
“你媽媽說的對。”藍提斯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抬起頭問羅福斯:“不過為什麼不直接帶她去?凱瑟琳小姐應該很喜歡小孩子吧?”
“安德烈先生和凱瑟琳小姐一直都很忙,可不像我們這樣還有假期。”羅福斯解釋道,“所以我覺得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比較好”他看了看藍提斯鄙視的眼神,又說道:“――好吧,好吧,等什麼時候徹底輕鬆下來了,再帶她去看看。”
“沒關係。”艾米抓著藍提斯的袖子晃了晃,“我會很聽話的,只在外面看看就好。”
“為什麼那麼喜歡那座莊園?”藍提斯問。
“我上次和媽媽一起經過那裡,看到了裡面正在開放的花。”艾米說,“我們家附近都沒有,所以我想進去玩。”
“船長的莊園裡,一到春天就會開放滿園的花朵,”索菲從廚房走過來說,“我們平時在外面走動經過的時候,都能聞得到濃郁的花香,整個城鎮的人都知道那裡,艾米想進去玩也很正常。”
藍提斯點了點頭,捏了捏艾米的小臉,“以後有機會一定帶你去,現在呢,讓我們先把昨天的章節讀完。”
“好的,藍提斯叔叔。”
“不過你教孩子還真挺有一套的。”羅福斯說,“她以前可不願意真正坐下來學些什麼東西。”
“艾米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藍提斯說道,“我想你們只是沒找到真正能讓她感興趣的東西。她很喜歡聽故事,讀書是個很好的學習方式。”
“隨便你吧,反正我就把她交給你了。”羅福斯說,“一看就知道你以前做過這方面的工作,我們平時可不會刻意的去看什麼書。”
藍提斯笑了笑,低下頭為艾米慢慢地讀起了手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