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航有的時候會覺得, 鬱深這孩子根本不是人類。

她應該是只小老虎, 或者小獅子, 又或者是只小瘋狗。

他真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狂妄的女孩子, 而且這還是在被他嚴厲管教的情況下（自認為）。

如果沒有他的管教與扶正，他簡直不敢想象這小家夥得長成什麼樣。

以至於他年紀不大, 就已經開始像個年邁的老父親那樣為鬱深的後半生頭疼起來, 甚至連在和李阿姨一起學習做菜的時候, 都忍不住說出自己的擔憂。

真像個碎嘴的老父親啊。李阿姨心想。

“阿深真的太調皮了，我明明那麼嚴格地看管她,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宋航一邊切菜一邊不解地唸叨。

李阿姨：……你管這叫嚴格？

她默默看了眼宋航手邊的筆記本。

鬱深隨著年齡的增長，嘴巴也越來越刁，吃慣了李阿姨的好手藝, 回到家就經常嫌棄宋航做的菜太難吃。宋航的手藝的確一般, 但和李阿姨比也著實委屈了他。

畢竟李阿姨可是社交網路上的網紅廚娘呢。

但宋航嘴上說著“死小孩一天到晚挑三揀四有的吃就不錯了”, 身體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跑來請教李阿姨，甚至還認認真真做筆記。

所以鬱深會變成現在這種無法無天的性格，他功不可沒。

“其實阿深這樣也挺好的，起碼沒人敢欺負她。”李阿姨安慰道。

這話倒是真的。

鬱深今年已經17歲了，正是最美好的年紀。前幾年的時候, 她還像一棵乾癟的豆芽菜似的, 不知何時已經出落地極為美麗奪目了。

她的長髮像被溼霧籠罩的黑夜，肌膚白得像冬日裡的初雪，雙唇像玫瑰花瓣般柔軟溼潤。身材纖細卻不羸弱，全身散發著蓬勃而又耀眼的朝氣。一雙筆直長腿緊緻白嫩, 讓人移不開視線。

當然最讓人無法忘懷的還是她那雙清亮澄澈的眼睛。像無邊夜色裡的璀璨星盤，閃爍著永不磨滅的浩瀚星光，即使是在仰起下巴輕蔑地俯視別人，眸光也依舊熠熠閃耀。

在43區這個貧困而又混亂的地盤，每天都有無數雙眼睛貪婪地打量著她。

當然，這是曾經。

在她一人打殘一窩流浪漢後，就很少有人再敢對她打壞主意了。

“哎……那倒也是。”宋航又有些驕傲地彎了彎嘴角。

李阿姨：“…………”

居然還得意起來了，所以說到底孩子變成這樣都是你的鍋！

半天很快就過去了，宋航終於在李阿姨的孜孜教誨下又學會了一道新菜，他拿著筆記本剛走到家門口，就聽到門裡傳出鬱深開心輕快的笑聲。

“哈哈哈波奇你別舔啦！我臉上不乾淨……嗚哇！”

屋內突然響起“砰”的動靜，宋航連忙推門大步向裡進去——

清秀雋麗的少女正隨意地半躺在冰涼的地板上，一隻毛茸茸的大黃狗撲在她的懷裡，歡快地搖著尾巴，無比熱情地同她玩耍。

“阿深，你又坐在地上，快起來。”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我又不會生病。”鬱深沒好氣地撇撇嘴，扭過臉接著和波奇蹭鼻子。

竟是完全不理會宋航的話，依舊我行我素。

宋航的心裡不是很舒服。

波奇是兩年前被鬱深撿回家的流浪狗，當時它還是小小的一隻，被鬱深抱在懷裡，蜷縮成一團髒兮兮的小毛球。宋航見鬱深實在喜歡，便同意讓波奇留下來了。結果這麼一留，就出了大事。

從那天起，鬱深的生活重心便全部傾斜到了波奇的身上。

吃飯要和波奇一起吃，散步要和波奇一起散，就連睡覺都要抱著波奇。

她的眼裡心裡裝滿了波奇，再也沒心思搭理宋航了。

宋航的家庭地位直線下降，徹底變成了不受待見的孤寡老人。

他辛辛苦苦養大這個寶貝閨女，結果還不如一隻撿來的狗！

宋航又酸又氣，幾乎都要委屈地落淚了。

但他又很好面子，即使心裡無比渴望鬱深能像小時候那樣親近他、抱抱他，但臉上仍然要做出一副“女孩兒就是麻煩，去去去別來煩我”的樣子。

結果每每看到這種溫馨的場景，他都一陣心酸。

為什麼不來理理我啊！！！

宋航一臉鬱卒地走進廚房，開始認命地準備晚餐。

“大叔——今晚吃什麼啊？”鬱深抱著波奇走到廚房門口拖長了聲音問道。

宋航微微側過身體，餘光能夠看到小姑娘光溜溜的腳丫。

天氣已經轉涼了，就不能穿上拖鞋嗎！！

宋航正準備轉身告誡她，結果小姑娘居然三步並作兩步跑開了。

“算了吃什麼都一樣，波奇我們來看電視吧！”

宋航：“…………”

能不能尊重他一下！

宋航獨自鬱悶了一會兒，又繼續切菜。切了沒幾分鐘，終於還是沒忍住，提著刀就從廚房裡走了出去。

“你……”他正要板起臉，鬱深聞聲轉過頭，下巴擱在沙發邊上，剛好露出一雙無辜的眼睛。

“你記得穿上襪子，別光著腳跑來跑去的。”他彆扭地移開視線，“小心著涼。”

“知道啦知道啦，你每天都要說好幾遍，我的耳朵都起繭子了。”鬱深轉回去，沒精打采地擺了擺手。

每天說好幾遍也沒見你聽進耳朵裡！

宋航氣得想打人，但一看到她毛茸茸的頭頂，又忍住了。

算了算了，叛逆期，熬過這陣就好。

宋航勉強說服自己，又不聲不響地回廚房了。

鬱深聽到廚房裡重新傳出切菜的聲音，她小心翼翼地伸長腦袋，從茶几下面拿出一個小小的方盒。

盒子裡裝的是一隻可愛小巧的草莓蛋糕。

這只蛋糕是她在那個家裡開烘培店的同學的指導下完成的，當然，用了一點點威脅的小手段。

——畢竟誰也不敢主動教大魔王做東西，一旦做不好，這算是誰的鍋？

至於為什麼要做蛋糕嘛，原因也很簡單——今天是宋航的生日。

奇怪的是，宋航似乎並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他只記得鬱深的。同樣，鬱深也記不得自己的生日，她只記得宋航的。

好像兩隻金魚。

不同的是，宋航每年都會給鬱深過生日，但鬱深卻不會給宋航過生日。

因為她沒有這個概念。她認為過生日是一件很無聊又很麻煩的事情，每年宋航給她過生日的時候，她都會覺得莫名其妙。

她不喜歡過生日，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宋航一定也不喜歡別人給她過生日。

宋航從沒說過什麼，她以為她是對的。

直到有一天，班上一個老師過生日，同學們一起攢錢給她買了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鬱深表示不能理解。

“為什麼要給她過生日啊，她前兩天還說自己在減肥呢，你們送她蛋糕，她一定不會高興的。”鬱深問同桌。

同桌是一個溫柔的女孩子，她睜大眼睛說：“就算老師不吃，她也會很開心呀，沒有人會不喜歡別人給他過生日的。”

鬱深心想，我就不喜歡，我和大叔都不喜歡。

但她沒有說出來，她只是繼續問：“你也喜歡？”

“當然，我最喜歡過生日了！”

“哦？”鬱深漫不經心地轉了轉眼珠，“那是因為你是小孩子。大人肯定是不喜歡的。”

“大人也很喜歡呀！我每次對爸爸媽媽說生日快樂的時候，他們都特別開心！”

“你還給你爸爸媽媽過生日？”鬱深驚訝地眨眨眼睛。

“對呀！爸爸媽媽每年都記著我的生日，我當然也要記著他們的，不然我不是很自私嗎？”同桌理所當然地說。

“…………”

鬱深陷入了沉思。

於是今年，她特意找到了那個會做蛋糕的同學，讓他教自己做了一個小小的、可愛的草莓蛋糕。

不知道大叔會不會喜歡。

想到這裡，鬱深又慢慢開啟盒子，仔細確認了一下裡面的蛋糕。很好，沒有損壞，非常完美。

她松了一口氣，將蛋糕又收了起來。

＊＊＊

宋航做了今天新學的菜，端到桌上的時候注意到鬱深似乎有些反常。

她的腰板挺直，腳趾微微蜷起，眼神飄忽。

看上去好像有點緊張……？

宋航不明所以地坐下來，擔憂地伸出手：“阿深，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鬱深立馬躲開他的手，警覺地看了他一眼。

宋航：“……”

這是在嫌棄他嗎？

宋航本就鬱悶的心情瞬間跌至谷底。雖然平時鬱深也經常鬧脾氣，但很少會像今天這樣躲開他的手。

太傷心了，一顆心都要碎成渣渣了。

宋航愈發懷念起曾經那個會抱著他撒嬌的小女孩。

“吃飯吧。”他放下手，輕輕嘆氣。

“等一下！”鬱深忽然奪下宋航的筷子。

又要幹嘛？！宋航悲憤地看向鬱深。

只見小姑娘深吸一口氣，忽然從宋航看不見的那一側拿出一個精緻的小方盒子擺到桌前。

宋航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鬱深又小心翼翼地開啟盒子，一隻可愛的草莓蛋糕便出現在宋航的眼前。

他緩緩睜大眼睛，顯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生日快樂，大叔。”鬱深白皙的臉頰染上一點緋紅，她的聲音又細又小，像從嗓子裡擠出來似的，“是我做的，不知道味道怎麼樣……你可以嚐嚐看。”

宋航震驚地幾乎說不出話，他依舊怔怔地盯著鬱深和她面前的蛋糕，眼底的情緒像暗夜中的潮水般瘋狂湧動。

“……你要是不喜歡的話，也可以給波奇吃。”鬱深見他遲遲不出聲，以為是他不喜歡這個蛋糕，臉色瞬間冷了下來，聲音也有些低落。

“別給它吃！”宋航連忙喊出口。

鬱深的目光移向他。

“……我很喜歡。”宋航終於誠實了一回，“喜歡得不得了。”

他誠懇地、專注地凝視著鬱深，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

這次換鬱深手足無措了。

她有些慌張地垂下眼瞼，藏在髮絲間的耳根有些泛紅。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宋航將她拉到自己面前，撥開擋住她眼睛的長髮，“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小時候，在你藏起來的證件上面看到的。”鬱深有些得意地微微仰起下巴。

“是麼……”宋航看著鬱深的臉，恍惚間覺得她又變回了小時候的樣子。意識到鬱深仍然像以前那樣愛著他，他長長地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阿深，不要總是和波奇在一起。”

鬱深不解地歪了下腦袋：“為什麼？”

波奇也“汪嗚”地叫了一聲。

“……我想讓你多陪陪我。”宋航將下巴擱到鬱深的肩膀上，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鬱深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在她還小的時候，宋航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那個時候他還哭鼻子了。

大叔真的是一個很害怕寂寞的人啊。

意識到這一點，鬱深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溫柔而俏皮，像是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小秘密似的。她抬起手臂，環住宋航的脖子，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那你也‘汪’一聲。”

宋航：“…………”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沒寫完的宋航番外。接下來按個寫，寫累了就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