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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之宣佈退役的微博內容很簡單,第一部分回顧過去的成績和經歷、第二部分向一路走來陪伴的人致謝。致謝也寫得情真意切十分周全, 國家、體總、領導、田徑隊、粉絲、團隊、家人, 面面俱到。

這麼一篇千字不到的長微博,陳煥之自己寫完, 發給經紀人郭培義看, 本以為他把把關不會讓人挑什麼漏洞出來就完了, 誰知道郭培義還打算找專業的網路公關公司來看。

陳煥之覺得挺多此一舉:“還真讓人字斟句酌啊?就是個微博。我以前發也沒見你弄得這麼麻煩呀。”

郭培義瞪她, 他始終不太理解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間退役, 不過工作是這樣的, 理解也得幹、不理解也得幹。要是運動員自己就十項全能無懈可擊情商爆表永遠不出么蛾子, 那他們經紀人賺誰的錢去呢。

“這是你退役的微博。”郭培義說,“你發完這個, 微博被流量衝癱瘓了都不稀奇。現在網絡時代了, 主要輿論陣地就是微博,20年是東京奧運會, 你這時候退役肯定會引起爭議,所以哪怕是一個路人的好感都必須爭取。”

陳煥之笑:“我知道, 無所謂。”

郭培義問她:“還記得08年那時候劉飛在網上被罵到什麼地步嗎?”

陳煥之回憶了下:“有點印象, 據說是挺慘的——不過到08年底的時候我腳也傷了, 就沒空關注這些了。”

“你有空可以上網搜一下他以前的部落格,看看最後一條底下的評論都什麼樣。”郭培義斷言道:“要是女子短跑這塊兒到了20年東京的時候一個獎牌都拿不下來, 那些評論以後也會在你微博下出現的。”

“我知道。”陳煥之笑,她想了片刻,點點頭, “相信我,我知道。”

都說到這地步上了她還是“知道”,郭培義又能怎麼辦呢?

他只好找了專業網路公關公司來一個字一個字斟酌、一個標點符號一個標點符號地修改。這家公司同時還負責國內娛樂圈最當紅的幾個明星,幫助他們在網路上的話題性和品牌形象之間做平衡,對於如何發微博能最大限度地拉到吃瓜群眾的好感一事可說是駕輕就熟。

這種事情陳煥之已經很無所謂了,她從決定發這個微博起就已經有了覺悟了,就算是像九年前的劉飛一樣在網路上被人罵成翔,她也能淡然處之,何況現在的網路環境比之當初又已經好了許多。

不過經紀團隊覺得能挽回一點就挽回一點,不能這麼破罐子破摔,她也就聽從專業人士的建議。

只是到底不想真的花費大量精力來面對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她把微博一發,手機就直接關機了。

她發微博的時候是中午十二點半,大部分人都在吃中午飯,同時大部分年輕人也都有一邊玩著手機一邊吃飯的習慣,再加上現在正逢黃金週,泡在微博上的人比想象中還多,這篇宣佈退役的微博不到一個小時就被輪出了幾萬轉。

一開始是各大v的“????”,路人紛紛問“什麼情況,今天不是愚人節吧”,當然不是,哪家愚人節也沒有在十月的。

然後就開始有人深挖田徑隊各個運動員、工作人員等相關人員之前的私人微博,還真挖出了一些語焉不詳的“今天聽到了一個十分令人震驚的訊息”之類的東西。

於美紅這時候正跟劉鑫源喝酒呢,他倆在劉鑫源因為心臟病退出國家隊之前,搭夥合作過幾年,也算是比較熟悉了,更有陳煥之這個共同的弟子關係在,正好江省的賽季也結束了,教練們放假,劉鑫源跟著妻子來了北京,就被心裡煩躁的於美紅找出來喝酒了。

劉鑫源現在刷微博也很溜了,甚至還有個私人賬號,雖然有不少人知道這是陳煥之的前教練,不過自從他離開國家隊很少發與陳煥之有關的訊息後,也就沒什麼人關注了。

“發了。”劉鑫源衝著她晃晃手機,“你看下吧,寫得不錯,領導這回應該滿意了。”

於美紅一聲哀嘆:“小陳就算寫出個花來,領導也滿意不了。他上任才半年多,剛把田管中心的領導班子調整完,小陳就死活非得退役,這在誰看來都是故意的。雖然小陳找了贊助商那邊的關係,算是把退役報告給批了,但是心裡氣不平著呢。”

劉鑫源覺得好笑:“氣不平又能怎麼著?小陳說她下午就上飛機,出國度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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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假不也得回來嘛。”於美紅說,“我今天接到的通知是隊裡誰也不許轉發她這條微博,被記者問到也不許做任何回應,一律都說不知道、沒聽說過。”

劉鑫源有幾分愕然:“這算怎麼回事兒,這在外人看來不就跟小陳發微博逼宮一樣嗎?明明之前商量好了——”

於美紅頭也不抬地擺弄著手機:“是啊,要不說呢,雖然她退了我心裡難受,不過也就這樣吧,退了也不算壞事兒,難道真等年紀大了、身體也不行了再退?到時候成績也沒了,名聲也沒了。”

她算是最早知道陳煥之打算退役的人之一,也是最早被她說服的人。世錦賽的時候她幫著陳煥之跟徐指導他們攤牌,是因為她真心覺得陳煥之說的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中國田徑不是只有百米一個專案,女子百米也不是只有陳煥之一個人。他們如果要真正發展、要建設階梯隊伍,就得先脫離對陳煥之的依賴。

在她說那些話的時候,雖然心裡難受,但到底是抱負滿滿決心在陳煥之退役後繼續做出一番事業的。

結果幾個月後田管中心風雲突變。

這世上很多事情——尤其是專業性強的事情——就是既怕領導什麼都不懂、又怕他什麼都半懂不懂。但最可怕的事,是他抱著一堆過時的陳年知識自以為是專家,又因為自己知道他的上位不得人心所以警惕性特別強,好好地關於技術上的討論,一點點分歧就被懷疑是反對他這個人。

於美紅本來是真無所謂誰當這個總教練,但現在也生生地被逼成反對派了。

劉鑫源也長嘆一聲,他重新整理了一下微博,被轉到首頁第一條的赫然是與他互關了的於美紅的轉發,和簡簡單單地“祝福”兩個字。

“不是說不讓轉發?”

於美紅“哼”了一聲,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扣:“我是她現任主管教練,要是連我都沒一句話,那她可真成逼宮了。”

且因為陳煥之是真心要退役,發這個微博之前手續都辦好了,到最後搞不好還會給傳成逼宮失敗,那就太噁心了。

劉鑫源看看手機,也點了下轉發:“那現在成你倆聯合逼宮了。”

劉鑫源倒沒寫什麼,只是系統自動的“轉發微博”四字而已,於美紅看了又看,低聲說:“你知道,小陳那個美國經紀人是img集團的,跟img學院是一家,我之前問過他能不能去img任教,已經聯絡得差不多了。”那意思是老哥我有退路我才這麼公然跟上邊頂的,你可別衝動啊。

劉鑫源不以為意:“沒事兒,我這是天高皇帝遠,他再能耐,省裡的事兒他也管不著。再說了,我又不缺錢,身體又不好,你嫂子早想讓我退休了,真給我小鞋穿,我還得謝謝他呢。”

行吧,那沒別的說的了。兩人繼續一邊刷微博一邊喝酒。

這兩個人倒是無牽無掛無所顧忌,可田徑隊裡的其他人就沒辦法了。陳煥之微博發出來一下午,也只有前後這兩個教練轉了,其他的別管是隊裡官博還是隊友工作人員的私人微博,沒一個敢回應這件事。

已經退役了的蘇方方、蘇圓圓已經不吃體育這碗飯了,也該幹嘛幹嘛,還在她微博下順勢跑題聊了兩句答網友問。

可元繪雲還在體育系統裡做公務員,只有私下裡提前跟陳煥之打聲招呼,說明難處。兩人雖不是什麼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可畢竟同隊接力了這麼多年,更有早年間互相競爭的複雜情緒蘊含其中,眼見得賽場上呼風喚雨的陳煥之臨到退役的時候一樣要被領導打臉,一時間心中情緒實在難以言表。

不過陳煥之自己卻沒想那麼多,之前那麼多波折她就知道這件事沒這麼容易完,早早就把田徑隊裡現役關係比較好的幾個人拉了個群,提前跟他們說好了到時候無論發生什麼不必為她出頭。

用她跟金一鳴聊天時的話講:“我一不缺錢、二不缺名氣,就算被潑一身髒水,別人又能把我怎麼樣?我早就不想接廣告去活動上給人佔場子了,正好退役了不用再顧及隊裡的利益,商業價值下降就下降,有什麼關係呢。”

金一鳴當時說:“倒也不是為你。可你拿了那麼多金牌,給人送了多少政績,一點兒不合他們意就這樣,別人碰上這種事兒就更沒處說理去了,我一想這些就心裡難受。”

陳煥之能說什麼,在她看來,退役這個要求固然是略顯任性,但也無論如何不能說她犯下大錯,何況她現在的年齡也不算是提前退役,只能說確實是太不湊巧了。

正好趕上領導換屆、又正好趕上個半懂不懂外加個小心眼。可要不是這件事,恐怕眾人還真意識不到,平日裡被捧在手心裡的冠軍們在領導們看來是如此微不足道、想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的。

金一鳴也不過是物傷其類罷了。

陳煥之能說什麼,只好拍拍金一鳴,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事情的發展也果然一如眾人所料,那篇退役的微博發出後很快引起了一場風暴。

先是路人紛紛表示難以置信,雖然之前全運會上陳煥之沒能力挽狂瀾,丟了4x100的金牌後,就不斷有關於她巔峰已過狀態下滑的傳言,但不管怎麼說,她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短跑和跳遠運動員,沒有之一。

不久前倫敦世錦賽上的個人三金可以證明這一點。

那她現在退役是什麼意思?就算要急流勇退也沒理由挑這個時間吧。而且這麼悄無聲息的一篇微博就完事兒,連個退役儀式都不辦,這可一點都不符合她在國際田壇上的歷史地位。

熱心的圍觀群眾先是義憤填膺,懷疑是不是田管中心內部給她氣受了,陳煥之性格狂、脾氣傲又不會說話,這都是田徑粉絲裡出了名的,只是一直成績護身才沒因此吃過虧罷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居然連金牌也護不住她了?

當然不是,對運動員來說,金牌永遠是金牌,能讓自己萬法不侵、能對敵人一擊必殺,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那要麼是你金牌不夠多、要麼是你不能再帶來新的金牌了。

陳煥之金牌夠多了,她只是不能再帶來新的金牌了。

體育媒體圈裡幾個記者的私人微博上最先傳出了一些語焉不詳的陰謀論,也不知怎麼的,風向三轉兩轉,田徑隊中無人轉發回應她退役一事,就成了隊霸、不得人心、眾叛親離被孤立的證據。

更牽涉到總教練換人一事,她的跳遠主管教練田有利和女子短跨組的主管徐指導都是熱門人選,兩人最後卻紛紛落選,新上任的是個跟她沒有任何關係的原競賽部主管。

這便又成了挾功自傲的證據,不僅隊內要求特殊待遇、霸凌隊友,還妄圖干涉教練人選,干涉失敗後又以退役相要挾,以為東京奧運會在即,田徑場上沒她不行,結果卻被管理層乾脆利落地順勢批准退役,祛除了這一隊內毒瘤。

徐指導和田有利眼看著一把火衝著自己燒過來,只能閉嘴閉嘴再閉嘴,幸好現在他們都跟著隊員去了國外冬訓,一個在美國東海岸、一個在歐洲,否則怕是連田管中心大門都不敢出了。

“怎麼了?”貝倫寫完自己的論文倒了兩杯酒端過去,發現陳煥之依然坐在地板上用筆記本刷微博,“你不是說兩個月內絕對不在網上看自己的訊息?”

“我忍不住好奇心啊。”陳煥之嘆了口氣,接過一杯紅酒,這算是退役後的福利之一了。田徑運動員倒也沒規定說不能喝酒,但肯定是不喝更好,所以陳煥之就連慶功酒都很少喝,到了最近幾年為了保持身體狀態,更是無論任何場合都滴酒不沾了。

就像是平日裡吃飯,只要能保證食物安全乾淨,沒有違禁成分殘留,那偶爾吃一些糖分和脂肪含量超標的東西也沒人管,但陳煥之除了受傷那一年,硬是吃了十年的蔬菜沙拉雞胸肉。

貝倫看她表情不太好,問:“看出些什麼?”

陳煥之再次嘆氣:“這裡面有些爆料細節,是只有隊裡的人才知道的。原來我人緣比自己以為的還糟糕啊。”

貝倫問:“老劉、紅姐、蘇圓圓,這三個人愛你還不夠?”

陳煥之想想,好像也夠了。

而且她無意中得罪了那麼多人而不自知,被她得罪的人自己氣個半死不說,還得表面上跟她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不知道為此忍了多久,這種憋屈勁兒,運氣不好都能憋出病來,也真是夠辛苦了。

“好吧,不想這些事兒了。”陳煥之站在露臺上吹了會兒風,笑道:“從現在開始,迎接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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