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林靖其實有些不能理解倭寇們的思維, 林靖一向認為, 兵乃凶事,自然要慎重, 像前番, 一百倭寇便敢來攻城什麼的, 林靖就覺著, 這些倭人的腦子估計不怎麼會用。便是海鹽因倭匪侵擾,城中百姓不是很多,也有上萬人哪。結果呢,百十個倭人就一人扛一把長刀過來攻城搶劫了,要林靖說, 真是腦子有問題。
當然,後來的戰事證明,沿海的朝廷官兵對於倭寇的確有著心理上的畏懼。但是, 百十來人便要攻一縣城,在林靖的理解上,這委實不是個有腦子的行為。
是的, 甭看林靖時常自信感爆棚,但在軍略上, 他一向慎重穩健。
如今這一場戰事,忽啦啦來了兩千人, 按理說,應該夠慎重了吧。
但,林靖仍然認為, 這些倭人腦子不大夠用。
有嘉善前事,海鹽對戰事能沒有準備嗎?而且,看這些倭人直接就在城外喊打喊殺攻城的模樣,林靖都覺著,他們這剛剛訓練出五成火侯的小陣都能與倭匪拼上一拼了。
不過,據城防地利之便,林靖不打算直接派將士出城,咱們在城上,打他們多輕鬆啊。徒小三與卓千戶也都不是傻的,尤其,開始見忽啦啦來了這許多的倭寇,將士們還有些沒底,打了兩三天之後,大家有了信心,則戰意愈盛。而且,海鹽別看是個小縣城,但,舉凡縣中男人,哪怕六七十的老頭兒,都會出來幫著忙活一下後勤,自己動不得的,也會讓家中兒孫去跟著運送兵械,或者維護城中治安啥的。倭寇在城外攻城十日,都沒能把海鹽這處小小縣城攻下,反是自己損失不小。
此時此刻,他們似乎方明白,這小小的海鹽城已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正當倭寇的幾個頭目商量著,這海鹽實在不大好打,那啥,咱們是不是去別個縣城搶一票算了,也不用跟這硬骨頭死磕。結果,他們這還沒商量好去哪兒呢,徐副將帶領三千精兵趕到,此時,海鹽兵傾城而出,直接給這些倭寇包了餃子。
這一戰,在許多年後直接載入了史冊。
因為,無數史學家認為,江南對倭寇的反擊剿滅,正是從這一戰開始的。
說來,徐副將三千精兵,當真是精銳中的精銳。但面對倭寇時的士氣,反是不如徒小三與卓千戶手下的兵。不過,這一戰,終是以朝廷的大勝而告終。兩千倭寇,被繅殺的就有一千九百多人,最終跑了的不過零散幾十人,後來,這幾十人也在朝廷的高額懸賞下,被這些叫倭寇欺負慘了的百姓給揪了出來,殺的殺,捉的捉。
同時繅獲的,還有倭寇那些停在海上的數艘大船。
徒小三、卓千戶請徐副將帶兵進城休息,清點戰俘之事自然有下頭人來做。徐副將染血的面容帶著意氣風發的暢快,他一手挽一個,挽著徒小三與卓千戶,哈哈大笑,直道,“痛快!痛快!這一戰,真是暢快!”
徐幅將道,“我打仗這些年,這一戰,最是暢快。”徐副將坐下後,令徒小三、卓千戶皆坐了,還問了一句,“李秀才呢。”這是問林靖哪。
徒小三道,“阿青這幾天有些不舒服,我讓他去休息了。”
卓千戶道,“他秀才身子弱,哪裡見過這喊打喊殺的陣勢,先前每天在城牆上,臉都煞白煞白的,就讓他歇著去了。”
徐副將問林靖,主要是,請徐副將支援的主意就是林靖出的。林靖於戰事一向謹慎,先前他去杭城請援兵時,的確不希望徐副將這官階過高的來鹽城,這樣就暄賓奪主了。可同樣的,林靖還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他所謀者,更不是要徒小三將軍功佔為己有。故而,林靖雖先前耍手段沒讓徐副將來鹽城,後來卻又是他想的主意,倘倭寇來人過多,鹽城先釣著倭寇,慢慢消耗其戰力戰意,請徐副將率精兵來援,如此,裡外包抄,方可大勝!
不然,縱林靖一向厭惡倭寇,但這兩千倭寇,想著僅憑海鹽城中的兩千官兵就拿下,是十分勉強的。不過,據地利之便取勝並不難,只是,林靖要的不是取勝,而是大勝,完勝!
同時,更要與徐副將一系有更為深入的來往。
徐副將一想到林靖的小身板,果然道,“你們想的周全,李秀才別看聰明,可他那身板兒,不是個打仗的材料。”還與自己的近侍道,“把我那參給李秀才兩根。”同徒小三、卓千戶道,“這是關外的老參,上年頭的,極是難得。你倆身子骨壯實,一人一根,配了藥,要緊時能救命的。”
二人都起身謝過徐副將。
徐副將令二人坐了,才問起此次戰事來。他雖有斥侯回稟戰事,到底不如徒小三、卓千戶這在鹽城的知道的清楚,二人把戰事細細回稟了一回,徐副將拍著大腿感慨道,“二十年內,這是對倭的第一大勝啊。倘趙兄仍在,知此大勝,還不知當如何歡喜。”徐副將這說的是當年在嘉善殉城的趙將軍。
卓千戶道,“咱們多殺幾個倭人,也是給趙將軍報仇了!”
“很是!”徐副將道,“不殺盡這些個倭賊,難解咱們江南百姓心頭之恨!”
大家坐著說一回戰事,待打掃戰場的過來回稟,徐副將一聽殺了一千九百餘人,心下大喜,很是贊了徒小三、卓千戶一回,二人更是恭維徐副將,於是,三人互相吹捧一番。待晚間,徐副將還帶著徒、卓二人看望了受傷的兵卒與百姓,命大夫給好生診著,尤其是百姓,徐副將說了,一切醫藥費都由軍中支村。
另外,有些大勝,自然免不了慶賀一番。
城中士紳商賈,皆過來道賀。徐副將還親自看望了林靖一回,林靖並無大礙,他這些年也沒少打仗,只是他一向胃淺,受不了戰場上的血腥氣,這幾天都沒能好生吃上一頓飯。林靖這秀才的身份在徐副將眼裡沒啥,徐副將主要是惜才啊,先時他覺著林靖有些小心眼兒、碎嘴子,但自從林靖託卓千戶送了密信給他,請徐副將帶兵馳援鹽城縣時,徐副將就覺著,自己以前是誤會了李秀才啊!主要是,李秀才還真是個優秀的人才,徐副將主要是過來看優秀人才李青的。結果,徐副將一夥子一進來,林靖中午剛喝下的藥茶,立刻在胃裡翻騰過來,他抬袖一掩唇,近侍端來個小銅盂,林靖直接給吐了。徐副將心道,看林千戶(徒小三)剛剛的模樣,徐副將原還以為林靖的病不大要緊,結果,看林靖吐得這麼七暈八素的。徐副將待人一向親和,過去幫著林靖拍了拍背,還問,“如何病的這般了?”
徐副將是好意,只是,他這麼一靠近,剛剛經過戰事的鎧甲這麼一近來,更濃重的血腥氣襲來,林靖愈發不好了。林靖直接把胃裡的東西吐個乾淨,強撐著身子道,“剛剛聽聞倭寇全殲,想來戰後事宜也有諸多要處置。我這裡無甚要緊,將軍只管放心,我養幾日便能大安了。”
要說林靖,其實真沒少打仗,他在寒州城打地盤兒時,都是血淋淋的撕殺啊,何況,這些年與徒小三南征北戰的,戰事不少。只是,他這性子也怪,只要打仗,那是一點葷食都進不得的。而且,他畢竟是個斯文身子,所以,從以前到現下,林靖多是做的軍師一類的工作,親臨戰事時極好。就是在鹽城的第一次守城,叫他守城他也守得住,但,事後真是能把膽汁吐出來。在軍中,一旦有戰事,將士們的伙食較之往日都要好一些的,如此次衛城之戰,尋常士卒的飯菜裡都能瞧見一兩片肉腥。林靖卻是半點葷腥聞不了,這又不是什麼結實人,一來二去的就有些支撐不住。
徒小三對林靖知之甚深,很是心疼自家阿靖兄弟,往常他過來,必然要先沐浴換衣裳的。今徐副將好意過來,徒小三真不好意思說“誒,副將大人你要不要先洗個澡換身乾淨衣裳”,估計這話一說,徒小三就不用幹了。結果就是,徐副將一來,把林靖給薰吐了。徒小三連忙上前,巧妙的上前接手了林靖,裝模作樣的與林靖道,“徐將軍聽說你病了,很是不放心,還沒去看望受傷將士呢,先過來看你了。”說著,把林靖往床裡面扶了扶,能離徐副將遠些。其實,徒小三你自己身上的味兒也沒有多好聞。
林靖對徐副將客氣幾句,徐副將看他病的不輕,叮囑他好生養病,便沒有多擾他。待出了院子,徐副將方道,“哎,上回見李秀才,他還一幅精神伶俐的模樣。這一病,兩腮的肉都沒了,瞧著怪可憐的。”
徐副將這話一說,把徒小三心疼的險沒掉下淚來,卓千戶道,“可不是麼,他本就生得秀氣單弱,這麼一病,就剩把骨頭啦。”
徒小三恨地,“這該死的倭賊!”就是這倭賊討厭,非要過來打仗!要是不打仗,能叫他家阿靖生病麼!於是,徒小三更恨倭寇了!
徐副將卓千戶雖沒明白徒小三的話中“真意”,但二人對倭寇只有更為痛恨的,聽徒小三此言,也都跟著點頭。
徐副將以為林靖病的不輕,不過,林靖這就是給氣味薰的,要說大病,他正當年青,也沒什麼大病。待徐副將這裡把戰後事宜安排好,將戰功一一整理畢,林靖吃了兩天的蘿卜青菜,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徐副將待林靖很是親近,說起此次戰事,徐副將還道,“我以往還說你嘴碎小心眼兒,看來,是我錯了。阿青,我得跟你賠個不是。”說著還對林靖抱拳一禮。
林靖連忙還禮,溫聲道,“將軍折煞下官了。說來,還是將軍心胸豁達,先是有卓千戶援手,後有將軍親率大軍來援,不然,這些倭寇如何,下官心裡也沒底呢。再者,這也不全是下官的主意,都是林千戶的吩咐。”
徐副將一笑,“林千戶都與我說了,是阿青你想的主意。”
徐副將又問,“我聽林千戶說,阿青你去杭城前就有這主意了。如何彼時不與我說呢?”徒小三為了吹噓林靖,那是把林靖說的,都快智近於妖了。
林靖心下思量一回,組織了下語言道,“以往時常聽人說倭寇如何悍勇,難對付。不過,打過一回仗,覺著倭寇也是娘生爹養,肉體凡胎,說來,他們普遍還個子不很高,便是手裡長刀鋒銳,可咱們這裡的軍刀也不差多少。我就走訪了很多百姓,打聽了許多戰事,不怕將軍笑話,依我看,這倭寇能上岸肆意掠奪,一大半倒是沾了細作的光。咱們這裡有些沒骨頭的百姓,就貪倭寇給的那星點兒好處,給倭寇帶路,替倭寇傳遞訊息,什麼事都幹。要依我說,這些人,倒比倭寇更可惡可恨。先前這主意,我也沒想出來,是見到將軍後才想的,我觀將軍人品出眾,是可託大事之事。回了鹽城,才與林千戶商量,倘倭寇再有來犯,鹽城也就兩千人,欲全殲倭寇,必要一明一暗,合軍而為,方可大勝。這主意,我定了後也沒急著與將軍說,不防別個,就怕軍中不乾淨。倘叫倭寇聞了半點風聲,咱們可就功虧一簣了。”
徐副將認真聽了,他似是想到了什麼,許久方頜首道,“你所慮的是,這行軍打仗,素來最重一個‘密’字。此戰,阿青你當居首功。”
林靖忙謙道,“將軍這就是打趣下官了,自來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下官這主意,如今看來尚可。只是,但想一想,倘不是將士們能用心訓練,戰場上不惜身,還有將軍的信重,如何能有此戰之勝。倘將軍真的為屬下著想,還請將軍不要在請功的奏章中提屬下之名的好。”
“這是因何?”徐副將瞧著林靖不似說笑,倒有些不解了。
林靖似有些難言之隱,欲言又止方道,“我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不瞞將軍,我家裡也家境尚可。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去了的,還請將軍不要在軍功中提我才是。”
徐副將其實很有些八卦一下的意思,只是,看林靖完全沒有要提的意思,只得閉嘴。不過,徐副將到底勸了句,“以後有什麼難處,只管與我說便是。”
林靖道,“眼下就這一樁。”指的是軍功之事。
徐副將笑,“只見爭軍功的,沒見過不要軍功的。你既如此,便把這一份記到林千戶頭上便是。”
林靖道,“聽將軍的。”
林靖突然把出身這麼半含半露的說了出來,徐副將雖則心裡仍有些尋思,但對林靖的疑慮反是少了許多。不然,平白無故的,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不說別個,就看林靖說話舉止,這也不是尋常寒門出身。徐副將原還存疑,見林靖直言不諱,徐副將一向坦蕩,便不再多問。於林靖、徒小三身上的疑慮,也去了七八。
不過,有一回,徐副將見林靖嘎吱嘎吱的啃冬筍啃的歡實,不由道,“阿青你不是北方人嗎?怎麼這麼愛吃冬筍啊?”
林靖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北方人啊?”
徐副將,“傻啊,你離家出走的,你要是南人,現下在杭城,估計你家早找著你啦。我小時候也想過離家出走,都是要離家離的遠遠兒的,才叫離家出走啊。”
林靖:將軍你的智慧,我竟無言以對。
作者有話要說: ps:晚安~~~~~~~~~
小劇場:
若干年後,徐副將:你不是說你離家出走的嗎?
林靖:是離家出走的啊~
徐副將氣的:你可沒說你姓林啊!
林靖:三哥姓林啊!
徐副將氣暈:三哥是誰啊?
徒小三:你說三哥是誰?
徐副將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