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隻鵪鶉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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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氣不太好,江珧在公交車站等了足有半個多小時723路車才過來,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估計是今晚最後一輛了。

末班車上人不多,乘客們三三兩兩分散坐著,全都在低頭玩手機或平板電腦,眼神刻意保持距離。

江珧坐在倒數第二排的窗戶旁。隨著車輛行駛,迷離閃爍的霓虹燈形成數不清的光帶,拖著尾巴消失在後面。

整座城市就像一隻漫無邊際的龐然巨獸,每個人都是一個渺小細胞,成為巨獸生命微不足道的一份子,可有可無。新鮮血液不斷注入,被淘汰的則黯然離去,她又能在競爭激烈的帝都支撐多久呢?

看了好一會兒小說,江珧抬頭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發現車上只剩下三個人了。不知道是否附近路燈都在維修,這一段路程顯得特別黑,遠處建築物的燈遠散發出螢火蟲一般的微光。

江珧覺得有點氣悶,將窗戶拉開一條縫,公交車外的空氣並不清新,潮溼又沉悶。她發現外面起霧了,無數肉眼看不到的細小水珠懸浮在空中,灰色霧氣籠罩著馬路,可見光越來越微弱。

她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看看其他人,所有乘客都在安靜地幹自己的事。今晚沒有堵車也沒封路,車子行駛得快速平穩,到底有什麼不對勁的呢?

又看了一會兒小說,裡面的漢字貌似都不認識了,怎麼也讀不進腦子裡。她乾脆關掉閱讀軟體準備聽聽音樂,誰知撇到手機時間,心中大驚。

時針指向十點,她已經在車上坐了一小時了。

江珧總算明白自己在恐慌什麼,這後半段路程上,司機根本沒有在任何站點停過車!

她看向窗外,灰濛濛的濃霧已經將車子整個包裹了起來,馬路邊緣的界限已經完全消失了,723路車像行駛在黑暗的大海上。周圍一片死寂,車大燈昏黃黯淡的光芒暈染開,許多看不清形狀的黑影在窗外一掠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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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究竟開往哪裡?難道別人都沒發現嗎?

江珧手心溼冷,看向其他客人。

一個it男正在玩遊戲,手機閃爍著電量耗盡的紅色訊號,他熟練地關機換電池重啟,自在地繼續往下玩。另外那個女白領似乎加班很累,懷中摟著名牌包,插著耳機隨著節拍微微點頭。最後那個學生模樣的男生乾脆靠著窗戶睡著了,玻璃上映出他稚嫩而放鬆的臉。

司機是個中年男子,似乎根本沒發現周圍詭異的境況。車輛行駛在迷霧之中,即使在高亮前燈照耀下,也僅有一兩米的可見距離。

江珧壓低聲音小聲喊道:“師傅?師傅?”

司機回應:“怎麼啦?”

“還沒到分鐘寺站嗎?”

“這就快了。”司機扭轉變速桿換了一檔。

江珧後背的衣裳都溼透了,窗外的黑影不斷掠過,時而模糊時而清楚,大的像車輛,小的像人類,但形狀卻十分扭曲,像是車禍現場的殘骸。當她聚精會神盯著外面看時,那些模糊的黑影變得清晰起來,一個半透明人影漂浮在空中,幽靈般擦過車體,江珧登時感到刻骨陰冷,彷彿整個人被浸入冰水之中。

鬼魂經過的瞬間,她看到它殘缺不全的肢體被壓扁了,肚破腸流,內臟拖在體外。在它背後,一輛小轎車鑽進卡車車底,變成了一塊扁鋼。又一個幽靈擦車而過,渾身焦黑冒煙,表情痛苦而猙獰,哀嚎永遠凝結在變形的臉上。它鑽進一輛計程車的殘骸,那車接著燃燒起來,發出鬼火般藍綠色的冷光。

各種車禍現場的慘烈景象一一呈現,幽靈們聚集在馬路上,一遍遍重複死前的狀況。那些車的車型有的嶄新,有的陳舊,大概是這條路幾十年來積累下來的所有事故。

鬼打牆?還是公交車在不經意的時候已經遭遇車禍,現在正開往冥界?

江珧的心臟快跳出嗓子了,這種身體特徵表明她還活著,但不能肯定能活多久。另外的三個乘客毫無知覺,只有江珧一人察覺到窗外的濃霧和黑影。

手機沒訊號了,不管是圖南還是110都撥不出去,她像一個剛剛擁有陰陽眼的倒黴道士,看得見卻無力抵抗,只能坐在位子上乾著急。

大約是察覺到她能看到自己,幽靈們不斷向公交車靠攏,將血糊糊的手拍在她面前的玻璃上,手印像霧氣般很快隨風散去,但留下的陰冷恐懼卻讓江珧渾身都癱軟了。

叫司機停車嗎?還是應該催他加大油門?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窗外再次飄過一個影子,這一次距離車窗特別近,近到江珧能夠看見它的衣著特徵。灰霧凝結成的半成品呈現出一個男子形象,牛仔褲和夾克的邊緣虛化了,被風吹得四處飄散。

江珧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它”似乎感到了公交車內的視線,慢慢轉過頭來,看向窗內。

“啊,江老師,真巧。”男子舉手擦過額頭,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灰霧中的臉看著很眼熟,半個月前,這個妖魔從十六樓窗戶裡鑽進女洗手間,懇求她給一個在節目中上鏡的機會。

齊櫟?!

江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現在的情形更比那時詭異危險百倍,

齊櫟跟著公交車飄了一段時間,可能是看江珧的表情太過驚恐,他扒住窗戶,從不到一寸寬的縫隙裡擠了進來,坐到她身邊的位置上。

“這麼晚才下班?”

“是、是啊。”

“真是辛苦了!”

這段對話只是很普通的熟人問候,可發生在現在的時間、地點和情景下,就很難讓人接受了。車上加上司機共五人,江珧的位置最靠後,她不知道其他乘客能不能看到這個非人類,但看來沒人注意到他們談話。

齊櫟坐下後就沒打算起來,對她說:“這個路段有點黑,我陪江老師坐到下一站吧。”

下一站是哪裡?奈何橋還是投胎處?

江珧想問又不敢問,只怕自己無法接受真實答案。

齊櫟今晚看起來有點憂鬱,沉默了一會兒道:“半個月前,我女朋友在這條路上遇到車禍去世了,對方酒後駕駛,事後又跑了。”

等一下,話題怎麼跑到這裡去了?妖魔也會遭遇車禍而死嗎?江珧無言以對,只能模式化地說:“節哀順變,肇事者抓到了嗎?”

“抓到了,我第二天去拘留所看了一下,味道對不上。車主家裡有錢有勢,找了個頂包的,自己跑到國外去躲。”齊櫟眼神迷離地向窗外望去,“她是個普通女孩兒,性格很活潑,我本來希望能多陪她幾年的。”

“你女友是普通人類?”

“是啊,圈子裡的同類真的越來越少,所以有時候太寂寞了……”齊櫟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看著他一往情深的樣子,江珧實在不能相信車禍發生幾天後,這妖魔就來上鏡找新的姻緣了。

過了不知多久,齊櫟的聲音再次響起,他鼓起勇氣向江珧一鞠躬:“對不起,江老師,我欺騙了你。”

江珧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然抓住,心想難道真相是我已經死了嗎?

齊櫟不知她心中所想,繼續道:“我求您給一次上鏡機會,其實是為了報仇找幫手。”

江珧奇道:“報仇?你是說那個肇事者?”

“是的,我只是個普通的小角色,想達成目的,需要幾個同類幫幫忙。”

“可你在節目裡只說了三句話不到!”

齊櫟微微一笑:“我們有自己的溝通方式,外人不會知曉。”

幾隻鵪鶉呱呱叫著交流思想的情景浮上心頭,江珧望向窗外,再回頭看這個年輕男子:“這條路……那麼說今天你已經找到幫手了?”

齊櫟點點頭:“是啊,人到齊了,這場霧只是障眼法,我們不想讓人類看到過程。您不用怕,事情很快就完。”

窗外的車禍幻象和幽魂不斷被公交車甩在後面,雖然恐怖,但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車子行駛得非常平穩。

接著,一輛豪華跑車的虛影出現在十字路口,許多鬼魂聚集周圍,將駕駛座上的年輕男子揪了出來。他驚恐萬狀地嚎叫著,但抵擋不住,被鬼魂們推上一輛燒得只剩下空殼的大巴車。

換一輛車坐吧,少爺!

江珧似乎聽到某個鬼魂尖嘯著如此說。將年輕男子推上去後,鬼魂們也爭先恐後地擠上那輛大巴車的殘骸。車啟動了,在沒有輪胎的情況下,大巴車飛馳著超越了公交車,衝進濃霧之中,駛向一個未知的空間。

“十字路口是個交通方便的地方,能通往各種空間。”齊櫟淡淡地說。於是江珧明白了,那輛車的目的地大概是地獄。

這場似幻似真的影像過去之後,霧氣就漸漸變淡了。路燈的光芒重新出現在外面,照亮了來往車流。雖然沒有白日那麼擁擠,但車輛也不算少,江珧不知道他們是否也經歷了一場來無影去無蹤的灰霧。

如齊櫟所說,沒過多久大霧就散去了。又過了十幾分鍾,熟悉的建築物出現在眼前,723路公交車的速度慢下來,靠路邊站牌停下了。

司機吆喝一聲:“後排那個,分鐘寺到啦!”

齊櫟陪著江珧下車,站在燈火通明的站臺前,她恍然有種投了次胎再世為人的感覺。

“這就算結束了?你的仇報了?”

“嗯,就在剛剛。”齊櫟臉上的陰鬱一掃而光,像是放下了肩上沉重的負擔,“這樣我也沒什麼遺憾了。”

看到他這樣一副神情,江珧突然有些擔心,問道:“接下來你會去哪兒?”

“換個城市住吧,如果運氣好,再找個新女友。”看到江珧驚訝的樣子,齊櫟笑道:“我們都是這樣的,一段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後面的時光還很漫長。江老師,再見。”

一陣秋風吹過,齊櫟化作灰霧漸漸散去,空蕩蕩的站臺前只剩下了江珧一個人。

木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她發現馬路兩邊的車流只有出沒有進,很快變成單向行駛道。又過了片刻,幾輛神神秘秘的黑色商務車排成一排駛向剛才出事的十字路口。緊接著,兩輛帶有集裝箱的卡車跟著過去了,顯然是屬於同一個組織的。

其中一輛黑車緩緩在江珧面前停下,車窗降下,她赫然發現裡面是白澤,而副駕駛座則是個從沒見過的陌生男人,古銅色皮膚,臉頰瘦削,臉上戴著一副墨鏡。兩人穿著同樣的黑色西裝,白澤看起來像公務員,而他卻像危險的黑社會。

“白主任?你怎麼在這兒?”

“前面封路了,我們過去處理一下,你沒事吧?”

見到熟人,江珧一顆心放了下來:“虛驚一場,倒沒受傷。剛才的事好像只有我能看到,別的乘客都沒知覺。”

白澤無奈地道:“雖然沒有人類看到現場,但遺留下的殘骸很麻煩,這群櫟做得有點太過分了。”

“可他是為了女朋友報仇!”

坐在副駕駛上的墨鏡男開口了:“不是說他殺人有錯,是做得太髒亂,害得老子半夜加班打掃衛生。”

白澤扭過頭去:“加班費不是給你了嗎?別抱怨了。”

“看在錢的分上。”他輕哼一聲,從懷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江珧,“我也接私活,有什麼難辦的事可以找我。”

江珧根本不想伸手,但名片遞過來又不能不接,黑色卡片上印著“蜚蠊”二字和一串電話號碼。

“價錢好商量,活兒做得比這群鵪鶉乾淨多了。”他忽然對她笑了一下,非但沒有增加親和度,看起來反而更危險了。

趕去“處理現場”的車子開走了,留下疑竇叢生的江珧。他們也都是《非常科學》的幕後成員嗎?又或者屬於另一個非人組織?

第二天,五環路立交橋旁的十字路口再次發生車禍的事登上新聞頭條。

這一次的事故更加撲朔迷離,受害人深夜中連續被多輛汽車碰撞碾壓,但直到天亮前都沒人發現屍體。到底是誰首先撞到這個倒黴的傢伙,交警支隊表示還不清楚,跟上次的情況一樣,這個路段的監控設施再次集體出現故障。

道路設計問題、監控裝置質量、資訊不透明,無數批評的聲音在網路上瘋狂傳播。但跟別的事故一樣,真相細節從不為外人所知。很快的,公眾就把這件事忘到腦後。

謝小山唉聲嘆氣。

他今天開的是一輛最普通的奧迪a6,黑漆漆的車身令喜愛炫耀的謝小山非常不爽,連去夜店把妹的動力都沒了。

最近京城裡超跑俱樂部的成員們都比較低調,要麼去別的城市玩,要麼就換輛普通車先開著。聽過五環路十字路口的靈異事件後,謝小山的爸爸也不由分說塞給他這輛奧迪,要求他不許超速,不許酒駕,乖乖遵守交通規則。

“呦,怎麼啦,這個月爸爸給的零花錢用光了?怎麼連像樣的車都開不起了。”

一個相當熟悉而又十分欠揍的聲音響起,謝小山咬牙切齒轉過頭,正看到圖南大搖大擺走出電梯。

“禮尚往來,上次你借我蛋,要是手頭緊,我這些車你隨便挑一輛先開著,不用客氣哎。”圖南壞笑著對他說。

謝小山氣得頭頂冒煙,正想跟他大鬧,但轉念一想又鬆開拳頭。他故意神神秘秘地說:“怎麼,你沒聽到圈子裡最近的新聞?”

圖南一揚下巴:“沒啊,說給哥聽聽。”

謝小山壓著火氣道:“正風起航的小開認識嗎?前段時間那哥們多喝了點酒,在五環十字路口撞上一輛計程車,死了兩個人,他爸送了一筆錢,找個民工當替罪羊頂上了。誰知道還不到半個月,那倒黴孩子誰都沒告訴就回國了,好死不死路過出事的那個路口,被來回碾壓了一整夜才有人發現。”

圖南揚起眉毛:“哦,所以最近大家都不敢開好車了?”

“是啊,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點,這事兒說起來真邪乎,到底誰先撞的到現在也查不清。來回過往的車說當時下大霧,什麼都沒看見。聽說啊……”

“聽說怎麼著?”

謝小山壓低嗓音,表情陰測測的:“第二天早上一瞧,我操,兩公裡內全是那哥們的身體組織,工人用上鏟子才給處理乾淨!”

“哈哈哈哈哈!有趣兒,當真有趣兒!”

圖南根本不受靈異故事影響,進車發動,開到謝小山身邊對他說:“怕什麼,粘上髒東西就換輪胎唄。你要是晚上嚇得睡不著,乾脆搬回家跟你爹媽一起住得了。”

在謝小山的怒視中,圖南哼著歌,驅動跑車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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