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封恆回到家，還沒進正院，便聽到正屋裡頭滿滿都是笑聲。

屋裡頭, 已經從李家回來的宋師竹，正在教閨女說話，很耐心地：“跟娘說下一句, 曲項向天歌。”

喜姐兒帶著口水的奶聲奶氣：“七向、向秧歌！”

“什麼秧歌，小笨蛋說錯了！”這是宋師竹帶著笑意的嫌棄聲, 繼續道：“再教你一回, 曲項向天歌。”

封恆聽到她字正腔圓的嗓音，臉上不自覺便出現了一個笑容。封平見著他的表情, 討好笑道：“太太對大姑娘真有耐心。”

太太？封恆突然翹起嘴角。

喜姐兒週歲宴之後, 宋師竹把家裡稱呼全部調整了一遍，她是當家太太, 他娘升級成了老太太，他則是老爺。想著宋師竹一直覺得被稱呼“太太”十分老氣，他便覺得好笑。

他才剛進屋，就看到閨女仰著小臉衝他直喊：“爹、爹爹！”

宋師竹則是對著旁邊的螺獅拍手道：“終於齊人了，讓他們把晚膳拿上來。”

這一個多月封恆回來得晚, 家裡吃飯一向是趙氏帶著封惟宋師柏在廂房用飯，她則是堅持等封恆回來再上膳桌。

此時宋師竹見著螺獅讓人抬了膳桌進來, 便給閨女帶了個吃飯用的小圍兜，又塞給她一碗素菜泥。方才奶孃已經喂了一回奶，現在不過是再墊墊肚子罷了。

封恆見她動作熟練, 便問道：“閨女學會自個吃了嗎？”宋師竹前幾日就堅持讓閨女自己吃飯鍛鍊自理能力，封恆已經看了好幾回，每回都要問這麼一句。

“就學著唄。”飯碗都是都是木頭做的，宋師竹也不怕摔，現在喜姐兒除了每天還要喂一頓奶外，輔食吃得更香甜。

天氣太熱，主食是涼拌面便是冷盤，還有一盤蘑菇炒瘦肉絲，一盤酸筍炒肉，極為簡單。封恆在方才出宮時一直在琢磨事情，此時肚子也是餓了，宋師竹下午在李家用多了點心糕點，便一直給封恆夾菜，邊夾邊說起今日在李家聽到的高興事。

封恆看著她眉開眼笑的模樣，更是放鬆下來。不過他沒想到宋師竹這般敏銳，吃完飯兩人正在用茶，她便問他：“宮裡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被宋師竹這麼一問，封恆又想起方才在宮中遇到的張從喜。宋師竹當時敘述夢境時，特地強調過夢裡頭若不是這個太監突然驚聲大喊，皇帝吐血的事不一定會傳出去。

為此，封恆其實一早便注意上他了。因著他離皇帝實在太近，封恆也顧不得皇帝懷疑他陰謀陷害他身邊人，早便提醒過一回了。

宋師竹把閨女的手指握在手裡擦掉口水，好奇道：“這個太監真的吃裡扒外被發現了？”

封恆點了點頭，與妻子分說一回。

他先前便想過這件事。內閣吃了大虧，肯定不會束手就擒，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肯定就是能壞事的大招，皇帝畢竟才收攏朝政不久，根基不穩，要是讓他們此時出招，誰勝誰負且不一定。

皇帝對此也是早有預計，他畢竟是經常在御前呆著的，兩人私下便商量出一個計劃。

幾個閣老求見時，高玉珩立刻給他使了個眼色，封恆便知道，好戲該上演了。

高玉珩這一個多月一直忙和不停，早就有重新組合議事班底的意思。幾位內閣陛見之前，封恆便直接把這件事說出口，說是以往由閣老處理的事務全部收攏到御書房裡，皇帝畢竟只有一個人一雙手，這件事最好早日提上議程。

當時那太監耳朵立刻就豎起來了。

宋師竹聽這些彎彎繞繞的，聽得一腦袋都是漿糊，她想了想，道：“皇帝想要重新組內閣，這種事不該是機密大事嗎？”

封恆突然玩味地笑了，宋師竹覺得封恆這個表情，有點像是偷了油瓶的老鼠。

大太監張從喜三十而立，自高玉珩還在潛邸時就跟在他身後，在宮裡地位說一不二。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六品小官的眼神看得背後冒汗。

從方才到現在約莫一個時辰了，他還在琢磨封恆看他的那個目光是個什麼意思。

心裡有鬼的人，看誰都是鬼，他和錢閣老的這條線藏得隱秘，今日要不是有大事，張從喜不會大著膽子出聲提醒，剛才那句話裡藏著一個只有他和錢閣老才知道的暗號，旁人要是不知情，肯定猜不出來他們在暗示些什麼。

張從喜想來想去，都不覺得自己會有暴露的可能。

高玉珩批完手邊上的一堆奏章，才歇下來喝茶，問道：“方才徐閣老沒給你臉色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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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皇上的面子在，閣老們怎麼敢呢？”張從喜搖頭，仗著和皇帝的情分，笑道：“就是叫太醫那句話太不吉利了，要是太后娘娘知道，肯定饒不得奴才；以後再加上一個皇后娘娘，奴才許是要被扒一層皮了。”

這一批進宮的秀女足有兩百多個，除李家姑娘之外，一個牌子都沒留下。張從喜也是見高玉珩得意於這件事，才敢拿出來開玩笑。

高玉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發生了寧家那一出，他除了能放心李隨玉外，看誰都覺得她後頭有人指使著。反正皇后是正妻，帝后情瑟和鳴才是大吉之兆，他就算任性一把，也是無傷大雅的事情。

張從喜見皇帝翹起嘴角，似乎是被這句話取悅了，心裡便松了一口氣，看著他又埋頭拿起御筆，便不再出聲，站在一旁伺候著。

約一刻後，皇上抽出一張紙，嘴裡叨叨有詞念著誰能堪用，沉思一番便在上頭寫了幾個名字，張從喜大著膽子瞄了一眼，打頭的居然是個姓蘇的名字，而且極為眼熟。

他頓了下，突然想到這個人出身哪一家，額上立刻冒出一些冷汗。

蘇閣老的親兒子，皇上欽點的當屆狀元蘇昌。

要是蘇閣老已經倒向皇上，那今日他大膽提醒的事，怕是沒過幾個時辰便要被人賣到皇帝案上了。

偏在此時，高玉珩還抬頭看他一眼，面色平靜中有種高深莫測之感，張從喜的腿腳立刻有些軟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抽紅包，上章的待會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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