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內外, 寒冰冷鐵凝成霜。
冷空氣從肺管子裡轉了一圈, 幾乎能將人的肺腑都凍住, 曠野無人,長城本就是防禦工程, 建造在崇山峻嶺上,唯有凜冽的西北風與此相伴。
“先生以為長城如何?”
兩人藉由譚昭的飛遁之術,轉眼間便從山腳下的營帳來到了坍塌城牆的廢墟之上, 涼涼的月光灑在斷壁殘垣上, 孤寂得很。
扶蘇清楚明白地知道, 父皇想辦成的事情便一定會做到,不需要多久,這裡的石塊就會被人清理走,城牆又會重新築造起來, 完全沒有如今傾頹的模樣。
譚昭自覺是個老實人, 所以也只說老實話:“功在千秋,而非今朝。”
“先生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只可惜……”
譚昭明白接下來的話可能是講始皇爸爸的壞話, 所以好孩子扶蘇自然不會言之於口, 不過也無外乎橫徵暴斂、不施仁政這八個字。
故而,他也沒接著人的話往下說, 反而是道:“公子可準備好了?”
什麼準備, 自然是看看另外一個世界的景緻了。
公子扶蘇頷首的剎那,譚昭指間聚起靈力在人眼前一掠而過,如同和煦的輕風拂過, 只覺得眼睛一暖,隨後——
世界,剎那間喧囂。
這個世界,未知的地方,永遠比想象中的更為驚人。
扶蘇從小受儒家教育長大,雖說秦律嚴苛,他也在父皇的逼迫下見過不少世道的黑暗,但他心懷理想,希望國家與百姓變得越來越好,他也一直都這麼努力著。
但很顯然,他入朝十數年,仍然空有虛名,並無任何實政。
他想要保護和維護的,於眼前這般景象,就像是一場笑話。
好半晌,扶蘇才勉強收拾好心情,低聲道:“先生給吾看這些,究竟是想做什麼?”
譚昭方才一直站在旁邊,此刻聞言,也只是搖了搖頭:“下官與九公子一見如故,只是想幫幫他罷了。”
“當真這麼簡單?”
譚昭卻自有一番說辭:“人嘛,都是自私的,有心懷天下之人,必也有只顧眼前的人,況且想救九公子的命,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願聞其詳。”
譚昭伸出手,在凌厲的山風中比了個二字,還在人眼前晃了晃:“兩年,不出兩年,天下將傾。”
“轟隆——”
扶蘇被悶雷驚醒,公子儀態皆無,怎會有人敢如此大膽!
便是連系統也覺得自家宿主又瘋了!
譚昭卻對驚雷聲仿若未聞,不過他即便想要接著說下去,扶蘇也不想繼續聽下去了。
這實在是……
連眼前萬鬼哭泣的場景,都沒有那麼可怖了。
公子扶蘇一夜未睡,眼下的青黑就跟整整熬了三天三夜似的,吃早膳的時候都有些精神恍惚。
公子酒摸著自己被數次擊打的可憐脖頸過來,驚道:“兄長,你這是……”
扶蘇露出一個微微苦澀的微笑,示意不用在意這些,只道:“鍾先生呢?”
公子酒有些“做賊心虛”,立刻搖了搖頭:“沒見著,不過鍾先生一向懶散,並不喜歡早起。”其實他也不喜歡,但人是大佬,而他只是個可憐的脆皮青銅。
不想不想,不然他會心理失衡的。
“……”光風霽月的公子扶蘇難道有些想打人,真是能把聖人都逼瘋了。
公子酒只覺得今日的兄長格外的低氣壓,端著黍米粥,默默喝著不敢說話。
譚昭卻是難得睡了個好覺,這年代的馬車真的太晃了,這一路上也不太平,不僅要應付趙高,還要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簡直了。
伸了一個大懶腰,譚昭輕輕嗅了嗅,空氣裡突然傳來了食物的香氣。
“大佬,你可終於醒了!來,請你吃麵!”
面?譚昭猛然驚喜,立刻奔了過去,根本沒有什麼大佬氣質,在吃麵面前,面子算什麼!吃多了饃和饃,羹和羹,各種醃菜和烤肉燻肉,終於能吃上正常的食物,簡直能讓人感動得哭出來。
“來,嚐嚐,我自己磨的粉,可能有點兒粗糙……”
譚昭卻忍不住了,趁著熱吸了一大口,簡直讓人渾身舒爽:“舒坦!你的廚藝,是這個!”邊說,他還邊豎起拇指給人點了個超大的贊。
自己的手藝被人認可,公子酒心情也相當不錯:“廚房還有很多!我才發現這年代居然沒有麵食,還以為是宮中不吃呢。”
簡直是久旱逢甘霖啊,譚昭吃完一碗面,渾身舒暢:“你有這手藝,還要啥腳踏車啊!”
“?!”
“放心,哥哥一定保住你的小命!”
公子酒:……我懷疑我終於找到如何正確刷各路大佬好感度的方法!
譚昭吃了一碗猶覺得不夠,按理說他也是吃遍山珍海味的人了,居然被這麼一碗普通的湯麵給感動到了:“小夥子,我看好你,你覺得大秦一代廚神這個稱呼怎麼樣?”
“……大佬,你別開我玩笑。”
譚昭完全不贊同:“民以食為天,這是人生頭一件緊要事,相信我,你始皇爸爸也絕對會被此征服的。”
“真的?”公子酒覺得還是自己見過的世面太少了。
譚昭摸著下巴,思索片刻:“要不,你先拿你兄長扶蘇試試水?”
“大佬!”就知道是開玩笑的!
“跟你說真的,食物是能撫慰人心靈存在,你不同意嗎?”譚昭說得非常正經,也確實覺得自己說的是大實話。
平心而論,這個時代吃的東西好吃嗎?實在談不上多麼好吃,即便烤肉很好吃,吃個一年也會覺得厭倦的,樸素的食物,樸素的生活方式,公子酒在咸陽城大街上逛過,除了簡單的買賣,電視劇裡的雜耍啊歌舞啊,那是一個沒有。
極度簡單的生活,卻擁有高度嚴苛的法律,摸著良心講,這樣的國家,幸福指數確實低得令人髮指。
“你說得對,食物確實能令人幸福。”
公子酒一開始確實也想改變飲食結構,打後世而來,他的嘴巴早就被各種美食養刁了,可他太害怕了,反正吃什麼忍忍就過了,萬一惹怒了始皇爸爸,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所以說啊廚神,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系統:喂——你還記得大明湖畔你答應天道爸爸的不平等合約嗎?
[聽不見聽不見!]
“大佬,我就知道你不會放棄我的!”這下,公子酒的心完全定了,雖然他不懂大佬一個修士為什麼還這麼需要食物,但需要好啊,他願意當廚神啊!專屬腿部掛件也可以!
譚昭遠遠聽到腳步聲,抬眼給了人一個示意,公子酒不解地往後一瞧,想起剛才大佬的提議,心裡一動,站起來往臨時廚房而去。
“小酒,你……”
“兄長,你等我一下!”公子酒說完,刺溜一下就跑了。
扶蘇一臉不解,不過還是免了鍾煥的禮,坐了下來:“先生昨晚睡得可好?”
瞧瞧這黑眼圈,譚昭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好像不大痛的,遂道:“還行,不錯,就是有點兒冷。”
“……”你還挺講究。
譚昭眨了眨眼睛,一副我什麼都沒做非常無辜的模樣。
扶蘇難得欽佩一個人,卻沒成想是這樣的性子,忍不住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先生為何要將此告知吾?”
那還不是因為如果告訴你爹,你爹肯定分分鐘要卸掉他的狗頭。
“這個問題不大好回答,下官只是覺得告訴公子,可能會有一線轉機。”沒辦法說真話,那就只能裝神秘了。
兩年啊,扶蘇只覺得呼吸都緊迫起來了。
“哦對了,今日晚些時候,趙郎中他們就該醒過來了。”
扶蘇擰了擰眉,道:“可有不妥?”
譚昭又開始語出驚人:“若我是公子,必定殺了郎中令。”
“你——”
“而我若是郎中令,若有機會,也必定會對公子出手。”
公子酒端著麵碗,只覺得掉頭不是,上前也不是,這種神仙話題他不信啊。
系統:說得跟真的似的,你殺一個試試啊。
[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先生切莫再說這樣的話。”扶蘇沉下臉,聲音仿若能滴出墨來。
譚昭抬頭,直視扶蘇的眼睛,裡面雖有迷惘,卻意外地堅定,既矛盾又不矛盾,他微微託著腮,應了一聲:“公子想如何便是如何,就當下官胡言亂語吧。”
扶蘇定定地看著人,沒再開口。
兩人相對無言,公子酒終於出現,手裡端著的湯麵已經有些微涼了,譚昭望了一樣,奢侈得替人用靈力熱了一下,以此掩飾對方聽牆角的事情。
“兄長,來試試弟弟新做的麵食。”
“麵食?”
然後,五分鐘後,公子酒陷入了懷疑人生的結界之中。
等兄長扶蘇一臉舒展地離開,他終於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臉,一臉的驚醒:“大佬,原來你沒有唬我!”
譚昭調侃人:“不怕我?”他敢篤定對方聽到他剛才那番喊打喊殺的話了。
“不怕,我現在超相信大佬你的!”公子酒仍然沉浸在他一碗面刷爆了公子扶蘇好感度的震驚之中。
系統:小夥子,你會為今天這句話後悔的:)。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一日手札:宿主,今天的良心擔當好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