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遇見你我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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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馬丁私立醫院的兒科加護病房外, 沈西風隔著玻璃窗,靜靜地看著裡面病床上的那個女嬰。

翻譯跟主治醫生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邊, 詳細解釋著女嬰目前的情況。

那些醫學用語,沈西風連中文都聽不懂, 他打斷兩人的喋喋不休, 問道:“現在還有生命危險嗎?”

翻譯跟醫生嘀咕了幾句,回道:“還需要觀察,但她的大腦傷勢太重,就算活過來,對智力的發展也有不可逆的影響。”

沈西風皺了皺眉, 轉過身,突然看向身邊的白人醫生:“您對心臟移植有瞭解嗎?”

醫生愣了愣,謹慎回道:“我主攻兒科, 不知道沈先生想要諮詢哪方面的情況,我可以請我們醫院的……”

沈西風擺擺手, 打斷他的話:“我就想知道, 接受了心臟移植的人, 是不是會跟捐贈者產生什麼聯絡?比如,越長越像?”

“這個……學術界沒有找到確定的成因, 但因為心臟是人體最重要的器官之一, 所以的確有患者在換心手術後逐漸擁有捐贈者的一些行為習慣。

“比如以前不吃的東西, 現在變得很愛吃,甚至有些患者還會擁有捐贈者的語言能力。沈先生提到的,兩人越長越像, 也是有可能的。”

沈西風沉默地聽著,片刻後,又問道:“既然心臟那麼重要,為什麼你們醫學界允許病人換心?換了別人的心,這個人還是他自己嗎?會不會成為原有那顆心臟主人的寄生?還是衍生?你們這樣的行為就不違反倫常嗎?”

醫生沒料到沈西風會說出這番話,這位vip客人,他不敢得罪,低頭仔細想了想才回道:“心臟的主要功能是為血液流動提供壓力,向器官、組織提供充足的血流量,它的實質像一個‘泵’,本身並不會合成或是創造出什麼。它不像大腦,能夠決定人的獨特性和唯一性,所以……”

沒等他把話說完,沈西風已經搖著頭,往走廊外走去。

問這些能有什麼意義,並不能解決鐘意目前的問題。

在回酒店的計程車上,沈西風靠著椅背,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了,可腦子裡還在重複著一小時前,陳燦跟他的對話。

-心臟移植?鐘意知道這事嗎?

-他……他應該知道吧,我們幾個親近的朋友都知道,民華、民華……

-鐘意的爸爸找到anna時,跟鐘意的關係怎麼樣?

-那個時候……我記得鐘意在小晴的葬禮後,就搬去學校住讀了,後來是民華的姐姐把他從學校接回家照顧的。

-……我看過anna的照片,她跟鐘意的媽媽長得挺像,這是接受心臟移植的條件嗎?

-說到這個,連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才見到anna時,沒人會覺得她跟小晴相似,她那時還是一頭紅發,跟小晴的髮色都不一樣。可是手術後,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覺得她像小晴,連頭髮的顏色也變成了褐色。民華就跟發了瘋一樣,認為是小晴回來了。

-你說鐘意的爸爸把賺的錢都給醫院了,是支付anna的手術費用嗎?

-anna當時得了個中國政府的傑出獎,手術是國家掏的錢,但術後的護理是長期的花銷。那時anna已經回了法國,出現了排斥現象,又動了好幾個大手術,民華把錢都砸進去了,他說一定要保住小晴的這顆心。

後來anna懷孕、生產,每一步都是在過一道鬼門關,等孩子生下來後,我們都以為民華終於能放鬆了,誰知道又……

這時,沈西風褲袋裡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他掏出來一看,是鐘意的電話,沈西風拿著手機看了幾秒,按下了拒絕鍵。

還有十分鐘到酒店,讓他再想想該怎麼說吧。

鐘意看著被掛掉的電話,怔了幾秒,放下手機,翻身下床。

這兩天他醒來時都有些恍惚,需要把片段化的記憶串一下,才能徹底清醒。

鐘意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上,來到書桌前翻著那三人的資料。

滿篇的法文,看得他頭暈腦脹。

鐘意想起早幾年,鍾民華曾試圖讓他接受anna,時常帶些法國的小玩意兒回來給他,那些巧克力、書報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法文,讓他看到這種文字就有些生理厭惡。

煙霧裊繞中,鐘意想起陳燦的那些話,開始思考自己是否擔得起‘不孝’二字。

說起來,自己好像真的很冷血。

作為父親,鍾民華並沒有虧待過自己。

學費生活費從不拖延,也會時不時地回家,生日也能記住,假期也會帶自己出去旅遊,那幾年跑遍了半個歐洲。

這樣的父親,在外人眼裡,應當算是個好爸爸。

所以,自己是真的不孝吧,不能儘早自立,不能接受喪妻的父親找新人,不能……對父親有足夠的包容和愛意。

香菸尾部在緩緩前移,一大截燃燒的灰燼顫顫地掛著,鐘意夾煙的手像是石化了一般,紋絲不動。

直到身後突然傳來門卡的‘滴’聲,接著,房門被開啟了。

鐘意一驚,那大段灰燼瞬時落下,把他燙得‘嘶’了一聲。

“……意?房間裡怎麼有……”

沈西風的聲音由遠及近,等他看到書桌前捂著手的鐘意,才吐出了最後兩個字:“煙味。”

鐘意愣了愣神,忙轉身開啟窗戶,神情有些慌亂:“你,你怎麼……我以為你回戛納了。”

沈西風朝鐘意走去,掃了眼桌上的資料和菸灰缸,邊走邊脫下自己的外套,解開襯衣袖口的同時把襯衣邊往上翻折了幾下。

“手給我。”

沈西風朝鐘意伸出了手。

“?”

鐘意手裡的香菸已經扔掉了,不知道沈西風這會兒是想要什麼。

“燙到的手。”

沈西風一把拉過鐘意的左手,見手背的皮膚有些泛紅,皺了皺眉,帶他走進衛生間,‘嘩啦’開啟水管,給鐘意的手背沖水。

鐘意偏過頭,偷偷朝外猛吐氣,想把嘴裡的煙味散掉,冷不防被沈西風看見,就感覺肩膀一緊,他倉皇回頭,下一刻,唇舌被牢牢地堵住。

沈西風餓了好幾天,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沾上鐘意,頓時就有些不管不顧了。

鐘意的齒間帶著淡淡的菸草味,陌生的味道讓沈西風不太開心,帶了點懲罰的力道橫衝直撞,直到把那絲入侵的味道全數吞噬,呼吸間只剩下自己跟鐘意的氣息,他才緩緩停下來,微微後退了些,放鐘意去換氣。

“沒有我意寶的味道甜。”

沈西風揪了下鐘意的鼻頭,眯起眼:“以後不許再抽了。”

鐘意被逮到抽菸本就心虛,又被吻得氣息不穩,紅著臉趕緊點了點頭。

好在沈西風沒多為難他,見他手背沒什麼大礙,把人領到客廳坐下,環顧了一圈,伸出手道:“剩下的呢?拿出來。”

鐘意拉開抽屜,乖乖交出剩下的半包煙。

沈西風扔進垃圾桶前看了看,已經抽了八|九支了,自己整天都往他身上湊,以前從沒聞到過煙味,這小子藏得挺深。

“什麼時候開始抽的,高中嗎?”

沈西風有點心疼,他家意就跟塊和氏璧一樣完美,是受了哪個壞小子的影響?

“高一。”

鐘意揉了把臉,帶著點苦笑道:“這是為數不多的,從我爸身上學到的東西。”

提到了鍾民華,沈西風沉默了,半晌後起身給自己和鐘意拿了兩瓶水。

“意,有些事情,我不確定你是不是知道。”

他坐到鐘意身邊,把陳燦告訴他的那番話一五一十地說了,然後看著鐘意越來越詫異的神情,嘆了口氣。

“我猜你都不知道,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我想你還是應該知道下緣由,這大概也是你爸爸這次來想要告訴你的。”

鐘意愣怔了許久,才驟然吐出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原來是這樣……當初我就一直奇怪怎麼我媽那麼快就火化了……他一直唸叨讓我見見anna……我沒理過他……”

“意,意!”

沈西風扳過鐘意的身子,看到他眼裡的混亂,很是不忍:“要我迴避一下嗎?我……”

“不用。”

鐘意迅速打斷他的話,讓自己陷進沙發裡,閉上了眼:“我靜一靜就好。”

沙發旁的落地燈鋪出淺黃的光線,勻勻撒在鐘意的臉上,他閉著眼的側顏,完美如一尊希臘雕像,下頜與脖頸的曲線隱在陰暗處,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沈西風聽見這話,身子往後靠了靠,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干擾到鐘意。

不知過了多久,鐘意緩緩睜開眼,轉過頭看向沈西風:“我還是不能答應陳燦,把我爸的骨灰帶回去跟我媽合葬。”

沈西風莫名松了口氣,他笑了笑,道:“你有百分百的決定權,不管做任何決定,我都無條件支援你。”

鐘意深深地看著他,突然問道:“如果是我把心臟移植給了別人,你會去找那個人嗎?”

沈西風一聽這個就要斥人,抬頭看見鐘意認真的眼神,把嘴裡的話咽了下去,仔細想了想,搖頭:“不會,我沒那麼變態。心臟只是個‘泵’,把血液壓向組織器官而已,它是你身體的一部分,但不是你。

“更何況,一旦進入了別人的身體,那就成為了別人的器官,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

鐘意唇角彎了彎,似乎有些笑意:“我也是。雖然我能理解,但這種行為感動不了我。很抱歉,我不能像愛我媽那樣愛我爸,所以我真的很不孝。”

“沒有的事!”

沈西風霍地坐直身子,情緒有些激動:“父母子女之間的感情也不是天經地義的,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照這樣說,我不愛我的賭徒老爸,那我也是不孝了?”

鐘意一愣,下意識地反駁道:“可我爸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他對我,挺好的。”

“冷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種。”

沈西風伸手拉過鐘意,把他樓進懷裡,親了親額角,繼續道:“我參加過很多次公益活動,其中有一次的主題就是反對家庭冷暴力。你初一就被你爸丟在國內不聞不問,這樣的程度已經非常惡劣了。”

鐘意垂下眼,微嘆了口氣:“我倒覺得沒什麼。我不能帶他的骨灰回去,是因為我媽葬在合意縣,而我爸……他不大喜歡自己縣城人的身份,不會願意再回到那裡。”

沈西風啞然,只能感慨黎女士是位多麼強大的女性,能獨自培養出鐘意這樣優秀的孩子。

“既然你的父親後半生都執著於那顆心臟,讓他與之同葬,也算是了了他的心願吧。”

沈西風一邊撫摸著鐘意的後腦,一邊下著結論:“你的身份證明總算弄好了,明天你就可以去警局領遺物,然後安排下葬。別的你不用管太多,去籤幾個字就好,其他的有人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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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沉默地點點頭,窩在沈西風懷裡深吸了口氣,換了個話題:“週五是閉幕式,我會把那天空出來,去戛納。”

沈西風手上的動作一頓,他有些驚喜地低頭看向鐘意:“你還記得這個啊,這幾天這麼忙,我都不敢跟你提。”

鐘意起身,拉下沈西風的手,握住:“那是你的大事。”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沈西風,像是從沒見過他那般,眼神掃過他英挺的眉,落進那雙總是閃著柔光的眼裡。

客廳的窗戶大開著,把微涼的帶著地中海氣息的晚風送進屋內,尼斯的夜靜謐又美好。

鐘意的唇邊彎出一個溫柔的弧度,他的語氣像鵝毛般輕柔:“我爸的經歷,讓我更清楚地意識到,要珍惜眼前人。我有沒有說過,遇見你,我很幸運。”

兩個同樣經歷了原生家庭痛苦的孩子,在泥濘中挺直了背脊,開出異常美麗的花。

他們知道自己即將成為比他們父輩更好的人,不僅源於自己的努力,更因為他們都遇上了最好的那個人。

沈西風湊上前吻了吻他他的眉心,再展顏一笑——

“我比你更幸運,因為我遇上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為高考的小可愛加油!祝各位全部小意意上身,金榜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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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下這幾章:

他倆都是原生家庭有缺陷的孩子,所以這段劇情必不可少。

這兩天大家的留言我都看了,感觸很深。

謝謝大家對文裡人物的喜愛和維護,以及沒有罵作者的大度。

最後,不是洗白,的確有事例證明心臟移植後,受體跟供體越來越相似,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我想儘可能的展示事情的多面性。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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